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猩红新娘(26)
夜海城夜总会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灯红酒绿间,客人们笑得豪迈张扬。
余鹤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二楼, 在殷池雪的房间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 接着, 他努力摆出笑脸,象征性敲了下门,接着推门而进:
“我来啦——”
殷池雪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睛。
即使浑身无力, 但他还是要调动肌肉扬起嘴角,将最好的笑容送给心仪之人:
“来了,外面冷么?”
余鹤搬张椅子坐到他床边,帮他整理着被子, 也勉强调动脸上的肌肉以使自己笑得不那么难看:
“十二月底了,当然冷。”
殷池雪笑笑, 忽然顿住。
他伸出一只手颤巍巍抚摸上余鹤那青紫交叠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
“哦,这个啊, 不心划的,涂了药,很快就好了。”
“你要心点,别总这么冒失。”殷池雪缓缓放下手,“我又不能随时陪在你身边看着你。”
余鹤点点头, 把那快要倾泻而出的泪水强憋了回去。
“你今天看起来格外的憔悴,好像都瘦了,怎么了, 有什么烦心事么。”殷池雪又问道。
不知是自己演技太差还是殷池雪眼睛太毒,不管什么,他都能看出来。
“没有啦,就是没睡醒而已。”着,余鹤趴在殷池雪的床单上,把脸埋进去,悄悄擦掉那几滴不听话的眼泪。
殷池雪笑笑,接着轻轻掀开被子:“进来睡一会儿吧。”
余鹤抬头,愣了下。
自己是该进去还是不该呢,两个大老爷们间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总归让人不舒服。
但看着那散发着暖意的被窝,余鹤又觉得此时的自己急需这样一处温暖的疗伤地。
他脱了鞋子,难得乖巧地爬进去。
“你的手好凉。”殷池雪闭上眼睛,摩挲着余鹤的手。
余鹤将脑袋缩在被子里,没话。
“我总觉得你有心事,今天你都不和我拌嘴了。”
“你是伤患,让我和一个伤患拌嘴多缺德啊。”余鹤吸吸鼻子,勉强笑道。
“是么。”殷池雪拉过余鹤的手放在胸前。
他的身体是暖的,就像一个太阳,也顺便温暖着周围的人。
“不知道老板醒了没,这都两天了,也太让人担心了。”
正当两人浓情蜜意之时,走廊上传来极富节奏的脚步声。
余鹤心道不好,赶紧翻身下床,鞋子还没来得及穿,人就那么趴在了地上。
刘推门而入,旁边还跟着其余几个手弟。
看到余鹤,刘忍不住皱了眉:“你又在这作什么妖呢。”
余鹤尴尬地一边笑着一边做俯卧撑:“锻炼身体,保持身体健康。”
“赶紧出去。”刘没了耐心,“我们老板需要休养,你跑哪锻炼身体不成非要在病房里碍眼。”
余鹤一听,不服。
他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一副大妈的架势:
“我是你们老板的人,我就算是在这里麻将唱安迷修又怎么了,管得着么你,我喜欢和我夫君待在一起不行啊?”
这句话倒是把刘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看余鹤,又看看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板,忽然直起身子,右脚一踢,右手一举,敬了个礼:
“大嫂得对!”
“都了别叫我大嫂!”
把这颇没眼力劲儿刘撵出去之后,余鹤如同劫后余生一般顺了顺自己的胸脯。
太恐怖了,差一点就露馅了。
这个死刘,没礼貌,都不知道敲门的嘛?
一扭头,就看见殷池雪正躺在床上望着他发笑。
“有什么好笑的。”余鹤撇撇嘴。
“没有,就是看你这闹劲儿,开心罢了。”殷池雪深吸一口气,拉过被子盖好。
余鹤瞧着他,叹了口气,转身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折回去。
“你……还记得之前买给我的那条手链么。”
“记得,怎么。”
“收据你有么。”
殷池雪想了想,问道:“是有什么问题么。”
“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想看看收据。”
“收据我好像随手扔掉了,那种东西留着太累赘了。”
余鹤一听,顿感五雷轰顶。
如果拿不出这收据,他那可怜的妹子岂不是就要坐实手脚不干净的骂名了。
“怎么了,好像不开心?”看余鹤这样子,殷池雪忍不住问了句。
余鹤马上摆出笑脸:“没有啦,你想多了。”
“是不是陈家那二姨太为难你们了。”
余鹤一惊,心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在自己身上装了窃听器?不可能不可能,这个年代还没那玩意儿呢。
但是余鹤没吭声,即使魏琪彤都把他们欺负成那样了,他也做不出在背后嚼女人舌根这种事。
“这丫头嫁人前就是出了名的蛮横,欺负下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余鹤还是没吭声。
“钱夹在抽屉里,你自己拿,去福缘轩给妹妹置办几件像样的首饰,大姑娘了,别人家有的咱们也得有,别忘了把收据拿回来。”
殷池雪完这些,似乎是抵不住疲惫,缓缓闭上了眼睛。
余鹤当时就感动的涕泗横流,就差做一尊等身立像放在家中供养起来。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同样的灵魂同样的思维方式,为什么表现却是千差万别。
再这样下去,余鹤真的感觉自己要被这个殷池雪吃得死死的。
但俗话,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认识殷池雪以来自己好像只是一昧的在索取,起来,自己也该有点表示了吧。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思忖半晌,余鹤心翼翼问道。
殷池雪笑笑,没话。
“不然,我送你一个感情真挚的吻?”
“算了,等你什么时候真的考虑清楚了,那时再吧。”
天啦噜,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优秀的男人,就连余鹤这个死直男都忍不住想讴歌赞扬他,外貌秒杀一众矮矬丑就罢了,还正直,还有钱,还特别会撩,自己要是个女的,立马缝制嫁衣当场入洞房。
只可惜老天爷不长眼,多给了自己一根棍儿。
余鹤感动地望着还病恹恹躺在床上的殷池雪,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了他的钱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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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不想回家。”
这是一天之内余鹤第二十六次喊出这句话。
不想回家的原因,除了那刁钻蛮横的恶女二人组之外,这一次,又多了那位傲娇少爷。
昨日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阻这少爷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不成想这少爷是个死脑筋,一怒之下,直接跳了陈家大宅里那片深三四米的莲池。
这可吓坏了陈老爷,也不等下人前来,先奋不顾身跳进了池子里救人。
玉梓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陈老爷连夜把大夫请来,结果大夫一句“溺水过久,且处理不及时,已经造成肺部感染”,令余鹤结结实实挨了陈老爷一耳光。
听现在还昏迷着,已经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并且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余鹤是真怕了这位少爷了。
他本就身娇体弱,甚至是一场感冒都有可能致命,零度的天气里往那结着冰碴的湖水里跳,就连余鹤都没那个信心他还能活下去。
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在努力改变结果,却还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望着于清冷薄雾下掩映的陈家大宅,余鹤长叹一声,惊扰了枝头休憩的鸟儿,它们啼鸣两声,扇动着翅膀飞走了。
余鹤在外面站了会儿,觉得实在是冷,于是便轻轻推开大门。
伴随着难听的“吱呀”声,余鹤一颗心也悬到了半空。
入眼便是几个丫鬟端着水盆行色匆匆,而玉梓的房门口正有好几位大夫进进出出,陈老爷则负手站在一边,望着天际高挂的那轮明月,微微叹息。
正巧碰到一个还算熟悉的丫鬟,余鹤忙拉住她:
“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丫鬟忧心忡忡地摇摇头:“还在昏迷着呢,并且大夫已经出现了谵妄的症状,恐怕这次真的很难挺过去了。”
余鹤心沉了沉,放开那丫鬟。
他拔腿就往玉梓的房间跑,刚要进去,便被陈老爷拦住。
“我儿现在情况恶劣,你先别进去。”
余鹤望着满脸疲惫的陈老爷,就觉得以前常听别人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棍,但今天也明白了,他再坏再没有良知,终究也是个脆弱的父亲。
“你来,我有话和你。”陈老爷冲余鹤招招手。
俩人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陈老爷还在背着手看月亮,余鹤就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等待他的指令。
良久,陈老爷终于回过头,剑眉拧作一团,眉心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张了张嘴,接着轻声问道:
“我陈某人不曾放下身份向任何人乞求过,但今天,我也不介意你是下人,我只想问问,你待我儿,是真心的么。”
余鹤尴尬地笑笑:“陈老爷,我觉得您是误会了,我对于少爷只是下人对主子的情分,其他的不会有也不可能有,您明白么?”
“我知道,是我儿一厢情愿,但是,你也要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我就他一个儿子,为了他哪怕要我陈某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辞,所以——”
着,还不等余鹤反应过来,陈老爷一掀衣摆,双膝一弯便毫不犹豫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余鹤大惊,忙伸手去扶,可陈老爷的膝盖就像被钉在地上一般,任凭余鹤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他从地上薅起来。
“老爷,使不得,您这样怪让人害怕的。”余鹤几乎是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我这个糟老头子今日在这里恳求你,不管我儿提出什么要求,你都答应他,他还有多少时日大夫都不准,哪怕是走,我也想让他不带遗憾地走。”
着,陈老爷颤抖着身子恭敬磕了个头。
事实证明,道德绑架虽然可耻,但却有用。
余鹤是真的不知道该点什么,一个可怜的父亲都放下架子这样哀求他了,他再不答应似乎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思虑半晌,一个“好”字,透露出些许无奈。
余鹤就觉得,他这一辈子算是栽在这姓陈一家人的手上了。
但答应这个要求的后果,就是要放弃殷池雪,就是不能再继续和他刷好感度,也就是,或许他这辈子都要在这个鬼地方度过,再也回不了家。
他忽然想起,当时自己受报社领导之命前去长春村采访孤寡老人,一走就是一个周那时,自己的表妹佩佩就扯着自己的衣角又哭又闹死活不让自己走。
在出差第一晚时姨就来电话,叮嘱自己一定要早点回去,佩佩现在还在那边哭,连晚饭都没吃。
玉梓固然需要自己,可那边也还有很多人在等待自己回家。
看着已经出现谵妄症状又哭又喊痛苦万分的玉梓,还有苦苦央求自己的陈老爷,余鹤现在比他们更他妈想哭啊。
原来这个世界有太多假象,以为自己能够改变结局的假象,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世界的假象。
但后来才发现,唯独痛楚是真的。
“我可以答应您的请求,但相应的,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余鹤把眼泪憋回去,俯视着陈老爷,淡淡道。
“好,你想要钱或者其他什么,我陈某人绝对不会推辞,救命之恩大过天。”
余鹤笑笑,却漫上一丝苦涩:
“陈老爷,您做东,把我妹妹,也就是苏荷,风风光光嫁给乔越良吧。”
“好,没问题,我会将她当自己女儿一般,该有的嫁妆,我陈某人一分也不会少。”
“一言为定。”余鹤伸出手。
陈老爷马上起身与他相握:“那便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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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荷大婚那天,远在山村的父母匆匆赶来,看着女儿凤冠霞帔的模样,老人家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余鹤站在不远处,望着娇羞的新娘,憨厚老实的新郎,他特别开心,开心到想放声大笑。
但又特别难过,难过到想放声大哭。
或许,这件嫁衣,再也不会成为她一生的痛了吧。
陈老爷给的嫁妆极其厚实,珠宝首饰绸缎布匹装了整整三大箱子,并且他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毁了苏荷的卖身契,虽然过程中稍有瑕疵,但也算了却了余鹤的一桩心愿。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送妹妹离开了陈家,开心劲儿还没持续多久,余鹤又要回到那间沉闷的房间。
一个星期过去了,玉梓依然处于昏迷状态,期间大夫来看过很多次,可每次都是摇着头仿佛下一句就是“没救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应陈老爷要求,余鹤今晚就得去夜海城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破事处理好。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件事——要和殷池雪再见了。
以往去到夜海城时,脚步总是轻盈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期盼的,但今日却是特别的。
一到分别之时,往事一幕幕总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还记得第一次带少爷过来吃霸王时,被殷池雪的手下五花大绑扔在了他的办公室,在他的夜总会闹事砸场子,被他威胁;后来,为了一只根本不存在的海洋球他几乎陪自己跑遍大半个海城。
不可否认,自己恐怕是真的已经深陷于他的温柔中无法自拔,但因为自己是男人所以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根本不可能喜欢他。
如果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即将分别时又会觉得这么操蛋的难受。
罢了罢了,自己是个男子汉,如果无法两全,那也总要为了心中大义放弃什么。
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上了二楼,正碰到一妙曼身影朝自己走来。
“今天来得挺早呀。”茗敏还是照常同他招呼。
余鹤看着茗敏,鼻头一酸忽然抬手抱住他。
茗敏愣了下,似乎看出他心情不好,以为还是为了殷池雪迟迟不醒的事,于是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老板肯定会很快醒来的。”
余鹤吸了吸鼻子,也回拍着茗敏的后背,轻声道:
“胖,回去后记得把专访的稿子写完,平时上班时少偷懒,不然主编再骂你可没人帮你话了,你要勤奋点。”
茗敏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
“还有,你母亲身体不好,平时下班回去后多陪陪她老人家,有可能的话再给她找个老伴吧。”
茗敏有些哭笑不得:“你在什么呢,我母亲身体可好着呢,父亲也还健在。”
余鹤愣了下,接着强装笑容:“没事,你就当我神志不清胡八道吧。”
接着,他冲茗敏摆摆手,道了声“再见”。
接着,他又来到了殷池雪的房间门口。
踌躇半晌,他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殷池雪正起身拿水喝,听到有人进来忙放下水杯,兔子一样灵活地钻进被窝,又开始继续装昏。
余鹤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行了别装了,是我。”
殷池雪睁开一只眼,看到是余鹤后才又从床上爬起来,捞过一旁的水杯。
“伤口怎么样了。”余鹤关切问道。
“还是有点痛,但比之前好多了。”
“那你算装到什么时候啊,你看你的那群弟,天天急得上蹿下跳,你可长点心吧。”余鹤着,又帮殷池雪掖了掖被子。
“再睡两天吧,无所事事还挺舒坦的。”殷池雪恬不知耻地回答道。
“那你躺着吧。”着,余鹤一把将殷池雪按倒,强行盖好被子,接着问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为你唱过歌啊。”
殷池雪想了想:“听你唱过很多歌,但是专为我唱过的,好像真的没有。”
“那我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余鹤笑道。
“不会又要唱双截棍吧,那还是免了。”
余鹤佯怒地瞪他一眼,接着轻轻拍着殷池雪的肚子: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
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
还是错过的爱情——”
“是爱情吧。”殷池雪轻声道。
他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如同绽放在三月的鸢尾花。
余鹤望着他,手里还握着他的手,微微攥紧——
“之前你和我提过的那件事,我想在已经考虑清楚了。”
“哪件。”殷池雪其实知道是哪件事,但还在故意装傻。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殷池雪一挑眉:“来听听?”
余鹤清了清嗓子,心观察了下殷池雪的表情,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终于缓缓开口:
“其实我之前的那些我们以前就是情侣的事,都是骗你的。”
殷池雪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呢。”
“你不生气么?”余鹤愕然。
“理论上是该生气的,但是我现在确实没气可生。”
余鹤怔了下,忽然有一种愧疚感。
以及瞬息填满的感动。
“以及,关于那件事的回答——”
着,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慢慢凑近殷池雪的脸。
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殷池雪的嘴唇是什么味道,是什么感觉,他本就生得薄薄的嘴唇唇珠却饱满,所以会特别让人想亲上去。
余鹤总想要是他是个女生就好了,这样亲起来也不会有压力。
浅尝辄止的吻,就像需要马上整理好的感情,所以余鹤也只是碰了那么一下便火速分开。
余鹤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苦的。
谁知,就在余鹤刚把脑袋撇开的那一瞬间,殷池雪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往前一推——
暧昧的气息瞬间于房间内沸腾、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