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五年月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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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不用再休息一段时间?”秦致远担心地看着南宫碧落。

    “不用,你这左都御史都已经大展身手,肃清了衙门里的内鬼,我也该重新振作,重拾我第一女捕的名头。”南宫碧落脸上又扬起了和煦的笑容,带着更加从容的潇洒和意气风发。

    “秦兄,这些时日我想了很多,包括你和我过的民生大计,天下时局,也许我们的坚持不可能超越皇权,但即便如此,所选之路未曾动摇,所做之事就不会后悔。我要翻案,要除奸。”

    “嗯?可现在司礼监与越王公双方持衡,虽然都是狼子野心,但终归不敢轻举妄动,各分其利,朝局洪流退,趋于平静。皇上坐享其成,不动缺乏谋士却也威慑一方的越王公,也离不开为他分忧解难的司礼监,王大人以赤胆忠心冒死检举,期我主圣明,及时醒悟,铲除奸佞,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落得个含冤而死。”秦致远冷静地分析着,“现如今,王瑾以谋江湖为重心,权压各路官员,想要只手遮天。越王公养良将精兵,护边防自重,暗中扶持畜养各路门派,积聚力量。王大人的事,你娘的事是他们互相试探下的协作,同时也意味着此番动静后他们会更加谨慎内敛,而最要紧的是皇上不以为意,甚至必然不愿一些丑闻密事暴露,王大人多半触了龙之逆鳞底线,我们要想翻案更加难上加难。”

    “我们现在仅能做的,无非是压提防他们膨胀的私欲,在相对稳定的时局还算太平的世道里让更多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秦致远有些感慨,也仅对南宫碧落袒露,“兴亡百姓苦,圣君不易得。时局如此,我牺牲不怕,艰难不怕,就怕突然动摇了根基,让大明江山风雨飘摇,要想与他们斗是个不知变数且非常漫长的过程,也许终此一生都未必实现。我理解你的不平气,可我害怕捉摸不透的帝王心。南宫,有用身当用在有用处,不要拘泥于无可奈何之事,我期盼你回神捕之名,不愿你再受无妄之灾。”

    “灾福有命,人定胜天。家难之事虽突然但也未必没有想过这么一天,也曾动过把家母送走的念头,终究却也作罢,我有执家母有念,与其海角天涯漂泊不定,还不如长留家中珍惜在一起的时光,父母终有离开子女的一天,还好他们留有日月星光在我身上延续。”南宫碧落笑得洒脱,像极了母亲一贯傲视人生的样子。

    “秦兄的思虑我理解,这个铲除祸国奸佞的过程必然漫长也充满未知,可若是变数由我们来定呢?我有计,可让皇上避无可避,可让王瑾、越王公罪有应得,不累大明江山。”

    “哦?愿闻其详。”

    南宫碧落拿出了王瑾的令牌,“蝇营狗苟,驱去复还,要想除污浊之人,又怎么会不沾一身恶臭。这两人不敢轻举妄动,越王公方面也仅对我一个无关紧要的捕头大动干戈,而不敢再大肆翻弄朝局,无非都是各自有顾忌和警惕。皇上也对这两人都不以为然,无非是两人都不想动,乐见其成,那就消他们的壁垒,让本就污浊的人同流合污,让袖手旁观的人,知道威胁不得不动。”

    “你的意思——”秦致远皱眉思索了片刻,“莫非你是想投身王瑾身边寻找契机将他们联合在一起,一旦这双方联合,皇上就不得不重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瑾心思缜密着,他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南宫碧落收好了令牌,“我也知他必然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不会轻易中计,本就是一个长时间的部署,比较有趣的是我这个一直和他作对的捕头,他却始终留着几分情面,我想他的目的是都察院。三司是他一直控制不住的地方,以前有王大人在他无法找到突破点,可现在——变数就在你我身上。而这个长时间部署的过程中,也正是我们积聚与大内高手和越王军队抗衡的力量的时候。”

    “这些天我也回顾了一下我的半生,官场吏遍行江湖,虽不是一呼百应,倒也有那么些影响,诸如霹雳堂、武林盟、侠义堂之类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力量,有些事也值得去推敲一番,倒也让我灵光一现,就好比我这么一个正直的人还有人冒充作恶,竟然也就那么容易被人轻信了,你我巨大的悲怆之后,渐渐性情大变,会不会也是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借此时机来慢慢消王瑾戒备,融入他的身边?可他那个人心狠手辣,你难道也要帮他胡作非为?”

    “我必然是不会让他胡作非为。”南宫碧落将背在身后的凝霜剑握紧。“真是假来假亦真,有人过,真真假假才最难分辨。此番悲怆,我倒也对很多事有了新的理解,南宫碧落很喜欢胡来。大人,你要多多担待了。”

    “我现在要进宫面见王瑾,听他发出了很多江湖招募令和通缉悬赏,这个热闹我不凑不行。”她在手腕转动了一下凝霜剑,转身而去。

    “南宫!你倒是把话得更清楚一些呀,南宫?”秦致远追了出去,可南宫碧落已经到了衙门口,还背对他摆了摆手。

    “秀才,别叫了,我家姐是去见王瑾要他帮忙找玄刚报仇,你叫不回来的。”曲水凑了过来。

    秦致远想并不仅是这样,但看着曲水那干净的大眼睛,他只剩下叹气:“唉~你家姐呀,还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你敢她坏话,我揍你!”

    秦致远一怔,忽而想起王锐过的话,当南宫碧落的上司要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胆量,否则配不上。“哈哈哈,还真是令人佩服。看着她挥手的背影,我又想起我们初次相识的场景,她到底还是那个洒脱豪迈的性情女子。”

    “那是当然,我家姐是谁?天下第一女捕头,南宫碧落是也。”

    杏林堂医馆闭馆那年,南宫碧落受司礼监大太监王瑾提携重回三司总捕位,赏御赐马车,配名器北斗凝霜剑。秦致远升任左都御史,司女捕监察四处各地,评公允再屡破冤案,都察院政绩显著。

    同年,锦衣卫追捕凶犯玄刚,斩玄刚一臂,致其坠落山崖,生死未卜,南宫碧落感王瑾大恩,偶尔有替司礼监管制江湖乱象,招安各路英豪,虽有成效,但江湖各路抵制朝廷也更为严重,武林立场分化,矛盾激化。

    南宫碧落虽还是为民伸冤除害,但行事作风也变得不近人情,风评好坏参半,平头百姓避而远之,在江湖上的威信也日渐衰退,不复以往刚正清誉。

    随着时间推移,林颜寿也告老还乡,司礼监越管越宽,官场黑暗,贪污严重,三司衙门艰难惩贪平冤,江湖上自发杀贪除奸之事越来越多,尤以侠义堂、未鬼门所作为最为大快人心。

    未鬼门,皆为女子,亦正亦邪,行事不受约束,做事神出鬼没,无论朝廷和江湖闻之都忌惮三分,江湖上与未鬼结怨的不少,朝廷里想除掉未鬼的人也很多,但真正敢与未鬼正面交锋的也仅一个都察院。

    好些次捕快与未鬼门人冲突,各有胜负,好在结果都是让人拍手叫好的痛快事。未鬼门,与南方武林盟,北方侠义堂,逐渐并称为武林三将星……

    皇室高墙,朱洪彦居处。

    秦致远来见朱洪彦,两人闲话许久,起了南宫碧落,朱洪彦听得南宫家的噩耗和南宫碧落的举措,惊愕过后又意料之中。

    “果然是南宫碧落会做的事,她是铁了心要破我布的局了。致远,你呢?”

    “我?我只做一个臣子该做的事。王爷,我今日来就是来告诉你,越王公你终究是保不住的,总有人不会因为皇权低头。王爷,别再插手了,手下留情吧,否则忠臣真的会寒心。”

    “致远,我遇见你和南宫真好。可爷的棋下到了今天,我早就回不了头,棋局也撤不了了,你们自己要入局,又怨得了谁呢?我也不知道棋局到最后究竟谁才是赢家。”

    “唉~王爷你明明知道,天下姓朱,赢家是你。”

    “我?”朱洪彦笑着摇了摇头,“你忘了,这片江山与我早已无缘,不过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罢了。致远,你可千万不要死呀,南宫怕是不会再来了,爷还是想有个人话的。”

    “不是还有一位湘夫人一直痴守着王爷吗?”

    “她?本王多情,感情从来不定,她只是我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对她好也只是一时兴起,她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去把她发走吧。”

    “她走了,谁记得给王爷添衣,谁来为王爷熬药?王爷,何苦断了她的念,何苦绝了自己的情?”

    朱洪彦失神了一会儿,还是玩世不恭道:“简单,爷不喜欢苦。不过她要留,便留吧。”

    “嗯。王爷,茶凉了。”

    “茶凉了,南宫会在何时收网呢?”

    又一年谷雨过,荒山黄菜地。

    十几个捕快坐在黄花地里歇脚,传闻附近有悍匪出没,朝廷官员屡次治理不得法,都察院着总捕南宫碧落前往查处。

    经过多日的观察和查探,不知何时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以与王瑾沾亲带故的关系,大肆欺压官府和百姓,新官不敢管,百姓不敢言,就算派了都察院捕快来,十几个人也应付不了上千个亡命之徒,调兵令又被军官压住。不为别的这附近的将士是越王公的旧部,见不惯都察院的人,压着不发兵。

    这越王公别的本事倒不见得多大,但在军队里倒是十之有七都是门徒旧部,非常有威信。南宫碧落这些年仗着王瑾和三司总捕的便利,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自然也就被记恨上了,但是自她丧母之后,武功突飞猛进,还有王瑾和都察院两方维护,哪怕是先斩后奏斩了个皇亲国戚,怕也能被保下来,越王公杀不了她,便也不会让她好过。

    调的兵迟迟不来,他们一行捕快也就只好守在附近。

    “喂!过多少次,不要私自离队!”南宫碧落突然呼喝了一声。

    “对不起南宫捕头,我尿急去方便了一下。”捕快被她吓白了脸。

    “内急不会先支会一声吗?不要有下次。”捕快点头后,南宫碧落就走到了土坡上,看着山上面。

    赵奕提了个水壶过去,“喏,喝点水。他们也是才当捕快没多久,当心吓坏了这群年轻伙儿,让他们以为你南宫碧落是个凶巴巴的老姑婆就不好了。”

    “换作姑娘我骂得更狠,可惜没有姑娘来当捕快。我凶吗?”南宫碧落歪头反问。

    赵奕咳嗽了一下,“凶倒也不是很凶,就是重回总捕后,你笑起来的样子和你的作风越来越像笑面虎,还总被王瑾当枪使唤,连往常不屑接的司礼监悬赏令也接了不少。不了解你的人会误会你的,秦大人为此没少生气。”

    “秦大人才不会这么容易生气,他脾气比我还好。反而我觉得我最近火气大,莫非真是年纪大了?”

    “哈哈哈,按常理来你三十好几了,确实是老姑、咳,水儿呢?”

    “我让她去探路了。”

    “探路?”赵奕疑惑了一下,还没继续问,山上就传出了轰隆隆的声音。“什么情况!”

    赵奕立即朝着山上跑去,捕快紧随而上,南宫碧落反而站在原地未动,不一会儿曲水从旁边绕了出来。

    “姐,你得没错,有人向山上通风报信,我按你的扔了几颗霹雳弹,但是他们人数真的太多了。”

    “未鬼是不是在附近?你发火流星给凝烟,让她们来处理这件事。”

    “嗯?姐你怎么知道我有火流……”曲水话一出口就吐了吐舌头,“行吧,我叫她们过来。”

    曲水朝天上放了一支火流星,南宫碧落便也带着她冲上了山,山上已经混战成了一团,赵奕等捕快寡不敌众,相继负了伤,很快一群黑衣人女子杀来,南宫碧落趁乱中踢起一把刀将武功最好的土匪头子刺伤,土匪头子都不知道谁伤的他,只能专心应对与他缠斗在一起的凝烟。

    南宫碧落见凝烟她们能应付这一山头的土匪便带着赵奕他们偷偷撤退,一路逃到了衙门,等再回山脚的时候,山上已经燃起了大火。

    “该死的,又被未鬼给捡了便宜,她们怎么知道土匪窝点在这里?怕是山上的土匪全都死翘翘。虽然死不足惜,但好歹也抓个回去,不定还能再拉几个贪官下马。”一捕快吐了一口唾沫。

    南宫对此并未多话,只对赵奕道:“赵奕你先回京复命,就未鬼捷足先登,顺便也帮我向司礼监带个口信,军队压着不发兵,想要抓贼有心无力。”

    “行。你呢?”

    “我还要赴场决斗,处理完了就回去,让秦大人放心。”

    “你是那个被你抓了掌门的崆峒派?我什么来着,你为王瑾做事早晚要让那之前有过的英雄令成真,光是挑战书几乎每月都有一封送到衙门。南宫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要这样下去了,我担心你哪一天真的死于非命。”

    “赵奕能不能点好?我有分寸,这些我应付得了。”

    “唉!反正你自己心一点。”赵奕捂着伤口带人离开。

    南宫碧落也带着曲水去到了距离这山头不远的一片林子,崆峒派的人倒来了不少,南宫碧落也不和他们客套,直接一句‘来了?一起上吧。’就激怒了崆峒派的人。

    “南宫碧落你欺人太甚!”

    怒吼挺大声,挨也挺痛快,也就一会儿功夫,南宫碧落主仆就将崆峒派的十几人给趴下,其中不乏长老。

    “就凭你们的武功再练个几年,再来找我报仇吧。崆峒派武学家底深厚,可传人倒是一群草包,还妄图取我和王瑾人头?滚。”

    “辱我师门,你等着!”崆峒派虽不服气,但也不是对手,互相扶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呵,想不到南宫碧落也有肆意得罪人的一天。崆峒、昆仑、淮阴帮……算起来你也差不多得罪了大半江湖门派。怎么?把一个个寻仇和挑战你的人败后,想做一做武林盟主吗?”凝烟出现在了林中。

    “人总是在变的,不过武林盟主我就没什么兴趣了。给我吧。”南宫碧落笑着对凝烟摊开了手。

    凝烟皱眉,交了一封信过去。“这次只有一封信。”

    南宫碧落也不多话拿着信就一个人去一边看去了,曲水便走到凝烟旁边,看见她胳膊破了一道血口,立马道:“秦嫣然你受伤了,来马车上,我给你擦药。”

    “伤。”凝烟虽是这样着,还是和曲水上了马车,“丝绒软垫香木几,御赐马车还真是不赖。”

    曲水给她撕开袖口处理伤口。“比以前风吹日晒是好了一些,可我觉得不痛快,因为姐总是被人误解,就像今天崆峒派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会疼,忍着点啊。”

    “被人误解那也是她自找的,和我们一起快意江湖不好吗?有些门派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崆峒七伤拳何等威风,没想到连掌门都被南宫碧落绑了。咝——今天反倒那土匪头子还有些本事,不过这火流星是给你保命用的,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匆匆带人赶去,可你和你家姐都好好的。”

    “姐让发的信号,我你们也心点吧,别每次都被姐发觉你们的踪迹。还有你武功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之前还好,这后面几次见面你总要受点伤?”曲水抬了一下头。

    “不是我武功没有长进,是人外有人,江湖上藏龙卧虎,遇上强手有时候难免有血皮外伤,你还我。”凝烟抬起手指抹了一下曲水的脸颊,“你自己不也伤了,还是破了相,好意思我?”

    “伤。”曲水在自己袖子上随便蹭了一下,还是好好将凝烟的伤口包扎好。“呵呵,懂得一山还有一山高是好事,起码不会那么莽了。秦嫣然,照顾好自己,留疤不好看的。”

    “你……”凝烟想什么,但见曲水认真的样子,她也不想再多什么,等曲水给她包扎好,才从她手里拿过药,给曲水抹上。

    “哎呀你要帮我上药也温柔点。呵呵,秦嫣然,又太痒了。”

    “真难伺候,自己抹吧!”凝烟又将药还了回去。

    曲水便也自己抹起来,南宫碧落也在这时回来,“凝烟,车座下面有个羊皮革包着的包裹,这个你带去给飘絮。”

    “嗯?这是什么?”

    “崆峒等门派的武学秘籍,你让飘絮多看看。”

    “你这么缺德!就算姐姐在研习武学,这偷学别派武功的事……”

    “秦嫣然,注意你的用词!”

    “你只管带回去。”

    “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你的想法了。好吧,你有没有什么话还要转告姐姐?”

    “嗯……我很好,她会明白的。”

    “呵,又不是没见过你们写的那些肉麻的话,多一两句又怎么了?我都不嫌带话麻烦。”凝烟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便从她面前跳下了马车,翩然而去。

    曲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南宫碧落嗔怪道:“水儿,你又笑。定是你传信去少林又添油加醋了话,还带坏了凝烟。”

    “姐,我冤枉。不过秦嫣然也得没错,你们多几句情意绵绵的话,我想风姐姐听了也会欢喜的。”

    “是你们会欢喜吧,调皮。”南宫碧落白了曲水一眼,然后身子一撑就坐上了马车驾驶位,“水儿,坐好了,走啰,驾!”

    “哎呀!姐慢点儿,我没坐稳,哎哟我的头。姐你报复我。”

    “哈哈哈哈。”

    月夜,山野。

    主仆二人夜宿林间,曲水在马车里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南宫碧落寻了棵歪脖老树,横躺上了它的枝桠,一手枕在头下面,一手拿着根树枝揉搓,想事。夜风吹拂,伴随着狼嚎,夜宿荒山野岭,还是得心那些野兽,她今天守夜。

    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舒缓了眉梢。

    “咳。”一声轻咳,自下方传来。

    南宫碧落也不惊慌,一个转身翻身下树,潇洒落地,笑道:“竹前辈,好久不见。”

    竹无心量着依旧一身捕服的女捕,身姿挺拔,笑容和煦,沐风雨不见岁月沧桑,夜风一吹拂,耳垂上的流苏坠也轻晃,倒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柔媚。

    风霜刀剑和污浊泥泞仿佛都在她身上沉淀成了柔和的水。

    “你还真是惬意。”竹无心有些感慨,“未鬼屡次三番拂朝廷脸面,连秦致远都受压,你却还敢让她们插手朝廷的案子。而那些被你挑了招牌的门派,你非但对他们威逼利诱,竟然连他们的门派武功都给丫头送了去,我以为你是迫于王瑾压力,现在倒觉着不太像了。当心,那道英雄令虽然因为王瑾的压而不了了之,但你如今的一些作为真会招致杀身之祸。”

    “想不到许久不见前辈,您竟然会如此关心我。有些案子让未鬼来处理,是因为只有未鬼好处置这件事。哪怕秦大人会不高兴,朝廷颜面会受损,但有时候用江湖那一套也未必不好,虽然我也一直不太想这样。可就像当初我能借龙继的剑杀了刘福通,为什么不能借未鬼的手来处置朝廷处理不了的恶。至于那些武功秘籍,必将会有用处,而且我也是询问过那些门派话事人的。我常年与危险为伴,别的没有,就是胆子越来越大。”

    “我以为苏映月的离开会让你心灰意冷放下你肩上的担子,但没想到你依旧这么笨,还愿意当着这劳什子的捕头,非但没有退缩,反倒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可想想你到底是他们的孩子。”

    “不为百世之流芳,就为心里一口气不平,我也不会就这么退缩了。我爹娘还在天上看着我呢,不把一些人扒了皮,我怎么对得起自己?您是吧?”

    竹无心笑了一声,扔过去了一个包裹。“随你便吧。喏,这是你当初愿意我留在你家里研习你娘藏书和药王门传下来药典的成果。别的不,苏映月的确当得上医仙二字,没给子苓老头丢脸。有些东西收好了,也慎用,免得倒给自己麻烦。”

    “多谢前辈。”

    “用不着,我走了。”

    “后会有期,请。”

    竹无心多看了南宫碧落几眼,南宫碧落有没有改变人心的力量,她不知道。只是她身上,始终有日月星光在为她指路,混着凡人的悲欢与祈望,踏实地行走着。

    竹无心走后,南宫碧落就将包裹放入了马车,还顺便为曲水拉好了滑落的方衾,看见曲水咂巴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去升了堆火,手肘撑着膝盖支着头,望着月亮。

    忽而她抬头望向了高高的树梢,一名白衣人点在树尖上与她对望。

    俞点苍,她的师父。

    不过他好像没有下来的意思,也就没有交谈的想法,南宫碧落想了想,也只是笑了笑,就低头折断着枯枝,添着火。

    风吹着云,遮蔽了月光,俞点苍看了一会儿南宫碧落,又抬头看向有云翳的明月,明月始终是明月,即便黑夜里也会有璀璨,就像一些行走在黑夜里的人。

    南宫碧落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俞点苍,枝桠还晃动着,她笑了一下,抻了抻筋骨,便又继续看着月亮,黑云遮半月,徒添几缕凉,月色真美。

    少林寺山脚,茅屋。

    月夜静,风飘絮也倚窗望月。

    “今照古时月,地北天南,月景千古,明月千古。岁月会翻千翻,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风云际会千山雪,雨惊雷万里霜。风萧萧,路茫茫,一剑挑起翻天浪,两腿一走自流光。

    黑云,谁怕!

    碧落,天光。

    不变的始终不变。

    可曾惧?何曾惧呀。

    五年月明,完。

    --女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