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东厂的邪佞厂花
清, 鸟鸣啾啾。
在花满堂软床前,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床帐出来,动作慵懒地穿着衣衫。他风姿绝色, 薄唇微抿一丝弧度, 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是那种忽略了性别的美。乌墨的发披在双肩, 那圆润白皙的肩膀上, 隐约瞧得见被女人指尖紧握过的痕迹。
明明是一个宦官, 而现在仿佛从餍足的情.欲中抽身, 那感觉, 与正常人相比,更是妖了几分。
一个太监端着铜盆而入,递过浸湿的巾布,服侍他洗漱。
“我去练功。”
他回眸瞧一眼床帐内熟睡的女子,唇角微挑,低声吩咐道:“你去一趟别苑,将订做的衣裙取来。”
“是,奴才这就去。”太监亦压低了声音, 行礼退出。
房门被心地带上, 房内恢复一片宁静。
…… ……
阳光明媚, 透过床幔, 隐隐映入而来。苏芷终于悠悠醒来,坐起身子。
床帐外,太监垂首上前来, 开口道:“竹漪姑娘醒了?不如起来,试试督主给你挑选的新衣服。”
床边叠放着几件衣物,从里衣到外衫,一应俱全。
她微颌首,手捂着被子挡在胸前:“好,我知道了。”
太监低头垂眸,退到屏风后,继而细语道:“样式是从京都布庄定制的,督主喜欢月白色,他便为竹漪姑娘选了这个颜色。”
苏芷听了,唇角勾起,原来这衣服是季凉羽安排的,他对自己还挺有心的,她微微一笑,心尖有丝期待,拿起一旁的衣服,一件一件开始穿戴。
月白色的云烟衫逶迤拖地,突显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素手一挥,那绣着金黄月亮暗纹的宽大流仙衣袖,顺着指尖旋转扬起,宛如一朵莲花,陡然开放。
苏芷正在镜前自赏,冷不防房门推开,季凉羽从屏风后走过来。太监略微一欠身,退了出去。
窗外的阳光透过花枝,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她侧眸,一下子就看到他那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与花相映,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简短量她,眼中有惊艳,漂亮的薄唇轻启:“这衣服,很配你。”
“谢谢,我很喜欢。”
得到心上人的赞美,不由脸红一笑,她坐在铜镜前,开始梳妆。
“应该的。”他只是勾唇笑了下。
房间内安静下来,甚至听得见鸟鸣,彼此微微的气息声,甜蜜的氛围萦绕着,纯粹得几乎令人着迷,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长。
却不知,实际,都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于她,于他。
-
少顷,一道男音在房外响起:“督主。”
闻声,季凉羽挑眉,几步绕出屏风,长身站立,淡淡道了一句:“进来。”
房门推开。
一个健硕的身影来到季凉羽的面前,他恭敬行礼,道:“禀督主,太后在锦衣卫处,私养的那些死士,一共十九人,已经全部解决掉了。”
通过那人的声音,屏风后梳妆的苏芷猜测出其身份——他是蒋涑,乃东厂的掌刑百户,是督主左膀右臂一样的存在,也是东厂顶尖的高手。
按规矩,东厂由一个提督负责,由宦官担任,主持东厂的太监被称为督主,督主的底下设掌刑千户一名,理刑百户一名,这两个人都是从高手中选拔过来的。蒋涑,是掌刑千户,而已经化为骨汤的疾风,曾担任理刑百户一职。
听到这个消息后,季凉羽先是笑了笑,好似这一切的顺利,尽在意料之中。
“很好,蒋涑,你果然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为督主效力,万死不辞。”
“如此最好,千万不要像疾风那样——他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这话用轻缓的语调出来,只让人觉得森冷诡异。季凉羽总喜欢反复提醒身边的人忠心不二,这是一种警示,一种威胁,也像是一种执念。
他的压迫感太浓重,蒋涑头垂得更低:“属下从未有二心,督主明鉴。”
他转身,悠然摇了摇闭合的折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朝其挥了挥衣袖,示意退下。
另一边。
屏风外传来的话,引起了苏芷的注意,她峨眉微蹙,垂眸有些忧虑。
东厂代表皇上,锦衣卫代表太后,两方势利一直暗自较劲。这两方,一边是爱人季凉羽,一边是兄长林穆清,任何一方受挫都不是她想看的。可是,却又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她蹙眉怔忪间,季凉羽已缓步来到身后,他瞧她出神的模样,略显忧愁,手搭上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
她摒去杂念,随手戴起一只羊脂玉镯,对着映照在镜子里的他笑了笑:“没什么。”
他也没追究,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垂珠步摇,修长的手指拿起那支步摇,替她戴于发间,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平常眷侣所做的事。
这是第二次了,他第二次为她戴步摇。
他站在她身后,与自己一起,照镜微笑,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如同一个理想的丈夫。
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是的,是满足。
身世的这个秘密,只要他不提,她也决口不会提。
她是苏芷,是林婳,还是竹漪,任务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完成,对于她而言,好似已经不太重要了,她大可以自私地占用原身的躯体,直到苍老、临近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她不想离开他,在这个世界,他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为什么,不能试着白首呢?
他的情意,蒙蔽了她的理智,也彻底羁绊住了她。
纵然兄长的身份已经确认,答案摆在那里,只差一步,就可以顺利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可她,已经选择暂时止步。
*——*——*
六扇门内。
“可恶!东厂的人简直欺人太甚!”
除了副指挥使发怒,其他锦衣卫都沉默不语。
“季凉羽这么做,无非就是挑衅我们,应对之策,等我明日请示过太后再议。”一袭墨衫的徐坐在主位,神情相较之下,颇为平静。
“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要将东厂的那女人绑来,用她做人质,与季凉羽拼个鱼死网破!”身为副指挥使的矫健青年怒吼着,甚至,一掌拍着桌子,下一瞬,桌子承载着茶杯,破碎落地。
“尹烈,这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面无波澜,淡淡地开口:“季凉羽本就不是正常人,性子也非比寻常,我早就跟你过,他不会在意任何人,那个女人,也不会例外。”
尹烈不以为然,扬声道:“他若不在意那个女人,那日在府上,凭他视人命如蝼蚁的个性,只会大开杀戒要了她的命,又怎会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绑了那个女人,胜算在握……”
“绑人?”
徐断了对方的话,摇头叹息,毅然决然:“尹烈,我们是锦衣卫,一贯光明磊落,从不屑做宵。要不然,跟东厂就没区别了。”
眼见被拒绝了这个提议,尹烈上前一步,急急开口:“大人,你、你怎地如此拖沓!”
“是你鲁莽。不许有任何动作,这是命令。”徐的眉头皱了一下,只得拿出官职来压他。
青年顿时就不甘地低了头,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咬牙应道:“尹烈,遵命……”
待他与几名锦衣卫从六扇门的厅堂出来,忽然停脚,朝几人招招手,围成一团。
尹烈压低了声音,改口道:“大人他太拖沓了,此事我全权做主,势必要解决掉东厂的那个大麻烦,谁胆敢透露,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几人的脸色瞬间有些为难,“这……”
“这口气你们咽得下?还是不是锦衣卫了?”
尹烈略带讽刺地笑了笑,随后拍拍胸脯保证:“况且,我了,此时我全权负责,出了差池,我一人承担便是。”
几人面面相觑,在尹烈的炯炯注视下,这才犹豫应下。
尹烈就这样振作起来,颇有精神:“好,现在我们几个分头行动,乔装扮去探查季凉羽身边,那个名叫竹漪女子的消息。傍晚时分,郊外梅林碰头。”
“好。”几人点头,随后开始各自行动。
-
锦衣卫的效率很高,仅用半日时间,便将现有的,关于竹漪那个女子的消息得手。
临近傍晚,出去探的锦衣卫相继来到郊外梅林,他们得到的信息寥寥,虽不多,但却十分有用处。
譬如:她之前并非东厂之人,得到季凉羽赏识后,才进入的东厂,而后得到他的宠幸,改名成了竹漪,也摇身一变成了督主的女人。
最重要的,就是她不知练了何等武功,竟然会无惧刀刃伤害,一切伤害只会反弹在攻击者身上,怪异得很。关于这一点,想必季凉羽很清楚。
所以,如果想要挟持她,伤害她,常规的刀剑是行不通的。换种方式,下毒,倒是可以考虑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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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
风吹柳枝飘摇。
成功潜入东厂的锦衣卫,已经乔装成太监,此时正在花满堂门前徘徊,思量着要不要靠近。他在担心,万一自己被识破,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少顷,一袭月白云衫的苏芷娉婷而出,她从房内出来,扫视一遭,一眼看到他。他因为紧张,一时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却迈步走近,笑得一派恬淡:“天色都快黑了,你可曾见到督主?”
“见、见到了,在花园的亭。”他垂低了脸孔,镇定自若,按照计划出准备好的辞。
她眉头挑了一下:“你是新来的?看着有些眼生。”
他脸色瞬间变了变,将头垂得更低:“奴才是新入东厂的,专门负责花园的事务。竹漪姑娘,花园亭中已经备好了茶点,督主有请。”
她没有觉察什么端倪,也未多想,朝身边太监扮的人点了点头:“好。”
在前往花园的途中,要经过一道僻静的石子路,两旁生长着茂密的竹树,足以遮挡外界的视线。
所有的,都按着尹烈的计划进行着,当事人的她,却浑然不知。
苏芷毫无防备地正走着,忽然身子被猛然一拉,下一秒,便被紧紧钳制住了。她心中惊觉不对劲,正想开口高呼时,一块布巾严严实实捂住了她的口鼻。
一股浓烈的药味侵入鼻息,她只觉得头昏目眩,脚下踉跄几步,便浑身发软失了意识。
茂盛的竹树之后,又闪出两个身材高大,动作矫健的黑衣人。
加上那个乔装成太监的人,来者一共三人,他们彼此配合默契,将中了miyao的苏芷扛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厂。
冷……
好像置身在冰天雪地一般。
苏芷费力睁开眼睛,意识仍旧昏昏沉沉,身前有名黑衣人守在一旁,周遭是一片梅花林,阵阵幽香混入风中,月光的映照下,雪地上反射着耀眼夺目的光芒,传来源源不断的寒凉之感。
也不知怎么的,身子不适极了。
她试图动了动,这时候,才模糊察觉自己被绳子绑着,一阵恶心感袭来,她蹙起眉头,恶心感过后,又袭来一波绞痛。
miyao只会麻痹神志,不会造成如此不适。
她猜想,自己这是中毒了。
是了,反弹术的作用,仅限于武力的伤害,对毒,是无效用的。
绑她的黑衣人连这点都听清楚了,看来,果真是来者不善……
*——*——*
一晃眼,时间静静流逝。
月上枝头,夜色已深。
东厂内的奴仆已乱成一片。
“督主,东厂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寻到竹漪姑娘……”领首的太监低眉行礼,因为不敢看季凉羽的脸色而低着头。
季凉羽深倚在榻上,沉默着,并不理会身边的一众奴仆。
他微微皱眉,一副思量着什么的神情。
满室的空气弥漫着阴冷沉重的气息。
这时候,蒋涑从门外进来,他快步走近,禀明道:“督主,守在东厂门口的侍卫,有人送来这锦盒,没里面是何物,只是交代,这与竹漪姑娘有关。”
季凉羽整个人笼罩在灯光未及的阴影里,幽深的眼底略闪过一丝波澜,终于发了声,轻道:“呈上来。”
“是。”蒋涑将锦盒奉上。
“督主,还未验毒。”太监忙出声,阻止季凉羽开锦盒。
季凉羽一怔,他垂下手,只冷声吩咐道:“传大夫,来验。”
东厂里专门处理此类事情的大夫前来,将锦盒从里自外验了一番,并未发现有毒。
检验过程中,季凉羽也看清了锦盒中的东西,那是一张纸条和一只羊脂玉镯。
他心里忽然重重一沉,预感到一丝危机感,抬眼,去看那张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岭山茶楼,若不想佳人香消玉殒,只身来赴。
敏感的季凉羽意识到了危险,他眯了眯眼,好看的眸子闪过寒凉,将纸条握成团。没有犹豫,还是起身赴往。
“督主!”
蒋涑下意识跟了几步。
“不必跟随。”忽然,蒋涑听见面前的季凉羽轻道了一声。
一怔。他依言止住了脚步。
望着那抹消失在茫茫夜色的月白身影,他疑惑了。
督主……这个印象里清冷寡情的妖孽,当真要为了那个名为竹漪的女子,孤身犯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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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山茶楼位于郊外的山脚下,当季凉羽使用轻功来到这里时,茶楼灯火明亮,他驻足,用折扇掀开门帘,淡淡瞥了一眼,里面稀疏有几个茶客。
他抬脚,正准备进入茶楼,银光一闪,寸长的利器带着一张纸条插入在门框之上。
季凉羽回眸,一道黑影逃远,轻功了得,很快消失在周遭的树林中,他这才伸手摘下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郊外梅林。”
茶楼在郊外北侧,梅林同位于郊外,距离也不过十几里路的距离,不算太远。
看到这更换的地址,他唇角露出一丝不屑:倒是狡诈,不过,完全是多此一举,这种招数,他实在见得太多,实在太熟悉了。
浓重夜色里,季凉羽带着一身寒凉,运用轻功,不消片刻便来到了目的地,他俊美非常的脸没什么表情,轻悠悠飘到梅林的地面。
这里雪地反射着月色,照亮了四周的梅枝,花瓣白红相间,绽满枝头,如梦似幻。
听力极好的他,很快找到了隐藏在梅林深处的一众人。
隔着两三株梅树的距离,双方开始对峙,只不过,人数形成了极大反差,这边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虽蒙着面,透过眼睛与警惕的动作,也看得出他们的紧张。而另一边,月白衣衫的季凉羽冷冷看着,莹白如玉的手指,轻摇着闭合的折扇,丝毫没有将对手放在眼里。
他忽然笑了,笑容绝色,透着一股骇意,让人不寒而栗:“人呢?”
对面人不自由齐齐向后退了一步,除了为首的尹烈,他依旧站在原地,毫不畏惧,吩咐道:“将人带过来。”
众人身后的一棵梅树下,苏芷被布巾堵着嘴,额间冒着细密的冷汗,默默承受着身体内的痛楚。
得到了副指挥使尹烈的命令,这才有人将她口中的布巾拔出,扶着起身,带到尹烈面前,给季凉羽看。
月光和白雪反射的光华很盛,映照在她脸上,那苍白的脸色,微微发紫的双唇,痛楚的神情,看得他心中一颤。
几个时辰前,她还安然伴在他身边,但现在,她却因他被掳,因他而虚弱不堪。
月色溶溶,她看着对面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无意喊出他的名字:“凉羽……”
这样的女人最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没有一丝伪装,没有一丝刻意,虚弱的状况,轻声的呢喃,都是发自真心,脆弱得让他心疼。
季凉羽眯了眯眼,黑眸里已是满满的愠怒:“竟敢如此待本督主的女人,找死!”
罢,折扇一挥,一旁梅花纷纷落下,他手腕一翻,原本娇弱的花瓣化作致命暗器,速度极快,直逼那些蒙面的黑衣人。
而对面的蒙面黑衣人,身为锦衣卫,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单独斗,虽不能赢过季凉羽,但这梅花暗器,也不至于使之命丧黄泉。
众人身形一晃,纷纷躲过致命一击。
但个个都被梅花削掉了黑色蒙面,露出真实面目,而且,脸上也被划出一道伤痕,防不胜防地挂了彩。心中难免又生出些许惶然。
“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后手下的一帮狗。”季凉羽兀自笑得讥讽。
尹烈伸手摸了摸,看见脸颊出血,也不在意,长臂钳制着虚弱的女子,笑道:“季督主何必发怒,若是不心伤着自己的美人,不就该心疼了么?看季督主你这般紧张,我猜想,这姑娘于季督主而言,举足轻重。我也有成人之美,不如这样,季督主你先自残双手,如此,我便保她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