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皇朝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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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避风头,那自然要等风头过了才能回宫。望凝青料想这件事情不会轻易善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来叛逆的皇帝自景国公主之事后便越发荒唐。眼下正值秋末,凛冬将至,眼看着长江以南即将大雪封城,届时不知死伤多寡,楚老爷子回朝后想起这事,心感不妙,特意前往户部查询了国库的收支,却发现国库早已亏空,十几代帝王矜矜业业积攒而来的财富被挥霍得十不存一,账目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糟烂条目。年事已高的楚老爷子当场被气得中风,当堂栽倒。

    长明帝当时正在跟群臣据理据争地辩驳重建避暑山庄的重要性,正吵得热血上头,被这么一吓,一口气没能喘上来,崩了。

    群龙无首的朝臣们乱成了一锅粥,楚老爷子一脉的老臣懵了,皇帝一方的佞臣也傻眼了。没过多久,新一轮的争论开始了,景国继承了他们一直以来的“优良传统”,排除了身为庶长的大皇子,踢掉了身为嫡次的二皇子,选择了非嫡非长但长得最好看的三皇子作为新皇。

    恰好,三皇子正是望凝青这一世的胞兄,王皎然。

    皎然,明亮洁白貌。

    从这个名字就可以感受到景国人对容貌的执着了,以貌取人到将长相作为封官选帝标准的,仅此一家。

    但是,长明帝暴死,并不是望凝青急着赶回皇宫的理由。

    真正促使着她往回赶的,是新皇即位后下的一条命令——将害死长明帝的楚家诛九族,满门抄斩。

    望凝青听到这条消息时,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但是等到她掐算了一下因果后,足足沉默了半盏茶,随即命人备马,回宫。

    楚老爷子会重临朝堂白了还是因为公主王凝跟楚家曾孙定亲,顺着因果往上回溯,楚家真的被诛九族了,这一千多条人命都会算在她的头上。望凝青身为剑修自然不怕因果杀孽的,但是楚家掌管天下之财,族中子弟就算被发配到边远城镇里也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们治下的子民也会被纳入因果内凡人与那些一身清净追求断舍离的修士们不同,这雪球滚起来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把人压垮。

    杀一个寡亲缘情缘还不在五行中的修士并不可怕,但杀一个有子有孙世代行善的凡人,就要仔细掂量掂量。

    因果对于修士而言就像欠债,你若还得起的便只管欠,你若还不起那还是悠着点吧。

    这也是修士轻易不对凡人出的缘由。

    而望凝青也早已没有任性的权利了,她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欠不起因果。

    心里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件棘的事情,望凝青也没了演戏的心思,在怀释提出要跟她一同前往京

    都时,她也毫不掩饰其冷淡地开口道:“本宫赶时间,你跟本宫分批走,等公主府的家寺清理出来后再。”

    怀释听完,微微颔首,景国香火盛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在府里修建道观或是寺庙供奉一两位修道之人,堂堂景国公主府自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他长了这么一张惹祸的脸,即便立身持正,跟景国公主同行也难免遭人非议,此举看似任性,实际是在帮他避嫌呢。

    怀释并不知晓,望凝青不假话,她是真的嫌弃公主的凤辇,速度慢,仪仗大,等他们准备好赶回京都,黄花菜都凉了。

    那不是赶路,那是在给她出殡。

    所以望凝青将那繁华富丽的仪仗队全部丢给了怀释,自己抢了一匹马,轻装从简,直接抄道回京了。

    景国皇室也曾戎马天下,皇室子弟自然也擅骑射,是以望凝青一路奔波,除了略感疲惫以外也没有其他不适。她刚回到京都就听楚府被御林军给包围了,一时间顾不得其他,再次纵马奔向楚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楚家历代缨鼎,又多是文人,性情刚烈,受不得侮辱。

    望凝青拦下了一名想要以死明志的楚家女眷,解下公主的令牌砸在了御林军首领的脸上,拿出经过好几天补习才勉勉强强修出来的演技,冷声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等本宫回来就对本宫未来的夫家下!要诛九族,是不是要连本公主一起诛了?!”

    演技不够,气势来凑,望凝青演不出公主浑然天成的娇蛮,只能出此下策。

    她气势汹汹而来,言辞辛辣,吐字诛心,御林军首领一听便腿软跪下了,一叠声地认罪,连辩驳都不敢。

    姻亲是七族之内,要按公主的法认真计较下来,当今圣上也在楚家九族内呢。

    灵猫顿时急了,连声惊呼道:“尊上,您这样做,咱们亡国公主的戏还怎么唱啊?”

    望凝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不急。”

    语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回来是为了给楚家撑腰的时候,却见喜怒无常的公主又怒喝道:“楚岚庭那个老匹夫在哪?!”

    望凝青冷着脸,用沾了药水的帕往眼角一抹,泪珠顿时滚滚而落。

    她叫喊着楚老爷子的名字,二话不拔出御林军首领的佩刀,大步朝着楚家的后院走去:“本宫要亲杀了那个老匹夫为父皇报仇!”

    御林军拦下了挣扎恸哭的楚家女眷,又连忙给公主引路,她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了楚老爷子的院子。

    “你们都给本宫在外头候着!”望凝青将丫鬟仆子全部赶走,等门关上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巾帕上香料调成的药水熏得她眼角发红,衬得那上挑的眼尾愈发娇媚。她看向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老者,面上的怒色如潮水般

    瞬息褪去,眨眼间便回归了风平浪静。

    楚老爷子动不了,只能死死地盯着她,外头发生的动静瞒不过他的耳朵,见她瞬间变脸,楚老爷子也是一时错愕。

    望凝青没有在将死之人面前演戏的兴趣,她快步走到楚老爷子的床榻对面,往美人椅上一坐。

    锦衣华服能将人修饰得分外俗艳,坐姿却难以掩盖一个人的气质,她坐在那里,脊梁笔直,神色冷淡,宛如一柄直指苍穹的宝剑。

    “尊上,真的要杀?”灵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老爷子桃李满天下,身上的因果也不少呢。”

    杀是自然要杀的,但是要想一个办法规避因果,能叫对方自己断气才是最好的。

    楚老爷子命数已至,他硬撑着一口气不愿下咽,不过是因为他有太多的“放不下”。

    那么,想办法让他“放下”就是了。

    “太师,您让本宫失望了。”望凝青垂眸把玩着指上的护甲套,“您年少时虽是士族出身,却被宗族所弃,一路白起家,忍辱负重,最后位极人臣,本宫对您很是敬重。但是这一回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是老了,眼拙了,看不出父皇年老昏聩,看不出朝堂奸佞当道?”

    楚老爷子瞠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盯着眼前清媚高傲的女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今年年冬将会有一场大雪席卷我国北地,若没有及时救灾,必定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更糟糕的是,北地凉夷国今年欠收,粮食不足以过冬,眼见大雪封城,必定会再次率领铁骑践踏我国国土,届时内忧外患,景国危矣。”

    望凝青压低了声音,刻意营造出诡谲阴狠之势,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好人:“若是两方交战,镇北军却拿不到足以克敌的军粮,退则将边境三城拱相让,守则镇北大军死伤惨重。来年凉夷以战养战,整军待发,朝堂那群口蜜腹剑的人,哪个能守得住大景浩浩河山?”

    楚老爷子不出话,他嘴唇颤抖着,面上痛惜之色难掩。

    “本宫使了计谋,本以为能换得您老重临朝堂,略挽颓势,至少熬过这个冬季,却没想到您居然还将吾父视作学生,拿捏严师之态?须知物是人非事事休,帝皇更是那难画骨皮的老虎。您却是忘了当年的谨慎微了。”望凝青语气沉沉,逮着楚老爷子的痛处去扎,眼见老人痛苦得浑身痉挛,她又转而软了语调,“本宫想救楚家,您明白吗?”

    楚老爷子老泪纵横,他不出话,一双眼却已经将他想的话都尽了,他挣扎着点头,伸出一根指,指了指床榻的一角。

    望凝青心神领会,她伸往床榻上摸索了好一阵,便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张卷轴。

    那卷轴展开,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望凝青看着那份

    名单,神情如旧。

    楚老爷子的指在床榻上轻叩了两下,好似在“谢谢”。

    做完这些,他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头一歪,人便断气了。

    望凝青收起卷轴,试了试楚老爷子的呼吸,确定老人已经撒归西,便弯腰捡起佩刀,无比精准地刺透了他的心脏。

    鲜血喷溅了望凝青一身,她却无动于衷,只是将佩刀留下,作为杀人的罪证。

    灵猫跟在她的脚边,神情很是郁结:“尊上,您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望凝青容色淡淡,“不过是为了让他心安赴死罢了,他以为锦国皇室还有一位忧国忧民、大权在握的公主,心里自然会安心不少。他也明白,只要他死了,楚家这事便能算了,死在我上,新皇碍于天下之大不韪,更是不能追究,自然保住了楚家的官位。”

    “可是这样,未免不太符合王凝这位公主的行事作风啊。”灵猫还是有些不放心。

    “除了你我,还有死人,谁会知晓此事?”望凝青眉眼清寒,“此事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王凝这位公主不需要忧国忧民,更不需要忍辱负重,她只需要坐在这一艘华美的船上,将最名贵的丝绸锦缎撕来听响儿,将那些矜骄郎君的尊严踩在脚下,等着被浪潮颠覆的那天就足够了。

    望凝青正思考着回宫后如何劝服新皇,她并不知道,楚家的幺儿此时正死死地捂着嘴缩在衣柜里,憋得脸蛋通红都不敢哭出声。

    泪水濡湿了半大少年郎的巴掌,直到她走出去很远了,那孩子才抹着泪,跌跌撞撞地从衣柜里爬出来,哭着扑到床榻边上。

    他在泪眼模糊中将探向老者的脸庞,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每一条纹路都自然地舒展。

    满床血迹,老人却走得那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