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照片里的年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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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里的年轻姑娘

    许珍珠怀抱婴儿,抬腿跨过门槛,从屋里走出来。裹在孩子身上的,是一条崭新的踏花棉被。

    她伸摘下口罩,对男人:“快来,抱抱你闺女。”

    为了传宗接代,村里的男人无一例外,个个都盼着老婆生子。

    斜对门二狗家媳妇儿,一连生了三胎,也没生出个带把儿的。因为这事儿,受了婆婆不少白眼。最后,被她爷们儿给撵回娘家了。

    许珍珠不晓得这人的心思,就省略了恭喜之类的话。

    男人接过棉被,轻轻托在胸口。心翼翼掀起被子,凝神看了过去。

    一个瘦的家伙,正紧抿着嘴儿,沉沉地熟睡着。脸儿皱皱巴巴,肤色有些发暗。头发并不浓密,五官非常巧。

    在女婴的右侧眼角下方,长着一颗的朱砂痣。

    许珍珠笑吟吟地:“娃刚出生,还没长开。不过,你们两口子都好看,闺女肯定也差不了。女大十八变,将来准是个大美人儿。”

    “嗯,辛苦大夫了。”男人的双眸闪闪发亮,俊脸上漾开了温暖的笑意,目光都移不开了。

    这个宝贝,是他跟太太爱情的结晶。

    他越看越喜欢,整颗心都化了。嘴角两边,浮现出两个梨涡。原本刚毅的脸庞,瞬间变得柔和了几分。

    对方的每个细微表情,许珍珠都瞧在眼里。她频频点头,对他的态度十分欣赏。

    媳妇儿生了个丫头,当丈夫的如此高兴。看来,他和村里人不一样,没有那些个重男轻女的陈旧观念。

    不久之后,救护车赶到了。几个护士进入诊所,用被子将产妇裹了个严严实实,动作麻利地抬到了车

    上。

    从始至终,男人一直亲自抱着孩子,简直爱不释。

    最后,他将孩子抱上车,轻轻放在沉睡的妻子身旁。他希望心上人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她辛苦生下的女儿。

    在离开石头村之前,男人大方地付了双倍诊费。

    许珍珠将人一直送到门口,认真叮嘱道:

    “俺们这穷山沟里,啥仪器都没有。等回到城里之后,最好找家大医院,给孩子做个全面检查。”

    “我会的。”男人点头答应完,转身迈步上了自己的车。

    许珍珠抿紧双唇,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两辆车转了个弯,已经看不见了,她才像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重重跌坐在门槛上。

    心脏突突乱跳,仿佛随时会从胸口蹦出来似的,两腿不住打颤。

    就在刚才,她干了件亏心事。尽管有诸多苦衷,

    可终究昧了良心。

    缓了好半天,许珍珠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回到诊所。

    其实,这个房子是套间,中间隔着一个木门。里屋用来吃饭休息,外屋平时给人瞧病。

    她用钥匙打开木门,推门进了里屋。和外头一样,里屋也没啥值钱摆设。

    斜铺着半张炕席的土炕旁边,摆着一只简易而破旧的摇篮。墙角叠放着两个掉了瓷儿的洗脸盆,以及一个灰色的尿罐子。

    用木头块儿垫着一条腿儿,才勉强能保持平稳的松木方桌上,供着个崭新的死人牌位。

    许珍珠一屁股坐在土炕上,盯着地面发了会儿呆。半晌,她缓缓抬起头,将视线落在牌位上。

    照片里的年轻姑娘,笑容腼腆而娇美。照片下方,刻着几个字——爱女邱凤之位。

    看着看着,许珍珠的眼中落下泪来

    半时后,邱海拎着工具箱回来了。

    伙子体格健壮,皮肤黝黑发亮。身上套着件脏兮兮的灰色背心,脊背处已然被汗水打透了。

    他是许珍珠的长子,还有个妹妹叫邱凤。

    妹妹脑瓜聪明,几年前考上了城里的大学。他不是学习的料,就跟村里的老师傅学了些木匠艺,靠给人做家具挣几个钱。

    最近,家里发生了不少事儿,一连串的打击,令他整日郁郁寡欢的。

    今儿一大早,有个老主顾找他打大衣柜,邱海去了趟马家堡子。

    他脚麻利,活儿很快就干完了。见天色尚早,也是为了换换心情,便提着箱子,找哥们打牌去了。

    刚刚他气不错,赢了不少钱。郁闷的心情,总算纾解了一些。

    邱海一进里屋,就瞧见母亲盘腿儿坐在炕上,失神地盯着旁边的摇篮发呆。

    “娘,我饿了。”他将工具箱搁在墙边,从晾衣绳上拽下来一条旧毛巾。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

    :“忙活了一头午,连口饭都没吃上。你赶紧,给我整几个菜。”

    结果,许珍珠没搭腔。她的心思,还沉浸在刚才的事儿里,压根儿没发觉儿子回来。

    “哎,跟你话呢,听着没呀?”邱海连问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仔细一瞅,才瞧出母亲脸色不对。

    “咋了?娃又犯病了?”顺着她的视线,他抻头朝摇篮里瞧了瞧。

    平时,红色碎花旧棉被里,包的是他妹妹的闺女。

    那孩子生得又瘦又,脸儿蜡黄;而眼前这个婴儿,五官精致,长得跟个粉团子似的。皮肤雪嫩白皙,简直都能掐出水来。

    两排浓密的睫毛,错落有致地搭在一起。特别是,眼角周围干干静静,没有那颗痣。

    很明显,这不是他外甥女。

    “这是谁啊?”邱海怔了怔,有些纳闷儿:“咱

    娃呢?”

    “咱娃”许珍珠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瞥了瞥儿子。忽然,双捂住脸,崩溃地痛哭起来。

    后怕、担忧、不舍、激动多种复杂的情绪,纷纷冒了出来。一串串滚烫的泪珠,沿着指缝哗哗往下淌。

    一见到儿子,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了。

    邱海心里着急,往前跨了两步:“哭啥?到底咋回事儿,你倒是呀!”

    摇篮里才入睡的女婴,被大人的哭声惊醒。咧开嘴儿,也跟着哭上了。

    许珍珠撩起衣襟儿,揩了揩眼泪:

    “大海,你外甥女有救了。我给她找了个好人家,术费绝对不成问题。”

    “怎么着,有人愿意收养她?”邱海咬了咬牙,把外甥女过继给别人,万分舍不得。不过,要是能把病治好,倒也是个办法。

    “不是收养。”许珍珠摇摇头,这才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出门之后,诊所里来了对夫妻。女的是个孕妇,眼瞅着就要生了。

    两口穿得可体面了,男的开着一辆高级轿车,女的戴着好几件珠宝首饰。一打眼儿就能瞧出来,家里头不差钱。

    赶巧,她生的也是个丫头,生完就睡着了。当时我狠了狠心,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俩娃给换了。”

    “啥?”邱海没想到,自己出去干了趟活,母亲就起了这么大个幺蛾子,顿时惊得瞪大眼睛。他指着摇篮里哇哇大哭的孩子,颤声确认道,“这么,这是那对夫妻的闺女?”

    “嗯呐。”许珍珠鼻翼轻颤,直直地盯着儿子。不安的视线中,夹杂着些许希望,“他们一点儿也没起疑心,就把咱娃给抱走了。

    我特意嘱咐过那个男的,回去做个全面检查。等他们一到医院,就会发现娃的病。到时候,还能不给她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