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夫人还是停下了诵经声, 面对这个少年,她总归是有些悲悯的。
‘‘你来有什么事?”
“李阿母,请你告诉倦罹, 天命是什么?”少年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 李夫人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成长起来后将是惊才艳艳的人物,可如今多年不见, 倒底还是感触良多。
她放下双手:“为何不为自己卜卦呢?”
“可当年您不是我只有生死攸关的一卦可卜吗?”少年停下来, 似乎是想到什么“您是,现在就是我的生死攸关吗?”
“天道不可窥探, 你此前窥探不多,我让你留住自己的气运不就是为了你卜算大事吗?世间事良多,能够记得的却是少,你早就想过放手一搏,又何必纠结。”李夫人转过头, 她的脸型瘦削,有些苍白。大概就是窥测太多而留下的因果。
只是她从未怨恨过, 她不是一怒为红颜的霸王, 不是熟读诗书谋算在心的谋士,更加不是斩平乱世的王者。
她只是一个女子, 嫁了一个平庸君主的丈夫。
她没办法阻止一个国家的兴亡,也没有什么大的报复,唯一的慈悲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得见四海一家,天下太平。
“太子, 女子并不想过多参与你们这些人的事,只是早些年种了因果。这个因果,女子希望可以了结。我这种人都是如此想法,难道太子不想吗?”她的隐晦,可元子烈还是听懂了,卜算一门本就是逆天而行,早早就知道了结果。
或许就是因为李夫人教会了他卜算之术才会出现如今前世今生这种荒唐事,那么就相当于李夫人种了因,而今这果也是留给自己去解决。
“李阿母,你想没想过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做一个普通女子。”
“那太子可曾这般想过?”
他想过吗?
当然想过,他有时候也曾想象自己涂上胭脂,戴上钗环的样子。或许在某处林间,偶然听得谁家少年郎书声琅琅,如此一见倾心。
从此放下一身的谋算,放下沧桑的心,或许为他洗手作羹汤,这样再有一个孩子。
可每每想到这里,都在提醒着他,他不是普通的女子。
就算没有这恼人的国仇家恨,他也不是该如此的女子。
他的感情,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感情。
他身上的责任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责任。
倘若姜王,他懦弱的父亲没有逃避,那此时他也不过黄土裹身死得自在。
可不是,这些担子都在他的身上,荣侯的情意是他无以为报的。这不仅仅是君臣,亦是忘年之交。
荣侯知道他不甘心,这天道或许都知道他不甘心。
他生来就不是一个可以为谁洗手作羹汤的女子,这天下有着万万千千可以大声我是女子,我只想找一个心仪的夫君的女子,可偏偏不是他啊。
这双手是挽弓御马,拨弄风云的。
如此处境本身就在他的不易,他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的路本来就是搏出来的。
元子烈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这张脸可以带来什么,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这张脸就已经不能普通下去了。
萧清染,蒋书容,燕汝安更或者是那些爱慕他的女子。
倘若他换了一副平常的相貌,还会有这般的痴迷吗?
元子烈思考了很多,都在李夫人的一声叹息中收回了思绪。
“太子看来是早已身在泥潭,早些年我曾问过太子,汝为何道,到如今,太子依旧懵懂。”李夫人起身“明月那日回来,他对我你问了他他是何道。生生让这孩子苦恼良久,久而久之自己踏上了江湖路。我问太子,可否愿意放弃所谋。”
她的背影透着冷静,几乎是不假思索,元子烈开口:“绝不。”
“那太子还在纠结什么呢?”
元子烈不懂,他不懂李夫人的意思。
李夫人将手中佛经交给侍候在一旁的妇人,走出禅房。
元子烈自然跟了上去。
“太子不愿放弃自然是已是决断,你将自己定位也在枭雄中。优柔寡断可不是曾经的你啊,前世今生这种事情你在意了,就是心中有所顾虑。顾虑自己的做法对不对,会不会落得以前的结果。天命,有人定胜天,也有宿命难改。究竟如何,不过你的选择罢了。”
李夫人离开了元子烈的视线,只留少年自己在沉思。
没错,他知道重生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心中的恐惧,他惧怕自己不好的结果还会那样。同时也愤恨自己当初为什要哪个样子。
因为惧怕,做事开始畏头畏尾,开始乱了章法。
从第一次见到重生的萧清染的那个围猎场开始他就在迷茫。身边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他们亏欠了他...
亏欠,他总是在意这个词,他不想自己变得惨兮兮。
所以他选择逃离回燕州,来到这里解密,也不过是他恐惧。
恐惧的让他都不像自己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看到院中盛开的桃花。
再次呼气之时,双眸坚毅,他要走他的君子道!管他世间是是非非,他总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
“夫人,他走了。”妇人看着李夫人,将三枚铜钱交给李夫人“这是他留下来的。”
李夫人看了许久。
他知道今日元子烈来本是想询问前世他到底为什么而死,又怎么会出现前世今生这种事,还有到底曾经他自己为什么选择那样的惨死。
这一切李夫人都知道,可她不能。为了窥探如此天机,让她自己成了这幅模样,可她不后悔,这是一个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
元子烈死于燕州城,拼死守城,临死只有一只红狐狸相伴。
红狐狸衷心于他,元子烈不想让它白白丧命,所以挥剑斩断红狐两条前腿,可谁知临死之时,红狐拖着残腿叫声凄厉生生挪过来找他,死在他的脚边。
至于闻人澹,燕汝安的猜测都不对。
前世的元子烈根本不是为了折磨他们才那么惨死,而是他一心求死,却身有责任只能选择那般悲壮。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处境中不生出绝望吧。
一个女子,从出生就扮演着男孩子。作为一国太子,不知疲累的学习一切,行端坐正取舍谋算。
到后来父母抛弃,表兄厌弃,长姐恨不得手刃,师兄别有用心根本毫不在意同门之谊,太子汝安爱他可那样疯狂的的爱,毁天灭地的爱只会让人恐惧。元离呢?
这个带着所有元子烈喜欢样子出现的人,根本就为了让他跌进深渊。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亏欠他,步步退让早已了无生念。
可感情这种东西,向来猜不透,或许就像元子烈自己的那样因为他的那张脸,元离竟然沦陷了。
生死蛊,生死相依。
他就是用自己的命威胁元子烈不要死,可到底...不过都是妄念。
元子烈是聪明的人,聪明人想要做什么并不难。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个道理,没办法叫醒装睡的人,同样也没办法救一个求死的人。
这样的前尘,尝尽世间风霜,从人上人到尘埃,从皎皎如空中明月到碾作尘泥又何必让他知道呢。
桃花随着风吹落了几许花瓣,看起来唯美却透着凄凉。
因果,为什么会出现前世今生呢?
公子怀未加历练,心性自然抵不过这群恶人。软肋在别人手里,死于关心则乱,只是从始至终未曾过自己喜欢少年。执念太深,魂化红狐...
红狐一生还是心悦少年,可身为兽身倒底还是没能出口。
红狐看着少年一心求死,作为了解少年的人,他知道结局是不能阻止的。
他多希望,自己并没有死去,他想去拥抱少年,告诉他即便再是不如意都有他。想去亲吻少年,传递自己一直以来的眷恋,更或者想和少年耳鬓厮磨春宵一刻感受到他的存在,知道世上有人爱他仅仅是因为他是他。
他没有那样的城府,他有着的聪明都用来偷偷的爱他。他也没有太大的志向,只是觉得他们在一处就好。
他只是和他错过而已,元子烈心中并没有他人,他何尝不能和他一处。况且容迟求得是君子道,而自己字匪,君子有匪。他们不应该是有着缘分的吗?他只是没来得及去对少年,没来得及陪伴而已。
陈怀了解容迟,也想过许多次。他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多城府与志向的人,那他愿意去对容迟服软,也愿意去洗手作羹汤。即便化身为红狐的陈怀知道少年是女子,同样愿意。他知道容迟更适合在高处,倘若他在高处自己也能一起就好了,仅此而已,没有杂念。
所以美玉通灵,忘川九转螭龙玉接受到的执念不是元子烈的,而是陈怀。
这重生而来的一世,并非赠与元子烈,并非赠与姜别。
三世生魂,为满足的,是陈怀。
天道怜悯的不是心灰意冷的姜别而是从始至终一片赤诚情意的陈怀。
至于元子烈...
李夫人莞尔,或许是爱屋及乌,天道也给了少年为君的机会: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求得世间万种,可知,君子不器。
作者有话要: 大家可以搜索一下君子不器,这是我觉得君子道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