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A+A-

    家伙眨巴着眼睛,看看沈遥光又看看何姗, 嘴巴一撇, 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何姗哪里受得了这般,硬着脑袋点了点头:

    “乖,真乖。”

    她脸上笑着, 心里却早已把先斩后奏的沈遥光骂了千万遍, 前次女朋友的称呼, 他自作主张就算了, 这次要不是看在这屁孩的面子上,她才不会答应他。

    吴春芸在沈家呆了那么多年,金银首饰要多少便有多少,唯独何姗手上的黄金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手上,就连沈遥光这个左腿残疾的弟弟,也未曾叫过她一声嫂子,更何况今天还有那么多外人在场, 她心里怎么可能不讨厌沈遥光, 听自己儿子叫何姗叫的顺嘴,她扯了家伙一把, 硬生生将他拉走,嘴里念叨着:

    “我们先过去了,遥光你有时间也来见见思崇。”

    沈遥光嘴里应着,脚下却不所动,何姗一听今天师父一家都在宴会现场, 心里想着师娘尹翠婷,入神之际,突然被沈遥光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酸甜的口感入了味蕾,泛着丝丝甜意,她刚刚转过头便被那人抓住手,放在眼前量了许久:

    “我以为这东西早就被你当掉了。”

    何姗轻咳了一声,嘴里咬着橘子,把手缩回去时心虚的瞄了他一眼:

    “你,你不拿回去吗?”

    “你不是想帮我保管么,拿回去做什么?”沈遥光嘴角泛着一丝笑意,本想再给她一瓣橘子,那厮已经红着脸接过去往自己嘴里塞,这种从眼神底里透露出来的心虚劲儿,不晓得为什么,他看起来竟会觉得十分可爱。

    何姗心里泛起了嘀咕,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

    “你不生气?”

    沈遥光看她歪着脑袋问询的目光,摇了摇头。

    想来,曾经的自己可从未有过这种好脾气,这般宽容。

    犹记得他刚刚去上大学的第一个冬天,她被师父派遣去他住的地方照顾他,她几乎每个周末都来,一进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他扫屋子,擦玻璃洗衣服,什么活儿都干,她如这般一丝不苟的照顾了他两年多,直到他有勇气回去考大学,当他渐渐意识到这个女孩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变得不太一样时,他也就不在什么都等着她来做,周五晚上就会彻夜把卫生扫干净:

    “你还会扫屋子,好厉害啊?”

    那个周末何姗再出现时,她用吃惊的语气夸奖了他一番,顺便把带来的食物放进微波炉里,同他琐碎的着沈宅的事情,是个标准的话痨。

    他那时还不晓得师父和嫂子的婚变,只是看她话的内容渐渐转移到师兄师姐身上,隐约察觉到哥哥和嫂子出了问题,几番追问,她才瞧见她的眼睛里裹满了眼泪和同情:

    “究竟什么叫爱情啊?我认为它不是这样的。”

    女孩子内心对于爱情的向往,被这一出闹剧给了个当头棒喝,尤其当事人还是她的第二个妈妈尹翠婷,那几乎是致命的击。

    何姗那天和他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话题,后来,她看沈遥光一直坐在书桌旁写词,有些懊恼,碰了碰他的手肘,哑着嗓子问他:

    “你倒是陪我话啊,你怎样才能让师娘开心,我不想师娘那么难过,也不想师娘伺候沈思崇那个人渣。”

    沈遥光一向寡言少语,通常都是她他听,可今天的何姗实在想要找一个亲近的人话,晃的力度大了一些,在沈遥光的纸张上画了一条线。

    沈遥光最近为写词的事情想破了脑袋,以往伴读她没有那么多话,会安心写自己的作业,不晓得那时候是讨厌哥哥沈思崇的为人,还是惋惜嫂子的真心付出,他看着纸张上的那一条线,几乎是想也没想,开口凶了她一句:

    “你能不能老实点!”

    被唬住的何姗楞了一下,刚刚还在惋惜师娘的眼泪也不得不咽下去,可怜巴巴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合十的道了歉:

    “对不起,你慢慢写,我马上就滚出去。”

    大概是那一刻察觉到的,在对上那双受伤胆怯的眼神时,他会在内心懊恼自己阴晴不定的脾气。

    从前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她送饭进他的房间,她逼着他吃的时候他也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话,脸色变得比什么都快。冬天腿疼,半夜坐在电暖炉边刻皮影,她敲门进来陪他话的时候也会莫名其毛的烦躁。

    沈遥光对着那张写了一半的歌词发了许久的呆,最终什么也写不出来,她一定是被他的话唬住了,再也没有进来扰他。

    后来,他在屋子里想清楚要和她出去道歉时,她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的很熟了,电视上在播流行的偶像剧,片尾曲的声音很,几乎要静心才能听得到,许是怕扰他,她连看电视也只能调到最声。

    冬天气温骤降,客厅里没有空调,他叫了她一声,想让她去房间里睡,结果那傻子只是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半只脚跟着搭在了地板上。他想借助手臂和右脚的力量抱她回屋,那是他第一次抱一个人,身体单薄的何姗对于他来却无比费力,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渺,根本不可能把她抱回去,于是只得放弃,从卧室里拿了一条薄毯子出来,安静陪着她坐在沙发上。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生病或是行动不便,能照顾她的人,绝不是自己这样的废物。

    当他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竟然会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忍不住抬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种消极的思想,在这之后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见到何姗的时候回想起来,像是阴影一般笼罩在他的心上。

    那晚后半夜,何姗醒来时看到沈遥光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DVD机里的动漫不晓得放了多久,已经快要大结局,何姗捏着自己的被子爬过去,盖在他身上,心翼翼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刚刚了个哈欠,就听到头顶上空传来沈遥光的问话:

    “这动漫的音乐是谁制作的?”

    那时何姗的脑袋已经贴在了他的肩膀上,突然间听到沈遥光话,她缩在被子里的手默默揪住自己的裤子,那一瞬间,只觉得背后全部都是冷汗,靠肩的时候被喜欢的人突然抓包,换做是谁也不会回答的。

    她只好装睡,刚刚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肩膀上的脑袋滑下去,身侧的那个人便突然用一只手放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按,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回他的肩膀上,何姗屏住呼吸的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他再话,还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由下往上的量着他,这人白皙干净的脖子一闯进眼睛里,她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翼翼的往上看去,沈遥光的下巴线条柔美,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她看到那个下巴动了动,发出一声熟悉的疑问:

    “你到底还睡不睡?”

    原来刚刚他按住她的脑袋,是以为她在梦游,何姗抬起头去看他,这人眼睛里哪里有什么倦意,被客厅明亮的光线映照着的眼睛泛着光亮,看起来很是精神,她舔了舔嘴唇,嘻嘻笑了一声,将头发勾到耳后:

    “你,你不生我气了?”

    那个人不作答,只是抬起一只手放在她身后的沙发上靠背上,倾身看着她,何姗以为他还在生气,手举过头顶挡在我头上自保,那个人却突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盯着她那双心虚又胆怯的眼神:

    “原来你那么怕我的?”

    她喜欢他时,那不叫怕,那叫担心,因为生气会让人心情变差,所以才会无时无刻的不注意着他。

    可是接下来,落在脑袋上的那双手,却是他掬满了阳光的温暖手掌心,他垂着眉眼,如同对待一只毛茸茸的猫咪:

    “山河,下一次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发火了。”

    想要把自己对她这些坏脾气改掉,也是那时候定下来的目标。

    这一丝温暖,像是从斑驳树影下透进来的暖阳,何姗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一下子跌进他那个温暖的目光里。

    “师叔,我发现,你的性子还挺好。”

    她是第一个他性子好的人,此后无论多少人过他性子好,也抵不过那时她眼睛里泛着光,唇角勾笑,好像一个融化万千冰雪的太阳。

    ——

    何姗不喜欢吴春芸这只狐狸精,奈何以前被师娘教训过不少,劝诫不能和她起正面冲突,这次多亏了沈遥光,不然哪是那么容易就脱身的,那之后何姗变乖了不少,自觉跟在沈遥光身边,他走到哪儿她就更到哪儿,倒是把段景文这个专业的助理甩远了。沈遥光看她像个跟班一样,忍不住转过身问了他一句:

    “怎么不皮了,嗯?”

    他这话分明就是趣她的,何姗气得不轻,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便暴露了她的内心,沈遥光不禁莞尔,下一刻就看到她微红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了一句:

    “我明事理,不给你丢脸。”

    明明在来之前,她只想快点见到诗敏出一口恶气,刚刚被沈遥光解围,知道这里面的人并不是她这种身份可以胡乱的,也就更加收敛了。

    像是这样聪明的姑娘,一点便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念在他机灵,沈遥光倒也没准备带她来这种地方消磨时间,本是准备带她引荐些对她事业有帮助的人,谁想何姗一扭头,便和刚刚从入口处进来的秦总撞了个正着,不出所料,哪怕最近微博上风雨那么大,诗敏还是不肯放弃这个露面的好机会,挽着秦总的手出席了。不等何姗开口,眼尖的诗敏就率先大方的走了过来:

    “何姗,那么巧。”

    毕竟那么多年的合作伙伴,就诗敏看向她的那个眼神,何姗也晓得来者不善,处于本能原因,她下意识的挽住了沈遥光的手,带着他往前走去:

    “有什么好巧的,你能来的地方,我就不能来?”

    站在诗敏身侧的秦总看沈遥光有些眼熟,一下子想不起来,直到沈遥光先自报了家门,递给他一张名片,秦总晃了一眼,被那个熟悉的名字灼到了眼睛,拉了想要朝何姗那边走过去的诗敏一把,先和沈遥光了招呼:

    “原来是沈家的二公子,难得在这种地方见到你,久仰。”

    何姗看沈遥光和秦总认识,心里一慌,感叹一句“完了完了,也不晓得这秦总和沈遥光是多铁的关系,和诗敏起冲突等于折了沈遥光的面子,那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沈遥光似是看出了何姗的顾虑,故意松开她的手,先和秦总握了手,抬手虚指了一侧的沙发卡座:

    “秦总,坐下喝一杯?”

    秦总这会儿哪里还有眼睛去看诗敏,手一松便跟着沈遥光往卡座边走,诗敏马上让路过的待应生给他们那一桌送了酒水,自己却不过去,而是抬手挡了一下准备跟着过去的何姗:

    “怎么,网络上请水军黑了我不少,不敢和我单独相处了?”

    方才不过是顾虑沈遥光和秦总的关系会不会太好,看两人言行举止之间并没有那么熟络,何姗又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你当真以为你那一杯橙汁,能灭得了我这团火?”

    多亏了那晚的报复,不然何姗还找不到和这个女人站在一起话的理由,毕竟这种想起来就会觉得失望到想吐的女人,简直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她身边。

    诗敏走到不远处的餐桌边拿食,眼睛并未落到何姗这边,只是勾着唇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意:

    “你可知道,是谁给了我这种灭火的权利?”

    “你这意思,是在跟在你身边那个大油肚挺有本事的?”诗敏知道何姗一直都不傻,这种话她不可能听不出来,不料何姗却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不就是秦老先生手底下的二哈罢了。”

    诗敏一眼便瞧见她手上戴的那只手镯,她虽不晓得来历,却也能看出来价格不菲,像是哪个豪门家族的传承物,何姗看她果然中招,又抬起手理了理耳边的头发:

    “这圈子里的人我认识的并不比你少,以前和我一起共事,你学会了不少门道,没想到你没另起炉灶,倒是花钱去了玻尿酸,我真是太看不起你了,不晓得你这幅模样,你儿子看到了会怎样?”

    提起诗敏的儿子,何姗果然看到她眉宇间察觉出一丝丝的不安,看来这人果然没有把二婚和有孩子的事情告诉秦总,正常人家,又怎么会接受一个离异女人?

    何姗乘胜追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今天,你得同我去洗手间算算账?”

    诗敏刚刚把目光落到秦总那边,何姗手上的力道便又更加重了,她转过头去,被何姗的一个犀利眼神唬住,刚刚她提到了她的儿子,自然是想要威胁一番,她不得不随着何姗往外走。

    另一边,眼看诗敏被何姗带走的秦总,有些急躁的想要站起来寻人,下一刻就听到方才还客气礼貌的沈遥光问了一句:

    “那位是你的新欢?”

    新欢这个词难免充满着贬义,秦总皱起了眉头,坐下去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沈先生对我家敏挺感兴趣?”

    沈遥光往他面前的酒杯里倒了些酒,将右脚搭在左腿上,身子倾斜,调整出一个舒服又随性的坐姿,比起秦总满脸的拘谨,他倒更像是今天这场百日宴的主人,沈遥光看他不喝酒,徐徐道:

    “刚刚跟在我身侧那位,是我的未婚妻何姗,不晓得秦先生认不认识?”

    秦总不过和何姗有过一面之缘,当初看她对自己的女友诗敏下手,是有过一些不愉快的过往,看沈遥光这兴师问罪的态度,那女人早已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给了沈遥光,沈氏家族不是只有沈遥光这一个名人,坦白来,他算是沈家最无名无分那个,但奈何这人的哥哥辈和姐姐辈都在上面有贡献,秦总顾忌这些,先开口作了解释:

    “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女友脾气不太好,得罪了,我待她向你道个歉。”

    “是我未婚妻不懂事,脾气不好……”沈遥光起身拿过那杯酒,递到他面前,看秦总喝掉,这才不急不慌的道:

    “以前,院子里有只猫抓伤了她的脚,我一气之下就把那只猫杀了,我和她是从长到大的青梅竹马……”沈遥光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偏了偏头,看着秦总的眼睛道:

    “这脾气是我惯的,改不掉了。”

    ↓

    ↓

    ↓

    ————

    坊间有不少传闻,沈家的公子性子孤僻,脾气古怪,向来不喜欢和外界交道,今天秦总在这里见到他已经觉得蹊跷,这话一出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背后传来阵阵凉意,果然他一抬头就对上沈遥光偏着脑袋的笑意,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忍不住了个寒颤,下一刻又听到沈遥光:

    “秦总,要不把你女朋友放来我这里改改脾气?”

    秦总哪里晓得,那晚不过是秉着出一口恶气的心里,自作主张撤掉了何姗的奖杯,背后会惹到这样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他给沈遥光递了一杯酒,陪着笑:

    “就不劳烦沈先生了,我回去会好好她,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沈遥光没有喝他的酒,而是哐当一声把那酒杯放到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那不大不的声音,刚好惹的周围人驻足而立,沈遥光还是保持着那个姿态,抬了抬下巴,语气的稍微大了一些:

    “何姗是我们沈家的儿媳妇,谁敢惹她哭,就和这杯酒一样。”

    沈遥光话音刚落,只听得细微的碎裂声响,那玻璃杯里的酒便全部流了出来,他看也没看那杯酒,只是用那鹰隼一样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凑到秦总耳边了一句:

    “我未婚妻那天掉了一晚上的眼泪,你以为就那么算了,嗯?”

    沈遥光的坏脾气,向来只会因为有人欺负了何姗而发火。

    那晚上何姗趴在他身上哭了多久,他就难过了多久。

    他以为她那时只是喝醉了发酒疯,可是把连衣裙拉链一解开,她便已经倒在他的身上,一边搂着他的脖子,一边嚎啕大哭:

    “我没拿到属于我的东西,我不甘心。”

    她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甚至在喊他名字的时候也变成了时候无比熟悉的师叔,就好像以前在师父哪里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她晚上就会跑去他的房间里,明面帮他穿衣洗漱,但更多时候都是话痨坐在他的床边,叽叽喳喳的个没完,全部都是抱怨。

    那晚何姗也如同曾经那般,坐在他的身上,一边用他的衬衫擦眼泪,一边和她抱怨,从她当年如何拜师学艺,到如何开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她明明醉的不轻,却记得住这些年自己和诗敏共事的所有事情:

    “人心隔肚皮,你以前和我讲的这些我都没学到,只有当我被信任的人骗了之后,我才晓得我拥有的都是什么样子的友情。”

    “师叔,你要帮我报仇,我非得往她脑袋上泼上十杯……不,一百杯……”

    诗敏骗走了她的钱,骗走了她三年多来积攒的人脉和心血,这是何种恶劣又恶心的行为,沈遥光早已习惯她一边哭一边抱怨的哭腔,在成年以后,他是第一次瞧见她哭的这般难过和不甘心,后来,他揪着她的衣领,死活不从他身上下来,像个孩子一样的了许多话:

    “师叔,你要是在我身边多好。”

    “以前啊,明明谁了你的坏话,我第一时间就敢和他拼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离开了沈宅,再也没有谁可以为她撑腰护短,她尝到了阶级之间的苦果,不敢反抗,只能强壮镇定的走完那天的过场,抱着和奖杯失之交臂的遗憾,跑去喝酒耍威风。

    她只当面前的沈遥光是梦境里的“影子”,所有的心酸和苦涩,也只有在面对沈遥光的时候才会全盘托出,她既后悔又懊恼,像只猫一样的抓着他的衣领:

    “师叔,要是你还在我身边,还护着我,该多好。”

    沈遥光拿她没办法,哄了许久才把人从自己身上哄下来,他盖好了棉被,自己的衣领还是被她紧紧拽住,不放他走。

    他记得,距离上一次瞧见她哭的那么惨烈,还是她的生父为了躲债,把她丢给沈思崇那时,十三岁的姑娘,一夜之间没了家,换做是谁也无法接受,他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哪怕是隔着那一道墙,他也一直听到她在那边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那时,想起来的竟然是那年参加父母追悼会的自己,他不像她这般嚎啕大哭,却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发了两天的呆,要是那天他不出去采风,一定也不会发生那起意外,为什么爸妈都不在了,他却还活着?

    那种从内心深处撒发出来的嫌弃和抵触,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他不想站起来的心结。

    直到遇到何姗,那个太阳一样的姑娘。

    粉色的春天,绿色的夏天,黄色的秋天,白色的冬天,这人用她的温暖,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颜色,并不是昏暗无光,也不是浓烈的鲜红,而是五彩斑斓,多姿多彩。

    如何没有何姗,也便没有今天的沈遥光。

    他的第二次成长,幸而有她的陪伴,到底是何其幸运,会在那一年遇到这个姑娘。

    ——

    而在这宴会场所的另一边,何姗刚刚把自己的支付二维码翻出来,她抬脚踩在最后一个隔间里,太妹一样的撩了撩耳旁的头发:

    “你知道我这人,最喜欢和金钱交道,别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但你把我的号卖了,店铺冻了,这些损失你好好算清楚,马上来我卡上!”

    看何姗出了宴会场便原形毕露,诗敏显然已经见惯不惯她的做派,并未服她的恐吓,只是偷偷开了录音键:

    “我不就是欠了你几个钱……”

    诗敏的服软并未完,何姗便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看了看她手上的录音软件,抬手摁断,直接往她的脸上来了一巴掌:

    “忘了告诉你了,我初中时是我们班上最野的那个,你这种招数我都用烂了,想框我,要不是念在你儿子还喊我一声姨的份上,我今天不可能让你站着和我话,毕竟医院里的饭可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诗敏并未料到何姗竟然是如此简单粗暴的女汉子,以前和她共事只晓得她性子豪爽单纯,后来看了她的直播,当真以为她只是个性子温柔的妹妹,没想到这人会先动手自己,诗敏摸着那半边脸,刚想还手,又被何姗一把手捏住,头抵在她的耳边,了一句客气话: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考虑考虑,我从来不会和金钱过不去,不还钱,我也有别的办法让你背上网络盗抢犯的名头。”

    诗敏怎么可能服软,咬着牙看了她一眼:

    “你除了拍化妆视频,发微博和回复粉丝信息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你又有什么资格要和我分号的钱?你不过是挥了几把烂刷子,你别忘记了,我曾经是你的脸模,他们只对我的脸有印象,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钱是我应得的。”

    “好一个应得……”何姗话未完,握在她手上的诗敏手机便响了,她看了一眼上面的称呼,将手机丢给她:

    “该怎么,你心里应该很明白。”

    何姗只是想威胁她不要在秦总面前添油加醋,没想到诗敏一接通,便对着电话那端嚎啕大哭,眼泪来就来:

    “秦总,你得给我做主啊,这何姗欺人太甚……”

    两个人就在一个隔间里,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虽然不,但也能被何姗听个一清二楚,没想到诗敏的哭弱没有演完,那端就传来秦总一声呵斥:

    “你把沈太太带哪里去了,快点把人带回来!”秦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气愤,好像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诗敏一头雾水,平日里习惯了对秦总唯命是从,下一刻又被秦总提醒了一句:

    “你要是欺负她,回去我给你好果子吃,我他妈要被你害死了!”

    何姗看诗敏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最后变成一副苦瓜脸,终于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等人挂完了电话,何姗这才环抱着双手嘱托了一句:

    “你回去好好数数你的钱箱子,有多少就赔我多少!”

    诗敏今晚在何姗这里没有捞到一点好处,开门出去时还不忘瞪了她一眼,听刚刚秦总的语气,便晓得是沈遥光帮了她一把,也不晓得这人是怎么知道她和诗敏的过节,没想到会帮她出气。

    她站在镜子面前整理妆容,并未注意到洗手间里的某个人偷偷关闭了手机录音按钮。

    原来,在镜头面前鸟依人的美妆博主,是个如此暴力的泼辣女人。

    ——

    何姗回去时,那边早已见不到秦总和诗敏的影子,只有沈遥光一直等候在入口处,见到她时,他才佯装不知情的问了一句:

    “你和那位女士,应该聊的挺愉快?”

    何姗看他并未破,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还有别的副业?”

    沈遥光知道纸总有包不住火那天,今天时机刚合适,他没有否认,道:

    “我虽然没有微博,但不表示我不会用微博APP,你和诗敏的事情,我了解了一些。”

    “那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吵翻的吗?”

    沈遥光想要满足她的话唠心里,摇头:

    “那天有时间,你细细给我听,现在该吃饭了。”

    被喜欢的人所保护,会有一种不出来的自豪和感动,何姗看他一个人自顾自的走在前头,便也几步跟上去,红着脸轻咳了一声:

    “你怎么和别人乱我是沈太太?”

    走在面前的那人停了下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倾身看着她:

    “你的镯子都带了,我得陪你演下去不是?”

    何姗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笑意,她并未戳穿,只是轻轻的勾住了他的那只手,红着脸,口是心非的哼了一声:

    “就算你今天护我,也改变不了你以前的那些做派,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我才不要你的感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走廊上这话,随着待应生进了最里面的主宴会厅,沈遥光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本是准备直接坐在最后一桌,刚刚把椅子拉开,远远的便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遥光,姗姗,过来坐这里。”

    这个嗓音何姗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寻着来源处看去,一眼便见到朝她们招手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件低调保守的浅紫色盘口连衣裙,盘了一个中式编发,温婉大方的朝他们笑着。

    沈遥光没有马上过去,附在她耳边问了一句:

    “你要是不想过去的话……”

    “想。”

    师娘尹翠婷是她的第二个妈妈,亦是她这些年一直想见又不好意思见的那个人,她怎么可能不见呢。

    何姗随着沈遥光过去时,那位十分会在人面前表现的狐狸精吴春芸马上带着孩子给他们让座,沈遥光道了谢,目光却不落在她那边,和尹翠婷了个一声招呼:

    “嫂子,好久不见。”

    尹翠婷的目光全部落在何姗身上,那年她随着师父学化妆时路过她的门口,她买了些东西探望过,这样一别就是五年,以前的那个女汉子,没想到出落成了大姑娘,如果不是刚刚听嘴碎的吴春芸提起来,她差点要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消息,这下看到两个人一起出现,还带了镯子,更是满心欢喜,眼睛里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姗姗啊,那么多年没见,还是那么瘦啊。”

    一直在旁边不话的沈思崇倒是皱着了一句风凉话:

    “她什么时候胖过,腊排骨一样的身段子。”

    何姗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留着络腮胡的沈思崇同尹翠婷穿了同一个色系的衣服,中式盘扣的元素配着他的大胡子,艺术气息倒是一点儿也没消退,今天这酒桌上坐的都是贵人,何姗自然要给他面子,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

    “叔叔好,阿姨好。”

    没想到那么多年,这野丫头真的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师父,沈思崇抬着眼睛瞪回去,看那丫头还是像当年那样回瞪他,只觉得心口更疼,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凑过去和沈遥光话:

    “你们俩怎么回事?”

    沈遥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并未把答案的很明白,但沈思崇瞧见了何姗手上的镯子,显然刚刚吴春芸的话并不是糊弄人的。

    他们这一桌坐了不少沈家的远房亲戚,何姗免不了要和外人寒暄,以前沈老爷子过寿,不少人都见过她,通常几句话之间便又能把她回忆起来,感叹时间飞逝,光阴似箭同时还不忘夸奖她两句:

    “那时候像根豆苗菜一样,现在都那么漂亮了。”

    “女大十八变嘛,越变越漂亮。”

    何姗夹菜时,沈遥光的远房表姐突然哎呀了一声,又把话题转到了沈遥光那边:

    “遥光,原来你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摆酒啊?”

    那镯子几乎就是身份的象征了,像是何姗这样还没结婚就能带着镯子到处跑的当属首例,不少人知道两个人之间从到大的关系,却也没破,只是讪讪的笑着,很期待他们的回答。

    何姗嘴里塞着鱼肉,顿时被这个问题恼的满面绯红,早知道刚刚就应该把这装逼的手镯拿掉。她心里泛着嘀咕,被身侧那个人在桌子底下牵住了手腕,亲昵往她这边靠了靠:

    “到时肯定会通知你们。”

    “我表哥性子最难相处,我看也只有姗姗才能管得住,你瞧,这不是很登对么?”

    表姐的欢笑声传入耳朵里,外人听来倒是一件大喜事,只有何姗自己如坐针毡,只随意往嘴巴里塞了几块肉,吃的并不是滋味。沈遥光这赶鸭子上架的脾性,应该是从师娘学来的哪里独得真传。

    这下可好,她现在可是大家口中的沈家儿媳妇了。

    后来,何姗借故离席去接电话时,在宴会厅门口遇到拿了外衣寻出来的沈遥光,看她一个人站在门外透风,沈遥光问了一句:

    “我以为你临阵脱逃了。”

    “我才不是那种会逃跑的怂货!”

    “怂货?”这人轻轻挑眉,“是指亲了就跑,上完给钱那种怂?”

    何姗做贼一样的环顾四周,瞪了他一眼,差点没把他的嘴巴缝起来,她又羞又臊,厚脸皮的问他:

    “从女朋友到未婚妻这种称谓,你可从来没找我商量过?”

    沈遥光看这人靠着墙,环抱着双手贴着走廊的墙壁不发一言,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捏起她的下巴哦了一声:

    “那我现在找你商量?”

    “我拒绝在这里和你商量。”

    “回去又要跑?”

    沈遥光果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逃避的意思,下一刻又听到她不耐烦的了一句:

    “你不追我会死吗?”

    这不是曾经,她最喜欢的口头禅,你不做***会死吗?

    何姗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巧看到他眸子里泛着星光,他一低头便往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这一次他大胆的,直白的看向了她的眼睛:

    “会!”

    何姗哪里想到这人会在这种地方耍流氓,她轻咳了一声,忽的看到有人从宴会厅走出来,她下意识抬手挡脸,下一刻便被这人倾身贴过去,将她堵在逼仄的角落里,用身子挡住她,何姗又羞又怒:

    “沈遥光,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沈遥光看她露出那一脸的娇羞模样,歪着脑袋贴过去,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

    “喜欢你时,我就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

    潇媚儿 2瓶;36127405、ZT-Y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