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怀疑
“年幼的皇子与公主在皇陵外一天天长大,宫里没几人见过他们,也渐渐忘了他们的存在,直到有一日,那位妃子病逝,消息递回宫中,皇帝才终于想起两个孩子,于是派人接他们回宫。回宫途中,皇子与公主遭遇刺杀,同行所有护卫皆亡,只剩皇子与公主活着进了皇城,回到宫中。两个失去母妃的孩子,在宫中举步维艰,脚下处处是陷阱,所幸二人相依为命,兄……妹情深。没多久,皇帝发现哥哥有大才,堪当大任,有意立储。但很快,宫中又有流言传出,皇子并非天家血脉,乃是逃亡过程中幸存下来的护卫假扮而成,于是各方势力开始查找证据,便想起妃子带到皇陵的贴身女官。”
陶善行平静着,除了她的声音,屋里只有蜡烛烛芯偶尔的噼啪炸响,榴姐的脸色在这样的平静中越发难看,颊上的伤痕像阴影的爪牙,肆无忌惮地蔓延。
“别了……”她垂下眼,双手在腿上攥成拳,指甲戳入掌心也不觉疼。
“故事还没完呢,难道榴姐不好奇后来的事?还是你也听过这个故事?”陶善行语气淡淡,“那位女官忠于妃子,自妃子病逝后,就自请在皇陵替妃子守陵,并未随皇子与公主回宫,因此逃过路上一劫,却又成为各方势力急欲寻找的证人,因为只有她从看顾皇子,也认得皇子身边所有的亲随护卫。后来,她被各方势力追捕,一路西逃,到了佟水……”
“娘子!”榴姐霍然站起,低喝道,“您到底想什么,不妨直。”
“那天在茶馆遇见的人,是你认识的,对吗?”她并不介意榴姐的冒犯,只是仰起脸,眼神澄澈地望着榴姐。
“我不知道您的是谁,这个故事我也没兴趣听。”榴姐退了两步,行了个礼,“夜已深,娘子该安寝了。”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当今圣上。”
陶善行缓缓道出一语,榴姐却听得脚步不稳,失措撞翻了桌旁铜香炉,回头之时满目张惶:“你……你什么?这不可能!”尽管早已从谢皎那里知道当年之事事有蹊跷,但到今时今日触及真相时她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只她这一句话,陶善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榴姐认得方稚,却不认为他是皇帝,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他的的确确不是真正的霍熙。
这不是个好消息。陶善行将双眸一闭,沉忖片刻后随之站起,道:“榴姐,你我相识至今也有十余载,我不敢比你旧主,但这么多年你与我,与陶家的情分也不假。今日同你这些,不是想诈你身份陷你危难,只是想求你救穆家,救我一命。”
“娘子何出此语?”
“穆溪白他……认得方稚。”陶善行低声道。
都是聪明人,话不必透,榴姐已明白她的意思,如今的穆溪白和当初的她已经陷于同样境地。
“并非我不肯帮你,倘若可以,舍我一命又有何惜?只是我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有能耐救你?”榴姐沉默良久方苦笑开口,“你想我如何帮你?”
“你帮不了,但广宁六公主帮得了。”陶善行话间将扣在桌上的信纸开,那上头就是她要岳湘派人跟着榴姐送出的书信所找到的地方——谢皎的落脚处。
谢皎并未走远,还停在城外不远处的镇上。
唯今能劝动方稚的,只有六公主一人。若他不起杀心便罢,若是起了杀心,谢皎是穆家最后一条活路。
陶善行得把六公主牢牢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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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起雨来,草木被敲得滴滴嗒嗒作响,昏黄的烛火照出窗外细密雨绒,雨丝被风刮进屋中,扑到人脸上颈间,冷不丁冻得人一醒。
吱呀一声,窗子被人伸手掩上,那手纤长白皙,是双美人手。
“二爷站在窗边,不冷吗?里头炭火温暖,好酒好菜,怎不过去坐坐,是怕妾身吃了二爷?”秦舒姣好的面庞上绽放出一缕浅笑,手缓缓抚上穆溪白手背。
她已为人妇,昔年娇怯俱收,烛火下目光大胆放肆,是刻意而为的挑弄,她有心要挑战这个男人。
穆溪白抽回手转身走到屋里,面无表情地坐到席后。房间不大,一屏之隔就是卧榻,梁上薄幔轻垂,屋中并无一个侍者,屋内充斥着一股香气,被炭火一暖愈发浓郁。秦舒跟着走回,执壶斟酒,见他沉默,又笑道:“妾身知道二爷不信妾身所言,无妨,二爷只往下瞧瞧便知道妾身所言非虚了,若是二爷想明白了,随时都能来找妾身。妾身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刚好也见过几个人名。”
“你今日与我在此私会,的又是这些,就不怕冯辉知晓后治你的罪?”穆溪白拈起酒杯并不饮,只嚼笑问她。
“怕的呀,所以若真叫他发现,二爷可得救妾身。”秦舒似被他吓着,捧心一惊,楚楚可怜道。
“吧,你冒这么大风险告诉我这些,所图何事?”
“图得自然是妾身日后平安。二爷您不知,冯辉那人草莽武夫出身,自是不懂怜香惜玉,动辄骂,再加上家中主母凶悍,在冯家为妾的日子不好过,妾身犯官之女,不过想替自己谋条活路。”秦舒时眼眶微红,怯不经风的模样甚是博人同情,她倒也没骗他,冯辉确有那隐讳癖好,床第之间尤喜暴力,每每都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再加上冯辉正室凶悍,非即骂,若不是冯辉见她有些姿色能耐将她带来佟水,她的日子还不知如何痛苦。
“你觉得我能斗得过冯辉?”穆溪白露了些嘲意。
她摇摇头:“二爷有大能,斗不斗得过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二爷有办法将我神不知鬼不觉救走,毕竟……谢皎是您带出城去的。”
穆溪白猛地眯起眼,她便又笑道:“放心吧,二爷,谢皎之事我没同人提过,当时我也只是好奇尊夫人,所以找人盯着她而已,没想到有意外之喜。不过话回来,尊夫人与坊间传言中天生痴傻的人相去甚远,二爷就不好奇原因?卧榻之畔,共眠之人,难道二爷就不曾怀疑过?”
话音未落,穆溪白已捏碎掌中酒盅,碎瓷一片擦着她脸颊飞过,险些划破她的脸,秦舒退了两步捂住脸,惊惧地望着他。穆溪白冷道:“内子之事,不劳外人操心。你今晚所言,我自会斟酌。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完他便一掀衣袍站起,踢开椅子,径直走了出去,只留秦舒独自站在屋中,仍旧捂着脸冷笑。
她当然不能再跟着冯辉那蠢货,她想要的,是谢寅青睐。冯辉办不到的事,招揽不来的人,便由她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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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舒那时出来,穆溪白哪儿也没去,冒着雨漫无目的地走,心里消化着秦舒的话。
凭心而论,秦舒给的交易条件确实诱人。她跟在冯辉身边,替他经手过不少山西事务,知道几个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细作暗探不足为奇,而红帮的事,就是因为有人暗中搞鬼才掀起这场风波,如今这水越搅越浑,她以细作名单为条件,换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这个交易,粗看是他赚大了。
但他不相信秦舒为人。
再加上她最后那番话——卧榻之畔,共眠之人,难道二爷就不曾怀疑过?
陶善行……确实是最出他意料的人。
就这么想着,他淋了场雨,不知不觉走到穆府时天色已微明,看门的厮着呵欠出来开门,见他浑身湿透的模样大为惊愕,忙将他迎入府内。穆溪白哪儿也没去,径自往凌辉阁去了。
陶善行已经连着几夜浅眠,晚上下了一夜的雨,雨声吵得她更加难睡,清时分听到外头动静心中奇怪,便披衣起身出去查看,才掀开帘子,就见穆溪白一身湿衣坐在罗汉榻上,表情凝重,她吓了一跳,忙上前问他。
“我没事,回来时淋了些雨而已。”穆溪白一夜未眼,眼中红丝遍布,看着她的目光便有些狰狞。
“那你还不把湿衣脱了,心风寒。我让榴姐给你煮姜汤来驱驱寒。”陶善行眉头大蹙,转身站在门口叫唤榴姐,又要姜汤又要备水给他沐浴,而后又转去屋中替他寻了身干净厚衣出来,嘴里抱怨着,“你这么大的人,不知道避雨?跟着你的人呢?也不知道给你送雨具?就让你这么冒雨回来?”
“着急回来,没有细想。”穆溪白褪下湿衣递给她,自去换上干衣。
陶善行抱起他的湿衣,正道:“回来也好,我刚巧有件要紧事要同你……”话没完,她就嗅到衣服上传来的一缕熟悉香气。
香气已经被雨水浇得很淡淡,但仍旧未完全散去,闻来很特别,不是市面上的香粉铺里售卖的香料。她不禁将他的衣服抱到鼻间又细细一嗅,那香气更清晰了……
“穆溪白,你昨晚是不是见过秦舒?”她抬起头,静静问道。
穆溪白衣裳还没穿妥,敞着襟口转身:“你怎知我见过她?”
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你衣裳上有秦舒私调的香,这种留香甚久,极为特别,不过配方只在秦舒手中,谁都调不出这股香。”陶善行回答他。
穆溪白眯起眼眸,道:“你知道的挺多,不仅了解秦家家世背景,连秦舒的私事,都如此了解?”
这一瞬间,秦舒过的话跃入脑中,刺中某个隐讳的点。其实他一直知道,被派到山西的各种探子细作通常经过精心培养,再由其背后组织替其伪造身份后混入市井,假作寻常百姓,混迹各处窃探消息,替自家主子行事;他也一直知道,陶善行不对劲,何止是秦家,她连谢家都知道……只是,他从没将二者放到一块去想。
陶善行蹙了眉,她敏锐地发现……穆溪白有些不一样了。
一提谢皎,就想写《窃皎》,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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