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尽在咫尺,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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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李青泥眉头倒竖,眼珠子快滚落下来。

    “不会子,恐怕便会有捕快找上门来。”棠海月停下来,直视着李青泥的眼睛,“我得逃了。我是回来同你告别的。”

    这话得深情款款。

    李青泥有一瞬间动容,接着却低下眼眸,仿佛是自嘲般的一笑,淡淡:“李福已经逃了。”

    李青泥想,她今日会专程回来,只怕也不是为了来看他,而是想来看看罪魁祸首李福吧。

    只可惜,李福逃了。

    那日李青泥从牢房中看完棠海月,便一直心事重重。他还没来得及去劝李福自首,却先发现了他想趁夜逃走。

    李青泥怒不可遏,质问他百戏团的火是否是李福所为。

    李福跪在地上,终是认了。

    前半段皆如棠海月所料,他抄路抢在李青泥等人前去找江东,便是想先拿到钱,谁知江东死活不肯给他,还将他羞辱了一顿。

    李福气极,直与江东扭打了起来。可惜李福力气没有江东大,反被江东制服住。江东恼怒,擒住李福后还拿燃烧着的蜡烛去烫李福的眼睛。李福大骇之下,一脚踹上了江东的肚子,江东头撞上了木柜,昏了过去。蜡烛也坠落下去,点燃了桌布。

    李福吓得半死,忙偷了江东的钱袋,跳窗跑了。

    当晚李福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着这事。他自己并非有意,更不是存心想将这事嫁祸给棠海月。他只是害怕,也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这事。

    他拉着李青泥的裤腿,直,他会去自首,澄清一切。

    然而今日,李福却没了踪影。

    县城里还传来了江东已死的消息

    “竟逃了?”

    棠海月一时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李家的人做事忒没担当倒也罢了,还是个懦夫。

    她摇头叹道:“我还以为他是铁了心了要将这事嫁祸给我,这才动去将江东灭了口。如今看来,我是高估他了。”

    李青泥若有所思,没话。李福的面容与江东苍白的脸在他面前闪现。李青泥自然不想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然而事实是,他无法不将这两件事不联系在一起。

    “你如今想怎么?”

    “我么,如今两条路。一么,便是逃。如今我吃上了人命官司,作案的李福逃跑,江家那少爷又咬着我不放。逃命,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毕竟,她本也对这里没什么感情,到哪里于她都是一样的。

    “二么便是偷溜回江门百戏团,瞧瞧有没有什么证明李福来过且作案的证据。不过这事做起来便有些风险了。”

    到此处,棠海月微微一笑,眼珠子一转,便问李青泥:“你觉得我怎么选比较好?”

    李青泥嘴角轻抿,望着棠海月的神情有些复杂。

    “咱们先离开这里再。不会子,官差就该找上门来了。”

    一只温热的握住了李青泥的腕。

    棠海月拉着他的腕便要向外跑去。

    李青泥心念一动,忽地反客为主,握紧了棠海月的,将她往回一带。

    棠海月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李青泥的胸膛。

    她这身子的主人原本就是个苦命人,生得羸弱,站在李青泥面前才到了他的下巴处。

    “砰砰”

    棠海月很清楚地听着李青泥的心跳声。

    “不用选了。”李青泥的声音微凉,像是泉水一般。

    棠海月扬起脸,望着他,不解其意。

    李青泥和煦一笑,眼底是难得的温柔。他抬,轻轻将她青丝上沾着的杂草拨了下来。

    “我此前便去找过江家老爷江津年了。我,你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还希望令公子不要向官府施压,污蔑人清白。江老爷是个好人,派人去彻查了此事。”

    “今个儿,江老爷还遣人来,他们百戏团的一个旦角称,江老板身子骨不行,时常精神恍惚,新近还打翻过烛台一次,所幸众人发现及时,没酿成大祸。”

    听得此言,棠海月一双柳眉却渐渐蹙了起来:“江东正值壮年,又怎么会身子骨不行?”

    李青泥微微垂眸,沉默了一瞬,这才:“百戏团的人,江老板比较爱去寻花问柳”

    “哦——”棠海月会心一笑,“你不消了,我懂了。”

    李青泥失笑,眼底却有稍许失落,“江老爷,他已经叫那旦角去衙门里明情况了。你不会有事的。”

    “可惜,江老爷那儿子却”

    李青泥却还是摇头没事。

    不知怎的,李青泥越是没事,棠海月便越觉得他有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形容,而这眉头,也是一直没怎么松开过。即便他是笑着的,也很难叫人感觉到他开心。

    棠海月不禁伸出,细细抹平李青泥山般的眉头。

    她轻轻一叹:“你啊,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你是不开心我回来吗?”

    “不”

    李青泥望着近在咫尺的棠海月,感受着她话的热气拂过自己的面,一时间情难自已,伸出来抱住了她。

    “你回来我自然开心。”

    棠海月一怔,李青泥向来对她是冷淡的,而他也一向克制,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却叫她有些惊讶。

    她缓缓伸出,亦抱住了李青泥,只是心头还隐隐有些不安。

    “青泥?”

    “我在。”

    “你”

    “当”一声,有东西掉落。

    棠海月低眼一瞧,竟是一枚剔透的玉佩。

    这是李青泥的?

    李青泥松开了棠海月,望着地上那枚玉佩,苦笑了一声,叹道:“这玩意儿可真是坚强,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完好无损。”

    也亏得是这东西完好无损,他才可以用来自证身份。

    “你竟有这东西?还跟了你许多年?”棠海月轻轻一笑,弯腰捡起了玉佩。

    玉佩尚是温热的,只怕他是一直贴身藏着。

    李青泥望着那玉佩,面上苦笑未散。他想解释,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起。

    眼前又浮现出江津年卧倒在床的画面。

    江津年病了许久了,与李青泥交谈也是一句话咳上两声。他伸出枯黄的,接过了李青泥中的玉佩,怔怔出神。

    李青泥面无表情地:“这是我娘当初给我的。她,这是我爹当年给她的定情信物。”

    江津年握着玉佩,神思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李青泥等了一会,又开口:“这么多年来,我未曾来找过你,也不祈求你尽到什么养育的责任。如今,我只求你一样事,还望你能答应”

    他罢良久,江津年也不曾开口。

    李青泥的自尊被磨没,转身离去时,却听得江津年颤巍巍地:“青泥她竟给你取名为青泥。”

    李青泥从回忆中抽身。

    眼前的棠海月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玉佩。

    “你若喜欢,便拿去吧。”左右,这东西对他也没什么作用了。

    “真的?”

    棠海月莞尔一笑,凤眼变作弯月,素一扬,食指挂着玉佩微微荡着,笑道:“那我可得好好珍藏着咯。毕竟么,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样礼物。”

    李青泥这皱了一晚上的眉,终于舒展开来了。

    棠海月听了李青泥的话,没再跑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官差来。不多时,官差果真找上门来,将她又带了回去。

    翌日,县令升堂审案。

    与棠海月一起出现在公堂上的,还有百戏团的一干人等。

    旦角先是表明了江东这体虚,也曾碰翻过烛台的事实。又有另一个戏子证明自己曾见到过棠海月离开杂物间。那时候,杂物间并未起火。

    县令皱着眉,一拍惊堂木,宣布了棠海月无罪释放。

    听审的李青泥自然欢喜不已。

    而一旁的江海平却气得脸都绿了。

    昨个儿江津年也将他叫去了房中谈话,告诫他不要给县令施压,冤枉好人。江海平不服气,却反被江津年训斥了一顿。

    江津年直言他不成器。

    江海平此时见得县令宣判棠海月无罪,更是气得牙关发抖,忍不住扬声喝道:“这还有没有王法!这等杀人纵火的女子竟然可以无罪释放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望向了江海平。

    今日这案子因着受害者是与江门百戏团有关的人,百姓们便纷纷来听审。此时听得江海平这一嗓子,不由得都望了过去。有认得江海平的,了解些许这前因后果的,也忍不住跟着嚷嚷:

    “对啊,这铁证如山,还能狡辩吗?”

    “就是啊,保不准是这女的偷偷塞了银子了,不然这怎么就无罪了?”

    “江老板平时为人挺好的,不能枉死啊!”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间使得这公堂跟菜市场一样。

    县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案子起始,西门歌要他彻查,江海平也给他塞了礼,要他处死棠海月。然而这昨个儿,都转了风向了——西门歌同他棠海月多半无辜,江津年也差人来,百戏团中有人能证明棠海月清白。

    县令幽幽叹了一声,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肃静!”

    这平头百姓因得县令这一声喝,自然都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了。

    可江海平是谁?

    他谁也不是,可他有一腔热血,以及满腹的怨言!

    江海平当即便沉声回道:“大人,这女子私闯我百戏团后院,公然纵火行凶,若是这般大人都能饶恕她,江某诚然无话可!”

    棠海月缓缓转回了头来,在人群中精准的找到了江海平的身影,微笑着反问他:“海月何以会进到百戏团中,难道江少爷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