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东厂的邪佞厂花
他眼眸一黯, 轻轻抬手,收回抚摸在她发间的动作,沉默半晌, 房中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却忽然问她:“漪儿,你享受过手握权力的滋味吗?”
这问话突如其来, 她微微怔了一下, 随后如实道:“没有。”
季凉羽幽深的眼中闪过一丝火花,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颇为惋惜, 淡淡地着:“所以你不懂得权力的美妙,不明白我追求它的理由。”
然而,苏芷并不认同,她看着他被权力荼毒而异样的神采,悸哀道:“每个人追求不同,你爱极了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人人都爱的……”
季凉羽低低笑出了声,不等她完, 再次开口道:“不, 如果没了对权力的掌控, 其他东西又如何抓得住?可是, 只要我有权利,就没有我季凉羽得不到的东西。”
他一边着,一边从袖中拿出那支从梅林拾回的步摇, 放置在了梳妆台上。
“位高权重者,拥有的权力与之孤独,是相等的。”肃静,她眸光落在精致的步摇上,闪了闪,而后喃喃道。
这么多年来,他是寂寞孤独的。
听到她这样的话,季凉羽沉默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停了一瞬,没辩驳,也没看她。
半晌,他幽幽一笑,意味不明:“也许,你的对。可……权力是我赖以生存之物,想必,无法戒掉了。”
对此,她双唇张了张,似乎想要纠正他,却觉得自己的相劝,根本立不住脚,于是沉默良久,终究是一个字也没出口。
此事本就没对错。
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对错之分。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立场,亦会有不同的选择。
他的性格,是他所经历的一切促就的。
下一秒,季凉羽神情莫测地迈开步子,从她面前走过,一言不发地离开。
看着他孤寂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苏芷很想伸手去拉住他。
然而,理智服了自己。
够了,还没彻底清醒么?
伸在半空的手垂在身侧,又握紧成拳,最后,松开。
她有什么资格去拉住他?
苏芷闭了闭眼。
她不知道季凉羽到底爱不爱她,却很清楚自己的地位。
权力可以满足他的野心。
而她,面对这份野心,永远无法填满,她永远也无法匹及权力。
死心吧。
趁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彻底了断吧。
*
半月后。
东厂多了位美人,据,是圣上赏赐来的。
太监这消息的时候,苏芷正伏在窗前看着外面冒芽的柳枝,微微一怔之后,恢复平常神情,仿若全然不在意。
而不多时,路边走过两个身影,一个清贵月白衫,一个袅娜锦罗裙。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高挑身影,她肯定,那是他。季凉羽。
两个人不知了什么,他弯了下唇角。苏芷记得,他是一个对女人没什么耐心的人,笑都是带着冷意的,更不要温和着面容陪其散步了。
锦罗裙美人皱起秀眉,不知是否故意,扬高声音问了一句:“咦,督主,她是何人?”
然而,季凉羽蓦然失了笑意,他没有回答,只眼神一凉,转了步子的方向,继续走着,很快离开了这里。
见此,身后的美人愣了一下,莲足轻抬,急忙追了上去,一如当初的她,丝毫不自知。
苏芷伏在那里,将脸埋进胳膊间,手指暗中用力握紧——她挥霍着心里仅存的那一点不舍、疼痛和不甘。
挺好的,这样真的挺好的。
有了新人,他才可能放过她这个旧人啊。
奄奄一息的希望忽闪着。
照此发展下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跟现在的世界彻底告别了。
-
她并不算去见新来的美人,却不料,那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夕阳斜下一片晚霞,透过水晶的屋顶洒在花枝上,柔和了沉寂的氛围。
不多时,花满堂的房门被推开,来人正是新入东厂的美人。
她有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孔,明眸善睐,唇红肤白,扮得也十分光鲜亮丽,精巧的鎏金首饰张扬着她的美貌,一身华贵的罗裙,隐约可见包裹其中的婀娜身段。
一进门,她便用娇软的声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朝着苏芷微俯了俯身道:“想必你就是竹漪姐姐,妹妹李如月,给姐姐请安了。”
苏芷对于这种寒暄,回以淡笑:“多礼了,请坐。”
李如月笑意盈盈,缓缓落座,量花满堂内的繁丽花枝与出尘摆设,眼波中流露出一丝嫉羡,夸赞道:“这花满堂果然宛如仙境。不像妹妹我住的芙蓉居,除了也是督主赏赐的雅室之外,里面摆设皆是金石玉器,虽价值连城,可根本和姐姐的比不了。”
语毕,她笑脸盈盈,十分热络道:“听姐姐被督主禁足在花满堂,不得自由走动,妹妹心中甚是担忧,所以不请自来,还望姐姐见谅。”
这时,太监泡好茶,端了上来。
李如月接过茶杯,捧茶轻抿一口。
苏芷接过,却未酌一口,便放到身旁的案桌上,她抬眸,瞥来人一眼,语气淡淡道:“无碍。李姑娘,你我非同胞,也非挚友,你不必喊我姐姐。”
李如月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姐姐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共同服侍督主,自当姐妹相称。”
“我已经不服侍督主,也算不上姐姐,你喊我竹漪便是。”她眼色稍显冷然,陈述着事实。
李如月红唇轻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看似惋惜劝道:“看姐姐的气色不错,妹妹想多言几句,姐姐莫怪妹妹。督主是这东厂的天,跟谁过不去,也不该和督主较真,姐姐,你是不是?”
听到对方仍旧唤她为姐姐,丝毫没有改口之意,苏芷也懒得再去更正,她微微摇头:“你不必劝我,我清楚自己的心思。”
李如月也不好再什么,只好继续喝茶。
虽然她表面上想些什么,劝这个花满堂的女主人,实际却巴不得竹漪与督主一直僵持着。如此,她才会更有得宠的机会。
更加仔细地量间,李如月双目轻眨,眸光扫过梳妆台,落在了最吸引视线的那支璀璨的步摇之上,缓缓一笑道:“姐姐那支步摇倒是别致。”
太监在一旁谄笑,插嘴回应:“这步摇是督主花了大价钱,特意买回来给竹漪姑娘的。”
“原来如此,好生令人羡慕。”李如月挪开了目光,绣帕掩嘴,笑得娇美。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奴仆朝苏芷行了一礼,道:“督主吩咐,今日沐浴由竹漪姑娘负责。还请竹漪姑娘暂放手中事务,随奴才前往浴池。”
“姐姐服侍督主要紧,妹妹就不扰了。”罢,李如月起身,微笑着告退,从花满堂出来。
出来的那一刹那,笑意尽逝,如花般娇美的脸孔上,浮现出不甘的表情。
自己的出身,要比这个竹漪高贵得多,虽是家族没落了,但再不济,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早晚有一日,这间花满堂会易主,督主的宠爱会变更,通通归自己所有!
-
夜色初降,周遭一片静谧。
苏芷被两个侍卫跟随着,一路前行,远离了花满堂,靠近别苑的浴室。
其实,她十分熟悉这间浴室,往日里,她与季凉羽也偶尔一同沐浴。
待她进入到浴室,里面灯光柔和散淡,染着熏香,从香炉中飘出丝丝青白之色的烟雾,香气袅袅。
池面氤氲着热气,朦胧雾气中,她看见了池边软榻上的他。
他本就生来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而现在,隔着隐约的烟雾缭绕,静静地看着她,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感。
她故作镇定来到季凉羽面前,伺候他脱了衣衫,当露出精致的锁骨时,那些曾有过的旖旎画面浮现脑海,她眸子微微一颤,心虚地低头,有些下不去手了……然而,还是得继续。
左胸沉沉的心跳声持续着。
当她为他彻底宽衣解带之后,仍然低着头,不愿直视他的身躯,俯视地面,却听到清冽的声音在耳畔低低传来:“漪儿,你,陪我一起。”
苏芷反而愣了一下,在下一瞬回神之后,她垂着头拒绝:“督主,我不想……”
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反抗,话还未来得及完,他站起身子,伸手捏着她的肩膀,顺势将她一拽,将她的整个人横抱起。
紧接着,他将她投入了池中,随后也进入了浴池。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始料不及,陷入在水中,温热的池水急切地灌进口鼻,她将脚贴在池底,这才稳稳地站住了,却狼狈不堪地呛咳着。
而他,自顾自微微笑了起来,好像很享受她此刻的湿身狼狈模样。
他目光带了少许的宠溺,伸出修长的手指插入她乌黑濡湿的发间,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俯身想要吻她,却被她连着后退几步,仓惶躲开了:“季凉羽,你想做什么,难道你不明白,我们回不去了!”
亲昵的动作被突兀断,他的目光霎时变得凛冽,她下意识觉得危险,扶着池壁想要上去,却被一只手用力地握住手腕,她只觉得手腕一紧,下一秒就被粗暴地拽回他的控制圈。
欺身将她禁锢在自己与池壁间,他声音暗含愠怒:“看来有必要警告你,我对你靠近示好,不是为了让你一次次拒绝我。”
短短几公分的距离,她使劲推脱着身前的人,奈何微弱的反抗消逝在力量悬殊的禁锢中,忍不住鼻尖发酸,眼睛里面有掩不住悲凉之意——
“季凉羽,为什么你就不明白,我们彼此都不是要陪伴一辈子的人,你做不了那个可以给我依靠的人,而我也永远看不透你。这一身伤痕累累的疲惫,我已经快要撑不起了……如今跟你在一起,我只会感到痛苦,我烦恼,我自嘲,我难以忍受,恨不得把本身撕成碎片来逃避你。”
此番话一出,季凉羽顿住动作,脸色瞬间一变,他没有再话,少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冷得仿佛没有温度:“这是你的真心话?”
没有犹豫,她逼着自己表现得淡然,视线毫不闪躲:“……是。这些日子,如果不是你囚禁我,如果我可以行动自由,早就逃离了东厂,离你远远的。”
季凉羽脸色有些不自然,即便他神情冷漠如冰,心中满是孤寂与痛楚。
真是不公平啊。
当他意识到真的喜欢上她,她却一心想要逃跑、离开。
老天对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残忍。
他不服。
一如既往的不服。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的,依然是披荆斩棘的孤傲与勇气。
脑中思绪万千,不过一瞬间。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静静凝视,眼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可眨眼间,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好像刚刚的眼神只是她眼睛的错觉。
他低下头,薄唇紧贴着她的脸颊滑到她的耳廊边,轻声犹如叹息般固执地道:“那又如何?我偏偏要你留在我身边——即便我是冷血之人,你也为我所有。这世上,只要我季凉羽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漪儿,投降吧。臣服于我便是。”
闻言,她的呼吸一窒,身体也僵硬在当场。
他明明知道,她不愿再爱他。可是他仍旧想要自私的把她囚禁在身边……
这种心理近乎病态。
她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些愕然与惊慌。
他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唇边噙着一抹冷然的邪魅笑意,径自出水,到屏风处取下衣衫,独自穿好。
他回眸,瞥了她一眼,而后轻笑离去。
房门开,夜风灌入,帷幔飘扬,温暖如春的室内抛却了水声,一片寂静。
他从不懂得放弃,从阴差阳错相遇,再到心中惦念她那一刻起,就不曾算放走她,哪怕囚于笼中,画地为牢。这是他的一种本能,他的一种情愫,更是他的一种执念。
哪怕她感到窒息,只想逃亡,却早已被他牢牢困在掌控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