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搅碎一江明月
自然了,而今得到消息的并非只西门歌这一边的人。棠海月这厢也同样知道了这事。云妨将凌家约好的船家与上船的地方一并告诉了棠海月,末了,不冷不热的赞了一句:“你料得准,他们果真想着要逃。”棠海月吐出口中有些发黄的树叶,冷冷一笑,幽幽:“逃?哪里逃得掉啊。”棠海月理了理裙摆,同云妨一块儿向他们乘船的位置去了。走时同大家伙交代,她们是去如厕了。棠海月知这些人也是一片好意,虽将事情闹得这副形容,然而这是一群人,法不责众,他们到底也不用承担些什么实质的损害。若真是跟着她动了了,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她倒是无所谓。她在这儿本也是个无根的人,在这儿呆不下去了,换一个地儿就是了。棠海月微微歪了歪脖子。再者了,解决凌珠珠又哪里须得着这么多人?她一人便够了。她大步离开,云妨紧随其后。二人这刚拐了个弯,迎面却见疾步奔来一抹湛蓝的身影。棠海月定睛一瞧,竟是江海平。“江少爷。”江海平倒是一愣,急忙停下了步子,扭头望向棠海月与云妨——他将才跑急了,与她们擦肩而过也不自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棠海月与云妨相视一望,均不开口。江海平却已等不及了,急忙又跑了上前,直道:“今晚凌珠珠会乘船离开。”棠海月望着江海平略显急促的黑眸,一时无话。倒也不是她已经得了这信儿了,此番波澜不惊,而是她没想到,他会跑来同她这个。再一个,她也好奇他是如何得知的。“你怎么知道?”江海平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撇了撇嘴,终是一叹——破罐子破摔得了!“还不是你给闹的。你这疯女人实在是太气人了,我琢磨着将你打昏给送到外地去,待你冷静了再送你回来。这一去联系船家,船家里头有认识我的,一时顺嘴,都给我了。”棠海月眼眸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她虽未开口,可那眼神分明是在着不信。还是江少爷泄了气,啧了一声,又道:“是我!我被你气得快升天了,这破地方也不想呆了,准备乘船走了。”棠海月那双眼睛仍然没离开他的面,眼眸却平静如水。江海平烦躁地挥了挥,别开脸:“罢了罢了!是我自作多情,想着你多半是要动的,动了只怕这儿也呆不下去了。我想着先将你的后路弄好”他只觉得自己越越不好意思了,一咬牙,不了。“就是这么回事,你爱信不信吧!”棠海月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如水的眼眸中忽地像被人投进了一块石子一般的,荡起阵阵涟漪。她由衷地:“江少爷,你真好。”江海平心头一颤,没料到她竟然会冷不林丁地了这么一句软和的话来。他不由得瞄向了她。这一瞧,见她笑脸盈盈,心头便更软了。他想到,她要是每天都这么温顺就好了。唉,不过她也就是因着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这才对他温和那么多的。这叫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呸呸呸!乱七八糟地想什么!棠海月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一张俊脸一会露出笑颜,一会又纠结成了一团,这会子,竟露出了扼腕的形容。她莞尔,问他:“呆子,在想什么?”他竟这么脱口而出道:“想能不能来个临别的拥抱?”棠海月一愣,可不过转瞬,又轻笑起来。这一抱,不准今后也就再也见不着他了。她虚虚拥着他,心头却想着,就江少爷这个长不大的个性,也不知今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才治得住他。若他今后当真娶了凌珠珠这样没头脑又恶毒的女人,只怕会将他江家闹翻了天。江海平却没想那么多。他拥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仿佛是皂角的香气,只觉得这一刻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他微微侧目,望着月光下她仿佛透明一般的脸,心头忽地一动。他缓缓地移过去。她余光见着了,却也没躲。他更加放心地靠过去。就在他唇要碰到她的侧脸时,她却伸出两根玉指,仿佛筷子一般的,夹住了他的唇。棠海月嘻嘻一笑,打趣道:“江少爷,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的,好不?”江海平这唇被她夹着,心头却发涩,半天才嗯了一声。“有缘会再见的。”棠海月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便走了。江海平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是这些日子与她的相处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如今梦醒了,她走了,而他仍旧是他的江家少爷。一切也都没什么变化。江海平轻吐出一口气,低眼望着自己的影子。回家么?还是去平月戏团?不。他抬腿,竟向着凌家去了。夜色幽暗。江水中的一轮明月被风吹散了来。船家早已守在岸边,等着他要接应的人。云妨与棠海月隐在暗处。云妨中拿着一个药包,视线对准了船家,微微眯眼,指一弹。啪一声,药包击中了船家的后腰。“这是个什么?”船家狐疑地蹲下身子,捡起药包来查看,粗粝的指扯了扯麻绳。忽地,一阵幽香扑来。船家眼前的世界忽地一片昏暗,眼皮也仿佛有千斤重,缓缓地合了上去。嘭一声,船家沉沉睡去。也就在船家昏睡过去不久,凌珠珠披着一袭黑斗篷,猫着腰跑了过来。她东张西望的,似乎是怕有什么人瞧见了她。棠海月微微一笑,故意吹了一个口哨。凌珠珠惊得急忙回头,眼睛里满是惊恐。可这环顾一周后,却没发觉有什么人,凌珠珠便咽了一口唾沫,想将心放了下去。谁知也就在她准备转身向船走去的那一瞬间,一阵阴冷的笑声回荡在了这夜空中。“凌珠珠,举头三尺有神明呐。”这声音阴冷渗人,凌珠珠听得只觉周身一颤,双腿一软,险些要摔倒下去。一阵风声传来。棠海月衣袂飘飘,以翩然的姿态落到了凌珠珠面前。她嫣然一笑:“你你,准备逃到哪儿去啊?”“啊!”凌珠珠仿佛见着了鬼一般,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后栽去。她周身颤栗,撑着肘,一点一点地往后移。“你、你这贱女人何以这般阴魂不散!你还要做什么!”凌珠珠咬着下唇,眼泪随着话一齐滚落。棠海月却一直微笑着。凌珠珠往后移一寸,她便往前跟一寸。“不做什么啊,就像你下去陪陪我那个可怜的叔子。”“我呸!就他那个下贱货色死了活该!啊——”凌珠珠胸口一闷,原来棠海月竟然在她话间,已然一脚踩上了她的胸口。“咳、呃!你这疯婆娘快住!”凌珠珠脸涨得通红,眼睛充血,直直地瞪着棠海月。“你今日若是、呃!若是敢动我分毫,我敢担保,你定不会有好下场!”她不下去了,只觉得自个儿这胸口已闷得发疼。“哦?”棠海月嫣然一笑,一点一点地低下头来,凝视着凌珠珠,“那我倒真想试试看呢。”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阴影直罩上了凌珠珠的面。凌珠珠惊恐的瞪圆了双眼,一时间只觉得是黑白无常来索自己的命了。撕拉一声,棠海月抬,竟撕下了凌珠珠外衣的一块料子。凌珠珠这时才怕了,颤声:“你你究竟想做什么?”棠海月唇边噙着笑意,不语,素指只拿着这一块跟帕一般的布料轻轻晃着。然后一伸,拿着这布料在江水中搅了搅。江水微凉。她搅碎了一江明月。凌珠珠红着眼,心头已是怕极了,连声求道:“我我错了,真的,你要多少钱才能消气?”哗啦一声,棠海月将布料从江水中提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在凌珠珠面上。凌珠珠心头更是惊恐:“姐姐,棠姐姐,赵文那三人已经判了他、他们会为李福哥哥陪葬的。你、你别”“是吗?”棠海月语气无辜,“可是,我想你给你李福哥哥陪葬啊。”“棠姐姐,你别呜呜——”她不再给凌珠珠话的会。浸透了江水的布料直直地罩上了凌珠珠的面。凌珠珠被闷得直想抬将布料拿掉。棠海月却先她一步,将她双交叠在一块,紧紧攥住了她的腕。另一只空闲的亦是又撕下了一块布料,在江中荡去。凌珠珠只觉呼吸痛苦,而又无法挣脱。她只听得撕拉撕拉的布料声不断地传来。这布料的撕扯声,仿佛是声声都在喊着:“死啦,死啦。”渐渐的,她感觉面上愈发沉重。终于,停了呼吸。棠海月素轻轻在江水中荡着,看着江中明月聚拢,又被搅碎。她知道,凌珠珠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