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盛屿西的眼角染上笑, 看着乔娴, “只是看你想东想西的,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们去四周看看。”
后者有个习惯, 一想事情就喜欢咬指甲, 所以她向来藏不住心事。
乔娴将身上的围裙扯下, 扑去上面的尘土,然后心翼翼收进院子里的闲桌里, 回头看, “你想去哪里, 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他点点头, 起身,伸了个懒腰, “去后林吧, 下了雪那里应该很好看。”
“行,我带个包。”乔娴着就要上楼, 盛屿西叫住她,“带包做什么?”
乔娴有些无奈,“你不懂,女生出门不管买不买东西都要带包的。”
“是吗?”盛屿西看着乔娴姣好背影喃喃。
时候, 后林这里种了一片野草莓, 红似玛瑙,的一颗,熟透以后绵软软的, 不算甜,但是口感上好。
只是现在安庄部分地方也开始商业开发,这片曾经的天堂也即将消失,听城里有位大人物把这里包了下来准备做酒店,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乔娴也是杜老爷子在世时偶然听人起。
从一条条泥雪混合而成的路蜿蜒向下,走过几片田地,挨满雪景的地方就是后林。
盛屿西站在外面,看看四周,感叹一句,“还是这里空气好啊。”
乔娴瞅他一眼,再看向后林深处,忽然视线凝滞,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指着雾气迷蒙的某处,“你快看!那棵树!你记不记得,好像是我初中的时候吧,当时咱这里莫名其妙受到了台风的影响,那棵树就是被风刮倒的,没想到还在这里。”
盛屿西看着乔娴孩子气性的表情,也咧嘴而笑,“我记得当时那树的树根还在地下,那棵树就像个单向跷跷板一样,你还从上面摔下来过你不记得了吗?”
“嗯?”乔娴扭头,“摔下来?我怎么不记得。”
盛屿西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异色,下一秒巧妙转移了话题,“走吧,进去看看,看看还能不能玩。”
“好。”
两人的面前横亘了一条水沟,乔娴竟然先盛屿西一步跳了过去,然后习惯性地回头,伸出手去,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好像她下一秒就能甜甜叫一声屿西哥哥。
盛屿西朝她一笑,“这么点水沟我再过不去就不用活了。”
完,直接忽略乔娴伸出来的手,轻松迈开长腿来到她的面前,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以后我来伸手”就径自离去。
乔娴缩回手来,急忙跟上去,由于雪还没有化,她又是穿了一双低筒的雪地靴,不多时里面就有些湿湿的。
盛屿西放慢步子,看着她别扭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乔娴摇头,“没什么。”
补充一句,“那个你这雪的底下会不会还有野草莓。”
盛屿西:“不会,秋天的时候肯定都被庄子里的孩子摘干净了,就像我们时候一样。”
我们时候……
好像越长大,这个字眼就变得越来越珍贵,一个的物件,一个珍贵的人,明明没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可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好厉害。
孩子,永远都是单纯的,他们为自己构造出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话城,在那座城里他们永远是主角。
树木枝头有水落下,乔娴额前的碎发被湿,她抬手将头发抿到耳后,光洁的额头稍稍有一点美人尖。
盛屿西看着她的额头,再难回神。
“这棵树看起来还是不太一样的,应该是时间太久了。”
乔娴的话把盛屿西从回忆中唤回,他的视线从她的额头移走,看向那棵横躺在雪里的树,点了点头,“这木头的里面应该烂得差不多了。”
“不过还真的想再上去试试看。”乔娴笑着。
盛屿西上前一步,用手试试,摇摇头,“木头是软的,而且有些湿,应该是不能。”
“嗯。”乔娴失望地点点头,“我记得这里有个果园来着,怎么没了?”
“好多东西都没了。”盛屿西缓缓吐出一声叹息,“我们明天去看老爷子吧。”
乔娴的手握紧,“好,其实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挺无聊的?”
恰好,话音落地,一片雪夹着水落到了乔娴的眼角,她抬手揉了一下,再将手放下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双藏满风霜的眼睛。
她不懂,那双眼到底是看过了怎样的风景才变成现在这样,看一眼,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乔娴。”盛屿西叫她的名字,明明两个人离得很近,乔娴却觉得盛屿西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唤她。
那般不真实,就像是下一秒他会随雾消散。
“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除了对石头。”盛屿西认真道。
乔娴的心跟着他的话波动了一样,痴痴点头,“我知道。”
“我准备和你的事情就是这个,我……”
“你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赶紧走!”
盛屿西还没有完,看守山林的老大爷就拿着个棍子靠近,看起来面色不善,乔娴下意识往盛屿西旁边靠了一下。
老爷子是个眯眯眼,嘴巴上还有一层黑白夹杂的胡子,拿起棍子就在树上敲了敲,再次强调,“赶紧走,很快城里就要来人了,这里要清了。”
“清?”乔娴疑惑,“老爷子,这些树都要砍掉吗?”
老大爷显然没有太多耐心,语速加快,“是,都要建酒店了,就赶紧砍了,这些树也都有年头了,也该砍掉了。”
盛屿西扯了一下乔娴的衣袖,低声道:“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吧。”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距离,乔娴忽然头脑闪过什么,她停住对着盛屿西道:“你在这里站着等我,我回去一趟。”
“回去?”盛屿西想细问,可是乔娴一早就跑进了林子里,那蹦蹦跳跳的身影像是见了什么好事一样。
乔娴一口气跑回林子,顺着那棵歪掉的树数了数,脚步在左边第七棵停下,站在它的面前,眼睛一动也不动。
还好,它还在。
咔嚓,乔娴关掉手机,赶紧回到盛屿西身边,嘴角的笑意再也没有消散,“走吧。”
盛屿西睨她一眼,“你又做什么事了?”
“保密。”乔娴朝他挤眉弄眼,随后大摇大摆走到了他的前面,这种事情当然要挑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再提出来。
诱敌深入,瓮中捉鳖,最重要的还是不要草惊蛇,尤其是盛屿西那种精明的,更是不可以。
安庄周围有很多参天古树,印象中有好几棵,上面挂着很多许愿牌,传闻树里住着一个神,能够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乔娴从来没有在那棵树上挂过许愿牌,她不信神,也不谤佛,在她的世界里救世主向来只有她自己。
只是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再的男人,忽然有了信佛的念头。
盛屿西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身子有些轻颤,他缓慢将视线移动到乔娴的身上,“你刚刚什么?”
乔娴着急忙慌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难不成他听到自己的心声了。
一阵风吹过,古树上的许愿牌交叠响应,波乱中有一种清音涌出,就好像他好听的歌声一样。
“大概是我听错了吧。”盛屿西淡淡道。
乔娴看到盛屿西身后的大树,视线被红绳和许愿牌吸引,她开口问道:“要不要许个愿?”
“不了。”盛屿西偏头前行,声音有些喑哑,“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没什么好求的。”
乔娴站在原地,看着盛屿西一步步走开,忽然心底涌起一股暗潮,“那我呢?”
“我对于你算什么?”
乔娴觉得脚底板湿哒哒的,那份湿意也蔓延到了眼底。
盛屿西回头,听着身后拖沓而至的脚步声,唇角不自觉扬起,“你觉得算什么?”
刚做好破罐子破摔的准备,就被他一句话消了念头,盛屿西就是这样有魔力的人,乔娴像只泄气的气球,“算了,回去吧。”
“别走。”盛屿西出声叫住乔娴,“你觉得我之前亲你是为了什么?纯粹为了快感吗?”
“啊?”乔娴羞赧回头,这个字眼他都能光明正大出来?
盛屿西笑一下,“如果纯粹为了那个,我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别了。”
她害怕了。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维持着这种不冷不淡的尴尬境界,如果一旦戳破窗户纸,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适应。
“别了。”乔娴抬头看着盛屿西,他的笑落入眼中,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怕得到以后连这个笑容都会失色。
盛屿西倒也是听话,不再开口,他现在没有办法出任何承诺,做不到也不能。
冬天街上人格外少,整个白茫茫的天地只有他们二人并排走在一起,寂静无话,只有戚戚风声鼓动。
当她沉浸在迷茫中时,盛屿西整个人忽然挡在了她的身前,乔娴愣住,“怎么了?”
盛屿西拉着乔娴的衣袖,走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居高临下看着她,“乔娴,别再自责了,你对自己的惩罚已经够了。”
原来他看得出来吗?
乔娴熟练地转移话题,躲避着盛屿西的探眼神,“你在什么。”
“这一切不是你的罪过,你逃走我早就不怪你了。”
亭子不远处有一个晚餐摊子,好像在炸什么东西,热火盘曲而上,它背后的东西都变得扭曲模糊,就像是那段回忆一样。
她捏着拳头,眼睛湿濛濛的,“可是你心里是埋怨我的。”
盛屿西对于她这副表情毫无招架之力,只好坐下来促膝长谈,“那换作你你心里会不会难受?”
乔娴考虑了几秒,嘤咛几声,“大概会想杀了你。”
“你看吧。”盛屿西耸肩,“而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你又不是琼瑶阿姨剧中的悲情女主角,别把什么想法都藏在心里……”
乔娴不服,立马反驳,“那你呢?你不也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现在的他们好像陷入了一种死循环。
“你想知道什么?”盛屿西。
其实具体想知道的,还真的是不出来,隔了这么长时间,乔娴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确实有距离了,错过了那么久,岂是几句话就能弥补回来的呢?
乔娴转过身子去,“你看着吧。”
这个丫头片子。
盛屿西尽可能将这三年的风雨精简,有些细节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大概了解了这几年的遭遇,乔娴才转过身来,相比而言她这两年好像是顺风顺水,虽然知道其中一定不容易,但是她也不想再去深究。
盛屿西继续道:“你知道魏灵襄吗?”
“好像有点印象,是外公的好友吧。”
“嗯。”盛屿西点头,“前几天我去他的工作室了,只不过被拒绝了。”
这倒是意料之中。
“你那么多年不碰调酒了,被拒绝是很正常的啊,不过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乔娴在某些时候实在是太过冷静,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话题又很压抑,连他都觉得这样下去没有多少意思了。
男人有时候在无形之间就给了自己无数的压力,导致最后关系崩塌,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有七年之痒这个字眼。
“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完,乔娴就走出了亭子,盛屿西随后。
两个人还没有走到宅子,就在街口看到了王言止,满脸灿烂地看着乔娴,像只大熊猫一样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乔姐姐,你去哪里了?”
乔娴嘴角抽动着,赶紧推开王言止,“去逛了逛。”
“喏。”王言止把手中的礼物袋递到乔娴手里。
乔娴往里探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好像是个礼物盒,“是什么?”
“拿回去看吧,我今天还有同学聚会,就不陪你了,走了啊。”完,王言止又冷不丁抱了一下乔娴,在看到盛屿西的眼神后得意离开。
在王言止走后,盛屿西全程无言,帮乔娴开门,把院子里的灯开,然后走到一旁的树旁边抽烟,连着抽了两根,才回过头来看向坐在石凳上的乔娴。
“呦,我能吐槽吗?一个钢笔还套了这么多盒子。”
这话,醋味还挺重。
王言止也算是个鲜肉,挑选东西的眼光确实比盛屿西这种糙汉老干部好很多,乔娴故意拿出那只钢笔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这牌子的钢笔我很早就看上了。”
“中看不中用。”完,盛屿西直接把那根钢笔夺过去,量再量,“有什么特别吗?”
“LAMY,德国牌子。”乔娴悠悠提一句,就从盛屿西手里拿回笔来,若无其事地装好,然后起身道:“我先休息了,明早我们去看外公。”
盛屿西着清冷月光去看那个满藏心事的女人,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他也错过了很多美好呢?
乔娴扣上门,整个人靠在上面,房间里漆黑一片,她的眼睛却亮得很,里面盛着一个人影。
曾经因为一个人她查遍了那个国家的所有,她一遍又一遍地通过搜索引擎上德国两个字,想着那个她深爱的少年是否也会想念自己,数据是冷的,但那份感情却是热的,一次次浇在她的心头,以至于后来她都不敢再去看那些页面。
害怕。
害怕想起他,害怕和他有关的一切,眨眼间就是泪流满面,最后也不知道是感动了自己还是感动了旁人。
可当时间消退,她越来越渴望自己能够听到那个人的消息,甚至痴心妄想着他能够在德国声名大噪,只可惜,她搜索盛屿西这三个字时,出来的都是同样的消息——
查无此人。
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年又一年,整整三年的时间,乔娴早就忘记自己搜了多少次了,她一次次服自己他只是一时离开,他早晚都会回来向她解释当年那句话的含义,她的心事只有他一人得知啊,怎么能轻易带走这个秘密就离开呢?
由思念转变为怨恨,由怨恨又再转变为思念,最后成了痴人一个。
她想朝着那个男人奔袭,可是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连影子都触摸不到。
常常是午夜黄粱一梦,梦醒后枕头湿了一片,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乔娴只能是勉强过活,她变得势力,变得斤斤计较,变得不再与人为善,甚至不惜在这场浩劫中拉别人下水。
她变成了一个坏到了骨子里的女人,本来以为她就要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了,却料想不到那个人又在她的心底复活了。
杜老爷子去世后,乔娴曾去寺庙求过签,找住持解签的时候,对方只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或许,盛屿西这朵高岭之花是时候该摘下来了。
乔娴摸黑坐到床上,脱了鞋盘腿坐在上面,摸出手机来,看着拍下的那张照片,做了个深呼吸似的,刚准备按下发送,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电话。
那一刻,乔娴像中魔了一样,没有盯着手机看,而是抬头看着外面窗映照出的那个熟悉人影。
她按下接听,视线没有移走,“喂?”
“我看你屋子里一直没亮灯。”盛屿西嗓子哑着,应该是因为刚刚抽过烟,有明显的颗粒感。
“这样容易入睡。”乔娴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听到话筒那边好听的笑声后,心跟着一颤,“你站在窗那边做什么?”
“我没有站在窗边啊。”电话那边的声音疑惑道。
乔娴一下子觉得房间里阴冷许多,盯着窗边那道身影,连呼吸都不敢了,她压低声音,“我……我窗边有……有人!啊!盛屿西!”
盛屿西知道她没有睡觉,而且自己故意站在窗边,她想不看到都难,本来想吓唬吓唬她,没有想到这丫头竟然胆子这么,原来冷面美人也就是个纸老虎而已。
“你……你话啊。”
乔娴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好了,骗你的,我不想进你房间。”盛屿西敲敲窗,声音变得格外温柔。
真是吓死了。
乔娴立马从被子里钻出来,反复看了一下窗边那个人影,确认是盛屿西以后才悄咪咪地走过去,身子靠在冰冷的墙上,后背却烫热得很。
这一连串的动作,盛屿西全都听在耳朵里,唇角笑笑,“就是想和你话,既然你走过来了,那我就挂电话吧。”
“别挂!”乔娴一时激动,声音有些大,随后又低喃,“先别挂。”
有些话,隔着电话或许会比真实面对他得顺畅。
盛屿西眼底的笑意漫开,问道:“怎么了?”
乔娴攥紧拳头,道:“我和周景生其实……其实早就分手了,所以我……我们……在一起吧!”
话,她立马把手机移开,然后眼睛也紧紧闭着,几乎下一秒钟就要窒息而亡了,窗外忽然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急。”
不急?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被拒绝了?
乔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次表白,虽然这个也不应该算是表白,但是她作为女生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结果却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嘟……嘟……”电话那头传来忙音,盛屿西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再听到屋子里什么东西乱撞的声音,无奈叹口气,这个丫头心还真的急,都等了三年了,不能再多等他一下吗?
他走到门边,想要推开,却突然被大开的门吓了一跳,乔娴咬着唇看他,眼神绝对可以把他杀死了。
女人惹不起,失恋的女人更加惹不起。
“我……”盛屿西还想什么,就看到乔娴摊开手掌,“给我,把盒子还我,既然不能在一起,那我们就把账算明白,还有那三千块钱,赶紧还我。”
这么算起来的话,他好像有点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