2、【第2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正在抄书。
虽然明面上是祈福,背地里是避风头,但皇太后还活得好好的,拿人家做筏子总要给出点诚意来。
望凝青抄得很认真,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灵猫都受不了了,吱吱哇哇地喊着这样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了?”
“哪里都不对啊!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被打发到这里来祈福,安安分分地抄书是不可能的吧?必须要搞事啊!”
望凝青觉得灵猫得有道理。
都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修道者总要耐得住寂寞,望凝青并不觉得这三天有什么难熬的,但这只被望凝青以一颗天道石的大价格换回来的白猫有些坐不住了。它才刚破壳没几天呢,怎么能还没大发神威就被毫无用武之地地撇在一边?
“按照命数的轨迹来看,景国公主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抄书祈福的,您应该想办法去调戏那个怀释和尚才对。”灵猫试图讲道理。
望凝青耐心地抄完了最后一行字,才放下笔,颔首道:“好。”
望凝青准备搞事了,但她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怀释和尚深居浅出,行踪不定。
事实上,她那天完“一看就是尘缘未了的样子”之后,怀释和尚也一脸平静地回了一句“是贫僧道行不足,让施主见笑了”。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总会见淫,望凝青那句话听在有心人的耳里就是一句调戏,那些老和尚甚至立刻岔开了话题,唯恐她接下来就是一句“你跟我有缘”,但怀释和尚不仅听懂了她话语中的深意,还非常平静地承认了。
这倒是让望凝青高看了他一眼,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望凝青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王凝这个身份是灵猫为她凭空捏造的,但是一分钱一分货,灵猫塑造的肉-身和望凝青的本体有三分相像,无愧皇朝第一美人之名。望凝青的本相美则美矣却太过清冷,还生了一双不带任何**的双凤眼,看人时总是凉凉的,眼波清冽。如今被灵猫一改,她的容貌多了几分人气,美得格外明艳大气,本就上挑的眼角被改得更加夸张,简直像凤凰一般,展翅欲飞。
那五官依旧是冰冷的,可却是冷艳的冷,斜晲之时带着淡淡的媚。
挺好的,适合当个放浪形骸的亡国公主,一看就应该被车裂。
想着自己的命轨,望凝青很满意,她开始外出寻人,但人没找到,反而听了一耳朵关于怀释和尚的消息。
两个圆头圆脑的沙弥一边扫地一边叹气,怀释师叔命苦,爹不疼娘不爱的,明明是士族出身却因为八字跟贵人相冲而被迫出家,现在还被那出了名放浪的公主给盯上了。这些天
花也不赏了,琴也不弹了,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避着公主那个瘟神呢。
“真要较真起来,怀释师叔的身份不比那华京第一公子萧瑾差到哪去,可惜就是命不好。”
沙弥又起了怀释和尚的过往,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镇国寺最年轻的禅师,开坛佛之时受人质疑,却三言两语得他人心服口服;怀释不仅禅道上造诣极深,人间风雅事也是信掂来,活脱脱就是那传中的净莲佛子;怀释禅师的美名冠绝天下,曾经接待过太后和皇后,就是在皇上面前都有三分颜面,太后都曾经夸赞他是人间少有的干净琉璃人。
着着,又开始唉声叹气。
望凝青摇摇头,从拐角处路过,心想这镇国寺真的不怎样,大和尚心里都不清净。
虽公主有放浪之名,但擅闯他人庭院这等事情还是不屑为之的,因此望凝青是算准了饭点,在路上把人给堵了的。她看着眼前朝她行礼的白衣和尚,目光落在他上那一串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串上,依照着灵猫的指点,朝着和尚轻勾唇角。
“是魅笑不是冷笑啊尊上,您这样子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剑抹了对方脖子似的。”
“”望凝青语塞,笑容立刻便淡了。
太难了,还是得学。
“你这念珠还不错。”望凝青褪下自己上价值千金的玉镯,漫不经心地道,“这个镯子赐你,念珠给本宫吧。”
颐指气使,这是命令。
望凝青不想调戏和尚,也实在不会调戏和尚,所以她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男女互赠贴身饰品,是为私相授受。
望凝青想要的只是个污名而非坐实污名,只要有事没事拿出那串念珠在他人眼前晃一晃,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亵渎出家人了。
“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和尚低眉顺眼,恬静如初,他的声音很特别,低柔得仿佛絮语,“赠予公主便是,何必让公主割舍心爱之物?”
“哦?”这可就有趣了,望凝青冷淡地勾唇,伸勾起怀释腕上盘了三圈的菩提子,以极为熟练的盘玩姿势捻弄了两颗。
眼看着那葱白如玉的指快要触碰到腕了,和尚有些受不住,他一拂袖,退后了两步,便将菩提佛珠给解了下来,念了两句佛号。
“我倒是不知,雪禅菩提子于大师而言竟也不算珍贵之物。”望凝青勾到了佛珠,也不过多纠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雪禅菩提子产于西藏雪峰,植株稀少,十分珍贵,其果实想要制成佛珠更是要精挑细选才能成串。因其果实颗粒饱满,珐琅质地,如白玉般温润沉穆,给人以幽静独特的美感,是以备受追捧。但这种佛缘极高的念珠可遇而不可求,采摘更是不易,如今市面上贩卖的雪禅菩提子多是用
胡榛子或是贝壳打磨而成的,如此稀少的念珠自然有价无市,更别提凑成一百零八的大珠串了。
不过对于望凝青而言,再如何稀少昂贵也不过是凡物。
想要营造出“我跟和尚有一腿”的错觉也不难,拿着那串菩提子在侍女面前晃晃,似是而非地些夸赞其姿容的暧昧言语就是了。这些对于望凝青来并不擅长,但是她悟性强,适应快,还放得下架子以及脸面。她花了三天的时间钻研,已经基本明白了人间的男女之事,学了不少风花雪月的言辞,并且很快就做好了针对未来的计划,罗织出了一张密集的关系。
皇朝公主这个身份,容易也容易,难也难。
如何获得盛宠是关键,这个时代的女子毕竟是依靠着男子而活,不像修真界那样强者为尊,这是望凝青必须尽快适应的第一件事情。景国公主王凝看似一无是处,但是在对付皇帝这件事情上不知道比多少妖妃宠臣都要厉害,连续把持三朝皇帝,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甚至越过了皇后成为了皇朝女子第一人。别的不,单单是这份揣测人心的功力就实在不容觑。
面对未知的挑战,望凝青并不畏惧,她自认自己也挺懂人心的。
灵猫对于望凝青也很自信,这可是渡劫期的大能,涤荡四海的晗光仙君,她不行还有谁能行?灵猫觉得他们一定可以做到的!
按照原定计划在几名侍女面前炫耀了雪禅舍利子后,望凝青就继续回房抄写经书了。对她来,修心炼情才是正事,算计人心只能算任务,任务完成了就回归正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望凝青不知道,对于她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的做任务行为,外头已经众纷坛,闹得不可开交了。
“公主什么时候在屋里待着超过三天啊?还不允许我们在旁边伺候莫非是身体不舒坦?”
“公主一直在为太后抄经,难道是真心悔过,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默了,公主会悔过,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后来,还是有人了一句公道话,勉勉强强能服所有人:“我想,可能是因为公主殿下不管再如何嚣张跋扈,心中总归是向着佛的吧。”
众人心想,没错啊,公主还特地去向怀释大师求了菩提子,以前珍爱的金银玉石都不戴了,唯独那菩提子天天戴在腕上不离身,想来是因为心中有佛,对佛门怀有三分敬畏之心吧?这么一想,这荒唐公主也并非一无是处。
同样的对话还发生在镇国寺里,怀释和自己的师兄怀慈。
怀慈听自家师弟连贴身佩戴的雪禅菩提子都被那跋扈公主给拿走了,心疼得好像自己被人打劫了一样。
他觉得景国公主不安好心,但怀释却不这
么认为。
“佛曰,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怀释念了一句金刚经里的佛语,“师父过,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境之上,便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怀释眸光清澈,湛然如水:“公主见我,夸赞我生有一副好骨,皮相却俗。敢问师兄,你可能做到这等境界?”
怀慈主持一时语塞,他那一张生来就显得悲苦的脸更是懊丧:“你美名远扬,她许是想以此来搏得你的心欢。”
怀释微晒:“我何德何能,让金尊玉贵的公主折节如此?”
怀慈无话可,在他心里自家师弟当然千好万好,会被公主看上都是正常的。
“无往无相,信心清净,则生实相。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怀释声线温柔,好似规劝世人的佛,“师兄成为主持后,越发着相了。”
镇国寺既然是国寺,自然难免要与皇室打交道,即便出家人不跪人王,但在周围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依旧会对世俗产生敬畏之情的。
怀释看向师兄,语气文雅却也坚定,他倒是胆大,不管什么都敢,听得怀慈一阵心惊肉跳:“圣人近年来越发昏聩,穷奢极欲,是非不分。我不相信一个看人如看骨的公主会如传闻那般荒唐不堪,想必是皇室之中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不惜自污名声。”
怀慈忍不住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那又如何?我等怎能插此事?师弟,你可别千万糊涂了”
“欲出世,先入世。”怀释打断了他的话,浅笑道,“十年了,即便师父为我取号‘怀释’,我依旧无法释然,无法放下,更舍不去血脉之缘铭刻在我骨中的骄傲。我想随公主同去,一窥尘世,或许此行归来,我能放下那些浮华的虚名,从此皈依佛法。”
怀慈咬牙,他知道怀释和他们不同,那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子弟,宗家嫡长,若不出因为八字有煞,被勘天监天师一口咬死冲撞了贵人,他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名正言顺的严家掌权人。当然,原本以严家这等名门望族的地位也不必向皇族示弱至此,不过是因为当时候严家宗族出了一位天才,不少族老有了私心,想扶持那一位上台,这才放弃了这位严家嫡长,以此来为下一代铺路。
白了,严家有对上皇族的底气,怀释却没有让严家牺牲到这种地步的价值。
大家族很残酷,却也有底线,他们到底给了怀释一条活路,将他送到镇国寺落发出家,而非活活溺死。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严家不折傲骨亦全了情分。便是将此事布告天下,世人也只会该当如此。
该当如此吗?
怀释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所以他精读佛理,美名远扬,在佛门依旧过着贵公子般精细的生活,因为他放不下。
——特别是在严家新任掌权人上位、严家权势越发如日中天之后。
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在提醒他,严家当年抛弃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怀慈嘴里发苦,他嘴唇颤抖地道:“看开又如何?看不开又如何?”
怀释微笑:“若我无法放下,我便自此沉沦于世,踏入那汹涌暗潮中去;若我求得圆满,那”
“我便渡她超脱苦海,航登彼岸。”
——渡这位佛缘极高、看人如看骨的女子,成为佛前的一朵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