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烂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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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在肚子里

    邱海皱起眉毛,完全不赞同母亲的做法:

    “哎呀,你咋想一出是一出呢?这不知根不知底儿的,就把娃换给人家了。就算你有这个想法,也该等我回来,先研究一下再啊!”

    “等你干完活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对于儿子的不理解,许珍珠感到十分郁闷,“要我呀,就别挑三拣四的了。能碰上个有钱人家,媳妇儿正好生娃,咱就应该知足了。在这个穷山沟里头,上哪儿去找知根知底儿的财主呀?”

    “可是,你寻思过没有?”邱海瞥了母亲一眼,忧心忡忡地,“但凡碰上个有经验的大夫,马上就能瞧出咱娃不是刚生的。只要一给她验血,保准得露馅。到时候,人家回来告咱可咋整?你这么干,可是犯法的呀!”

    儿子最后的一句话,仿佛一把大锤子,把许珍珠的心砸了个稀碎。

    这下,她可不乐意了,冷笑了两声,将双叉在

    腰上。犹如关枪发射似地,冲着儿子开始突突起来:

    “犯法?行,快举报我去吧!咱娃本来就不足月,刚落生时还不到四斤。后来又一直闹病,营养也跟不上。现在看上去,跟才出生的没啥区别。平白无故的,哪儿那么容易露馅儿啊?

    完蛋玩意儿,成天就知道和你那帮狐朋狗友耍钱。当木匠这些年了,一个子儿没攒下。给娃看病的时候指望不上你,埋怨起亲娘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听到大人争执,孩子哭得更响了。

    “乖,别哭了。”见她咧着嘴儿,哭得怪可怜的,邱海不由得心头一软,抱起女婴哄了两下,才跟母亲解释道,“我不是埋怨你,就是心里头不落忍。你,为了给娃治病,让不相干的人骨肉分离。咱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地道啊?”

    “不这样还能咋样?要不,你拿个更好的法子出来?”许珍珠情绪激动,嘴唇都在哆嗦,“五千多块的术费,上哪儿弄去?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对吧?结果呢,连个零头都没凑上。

    起来,也真是世态炎凉。之前那些人找我瞧病,医药费不够的时候,点头哈腰净捡好听的。现在咱家遭难了,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躲得老远,就怕拖累他们。

    再不做术,娃就得在家等死。她是你亲外甥女,从凤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忍心瞧着她还出满月就夭折吗?

    凤碰上个陈世美,年纪轻轻就没了。丢下可怜的娃,我又不能不管。

    要不是你这冤家,让人放心不下,我早就拿根儿绳子,吊死在这房梁上,找你爹团聚去了。都这个岁数了,还得操这份心,你当我乐意是咋的?

    老天爷啊,我上辈子到底造了啥孽啊,非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看你,动不动就急头白脸的。有啥话,咱慢慢呗!”邱海嘴笨,根本不过许珍珠。见母亲顿足捶胸,哭得那么凄惨,难免觉得于心不忍,只好叹了口气,“凤的娃,我能不心疼吗?可是唉,算了。换都换了,再啥也没用了。那这丫头,你打

    算咋处理啊?”

    “还能咋办?先顶着你外甥女的名,搁咱家养着呗!不然家里冷不丁少个娃,左邻右舍会咋想?”

    见儿子妥协了,许珍珠才渐渐止住哭声,“打今儿起,这娃就是凤的亲闺女。要是外人问起来,就凑齐了钱,娃的病治好了。

    这个秘密,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以后娶了媳妇儿,也不能跟她半个字,记住了吗?”

    “哎,我心里有数。”邱海明白,这件事关系到外甥女的生死,只好点头允诺下来。

    女婴哭累了,吸吮着大拇指,再次陷入了梦乡。邱海低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地砸了咂嘴:

    “这闺女长得白白净净,怪招人儿稀罕的!只可惜,这么个矜贵的千金姐,往后只能跟着咱娘俩过苦日子了。”

    “你脑瓜子让驴踢了?不惦记惦记自家娃在外头过得咋样,搁这儿可怜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分不清里外拐是咋的?

    头午孕妇难产,随时有生命危险。要不是碰上我,娘俩儿早去见阎王了。我要点儿回报,也是应该的。

    这丫头打生下来就没病没灾的,命可比咱家娃强多了。往后有咱俩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虽享不着大福,可也遭不了啥罪。要是我那宝贝外孙女能活下来,也算她行善积德了。

    反正,人各有命,她不认也得认。”

    许珍珠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愧疚,从炕上站起来,“好了,我给你整饭去。你闲着没啥事儿,给她起个名儿吧,随便叫点儿啥都中。”

    邱海抬起头,目光落在后窗户上。窗外,种着几根嫩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翠绿而挺拔。

    看了一会儿,他喃喃自语:

    “我一直觉得,这些竹子绿油油的,挺好看。以后,就叫你青竹吧!希望你长得结结实实,一辈子没病没灾。”

    十年后

    初秋时节,天气渐渐转凉。下午,一场雨过后

    ,路面变得坑坑洼洼,异常泥泞。

    通往石头村的土坡路上,行人稀少。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一个的身影,正急匆匆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刚满十岁的青竹,身量不算高。乌黑的长发,编成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辫梢垂在肩头两侧。

    由于整天在日头下劳作,经历过风吹雨淋,所以刚出生时的白皙肌肤,早已不复存在,看上去黑黑瘦瘦的。

    不过,五官仍然精致而耐看。巴掌大的脸儿上,长着一对灵动的丹凤眼。眉毛弯如新月,下巴巧而柔软。饱满的粉唇,显得有些干裂。

    单薄的身子上,裹着一件深蓝色的旧单衣,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褪色的灰裤子。削瘦的肩头,斜搭着一个老式帆布包。

    青竹的上衣,是用大人的旧衣裳改的,肥肥大大的并不合身。袖口处被她挽了几下,看起来像个大人似的。

    脚丫上,穿着一双快要露出脚趾的布鞋,深一

    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路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响声。

    赶了这么久的路,鞋子早就湿透了。

    女孩儿甩着纤细的胳膊,将步子迈得很大。两条麻花辫,也随之有节奏地上下跳动着。

    今天一大早,青竹天不亮就爬起来了。她赶到五里地之外的冯家屯儿,给李婶子洗了三十几件衣服。

    晌午,又去赵爷爷家,帮他扒了八筐苞米,挣了点儿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