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凌珠珠的坟炸了
“哦?”凌长盛诚然没料到棠海月这副态度,心下微微一惊,狐疑地看着棠海月,只当这鬼丫头是在玩什么把戏。谁知她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形容,臻首微低,满面羞惭。只听得她低声:“是我年少气盛,不知进退,横冲直撞来,将人得罪了个遍,落得眼下这般下场,也是理所应当的。”到最后,她竟还有些哽咽。她抬起头,透过水光的眼睛望着凌长盛,“还是凌老爷海月更是愧疚不已。近几日来苦思良久,不知该如何向凌老爷谢罪,后来寻思,自觉万死都不抵的!”凌长盛眼眸眯了起来,凶光乍现。而伴随着这凶光来的,自然还有掩饰不住的快意。棠海月,你也有今天!你谋害我女儿之时,可有想过你今日会落得这般狼狈下场!西门歌静静瞧着这一幕,似笑非笑。他俯身到云妨耳边,幽幽道:“你瞧见没?”云妨面上结着冰,一把推开西门歌,道:“我又没瞎。”末了,她又补上了一句:“我了,好戏还在后头。”凌长盛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古怪的神情。他嘴角抽了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着话,他推了推中酒杯,似乎是想跟棠海月喝上一杯。棠海月便拿起酒杯,想同凌长盛对饮一杯。谁知凌长盛这腕却是一斜,酒便从酒杯中倾倒了出去。还有几滴砸在了棠海月鞋面上。这是存了心要羞辱她了。轰隆一声,一声闷雷响起,暴雨如注。凌长盛呵呵一笑,道:“唉,人老了,连个酒杯都握不住了。”棠海月低头瞧着自己缎面鞋上的那几点酒渍,凤眼眯了眯,却不动声色。抬头,又是一派灿烂形容。“无妨。凌老爷也该好生保重身子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本也不必在意。”棠海月盈盈一笑,将自个儿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外头的暴雨仍下个不休。凌长盛眯眼,握着空酒杯。忽地,有一厮急急忙忙地从外头闯了进来,口中大叫着:“老爷!老爷不好了!”凌长盛望去,认出那厮是自家的,登时喝道:“混账东西!来这儿吵吵嚷嚷做什么!”厮被他吼得瑟瑟发抖,却仍固执地:“老爷,珠珠姐的墓,炸了”炸了?凌珠珠的坟炸了?!凌长盛眼睛瞪得老圆,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厮结结巴巴地:“今夜暴雨,雷电交加,然后,然后闪电不知怎的劈中了姐的墓,连带着周遭的树也被劈倒,压到了珠珠姐的墓上欸!老爷!”凌长盛这一口气没上得来,头脑发昏,踉跄了几步,竟往后倒了去!彼时棠海月已落了座,慢慢悠悠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缓缓送到唇边。一抬凤眼,好巧不巧地,正好见着了凌长盛在她面前倒下去的情形。她轻轻一笑,斜眼瞄向还傻楞在原地的厮,提点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家老爷回去?”厮吓得直哆嗦,快走几步,连忙将凌老爷给拖走了。棠海月笑意未散,玉指拿捏着这酒杯,余光一瞥,便见云妨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她笑容越浓,端着酒杯,敬了云妨一杯。云妨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西门歌狐疑地瞧着她们二人,只觉得她们像是在庆祝什么胜利一般的。良久,西门歌失笑,摇摇头,叹了一声后,也跟着喝了一杯,心头默默道了一句:凌老爷啊凌老爷,该得你哭了。外头是瓢泼大雨,雷电交加,不得安宁。而江府里头,觥筹交错,欢笑声祝贺声不绝于耳。江津年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除却这酒不能碰之外,也见不出半分病容,更莫谈什么回光返照的话了。祥瑞班的今日也在宴席上大展风采,一出麻姑献寿惹得江津年心情大好。江津年大笑道:“祥瑞班果真是名不虚传,今日一见,我也算是开了眼了。”他着话,目光便望向了席间坐着的棠海月。棠海月会意,微微一笑,道:“江老爷莫夸他们啦。他们到时候再一骄傲,我这戏团可就留不住人了。”江津年微笑,眼眸中意味深长。他举起茶杯,遥遥敬了一杯,只道:“戏团都是壳子,要紧的还是人。棠老板能操办起来这么大的戏团,自然非比寻常。”棠海月品着江津年这话意思,唇边淡淡笑着,也不接口,只端起酒杯,回了江津年一杯。她不接口,却有人帮着她接口了。这人便是周韵的爹,周老爷了。周老爷呵呵一笑,道:“唉,棠姑娘争气,巾帼不让须眉嘛。不像我家这姑娘,整日里就喜欢绣绣花,逗逗鸟儿的。我这就寻思着届时她嫁了人了,夫家莫嫌她蠢笨。”周韵听得她爹如是,脸早已羞红了大半,忙嗔道:“爹!你也半点不给女儿留脸面。”周老爷大笑,挥了挥,“这里也都不是外人。哪个不是你认识的叔叔伯伯,姐姐哥哥?”父女二人这一通闹腾,逗得江津年又是开怀大笑。江津年道:“这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如韵儿这般的姑娘,只怕来提亲的媒人,早已踏破了周家的门槛吧?”江津年这言语之中,尽是赞许与欢喜之意。这叫人听了,只道是他早已属意周韵做他的儿媳了。棠海月不以为意地喝着酒,只当没听着。余光一扫,见得江青泥正向她望来。他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如寒潭清水,波澜不惊,叫人猜不透他情绪。他使了个眼色,似乎是示意棠海月出去话。棠海月却轻呵了一声,转回了视线,继续喝她的酒。切,你叫我出去就出去啊?不去!她余光扫见,江青泥似乎蹙了蹙眉。棠海月撇撇嘴,仍旧是视而不见。周老爷听得江津年这般称赞自己女儿,自是喜不自胜,连连摆推脱,可这言语中却是一股骄傲。“江老兄你太夸她了!你这年头,女子出来做工的少了吗?前年,隔壁县里不还有个姐儿开了间酒楼,开得风生水起嘛!”江津年笑:“人家那是没法子了,父兄皆下了大牢,夫婿又早早去了,她一个女人家,也只有出来另谋出路。不然”江津年接下来似乎还有长篇大论要,偏偏有那么个不懂事的,横穿出来,生生截了他的话。而这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他自个儿的儿子。江海平拧着眉头,分外不解地道:“不然也可以啊,也没谁规定这酒楼不许女子开。难道女子就合该在家里绣绣花、逗逗鸟儿吗?”他这话一出,叫堂上那位只会“绣绣花、逗逗鸟儿”的那位主儿大为尴尬。周韵红了红脸,微微颔首,顺着江海平的话:“是我没出息了,叫海平哥哥笑话。”可这话仍旧是叫江海平拧眉。他便又端出一副好为人师的形容教训道:“这怎么能叫没出息呢?各人不是都有各人的活法嘛,有人就乐意绣花,有人就乐意出去闯一番天地,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海平!”眼见得江海平越越不像话,江津年不由得出声喝道。他边喝江海平时,余光却不经意地向棠海月瞧了一眼过去,只道是江海平如今会有这般荒唐的想法,大半原由大抵还是因为被这女人给教坏了。江海平被他爹这么一喝,倒是一头雾水。他方才得恁地有见解,不该招来他爹的一番褒奖吗?怎么又惹得他爹不快了?江津年冷不丁的:“若是有天牝鸡司晨,你还会觉得如此吗?”江海平一愣,没接口。他微微低头,继而瞥了坐在他身边的江青泥一眼,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问:“牝鸡司晨是何意?”江青泥低眼扫了他一眼,没答他的话,而是平视江津年,不卑不亢的答:“以我愚见,我会觉得不胜荣光。”坐在客席的棠海月听得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岂会听不明白?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抬舀了一碗鸡汤,红唇贴上瓷碗,轻轻抿了一口。嗒一声,搁下瓷碗,悠然笑道:“比起牝鸡司晨来,我更期待公鸡下蛋。”此言一出,在场女眷皆是忍俊不禁,在场男子脸色却都分外难看。唯有西门歌,听得这话,愣了愣,继而嘴角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微微仰头,轻声:“看来,我是带不走你了。”云妨知他这是在同自己话,斜斜瞥了他一眼,想再句刻薄的话,却在瞥见他面上复杂的神色之后,又忍住了。西门歌道:“京城恐怕是要来人了。”云妨不语了。她向来不在乎这些。这一顿饭,有人吃得欢喜,有人自然也吃得憋屈。李来李旺二人虽是迟钝,却也不是个傻子,江津年那对他们轻贱的意思他们又怎么看不出来?他们也替着棠海月生气。棠海月却不甚在意。该吃吃,该喝喝,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