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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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是梁公馆吗?这是中央调查统计局衡山站,请转接梁光松委员……梁委员您好,晚辈是中央调查统计局衡山站站长尚际方……伯父您原来还记得晚辈呀……没有的事,晚辈哪敢跟伯父您摆谱啊,这不是为了公事么……是,是跟冬哥有关,他现在就在晚辈身边……您别着急,没什么严重的事情,下面抓错了人,晚辈已经把人带出来了,这不就跟您报备来了么……真没什么……哪能啊,抓共产党也抓不到冬哥头上,一个学校里出来的,冬哥是什么人晚辈心里还不清楚么?伯父您尽管放一百个心,真没什么,是底下抓错人了,回头晚辈会好好教训他们的……这恐怕暂时还不行,不是晚辈无礼,是冬哥高烧刚退,正睡着……嗯,晚辈正陪冬哥在医院,您也知道冬哥平时一般不生病,生起病来能吓死人……是,这次烧得挺厉害……别担心,医生渡过危险期了,烧已经退了,但身体还很虚弱,要休养一阵子……陈师长那边怎么了?……好的好的,没问题,晚辈会跟陈师长好招呼的……要不要不派人接冬哥回重庆吗?……是……对……继续呆在衡山?……是……好的……没事没事,您别跟晚辈客气,冬哥就是我亲兄弟,晚辈这么做都是应该的……嗯……伯父您笑了……好的,晚辈会替您看着好他的,保证到时候还是个活蹦乱跳冬哥……是,就这样,没别的事了……好,再见。”

    尚际方放下电话,长吁了口气,转身往病房走去。

    尚际方在梁冬哥的床边坐下,轻轻地握住梁冬哥的手。这双手已经跟三年前自己离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他的手比现在短些,也比现在肉一些,骨节没那么分明,白白软软的,没有茧。

    在尚际方的印象里,梁冬哥一直是个聪慧机灵的孩子,纯净通透,不染尘埃。这让对他怀有禁忌情感的尚际方多少有点不敢触碰。所以尚际方在第一眼看到十九岁的梁冬哥时,感觉有些炫目,甚至难以自持——他长大了,眼神依然明澈,稚气还未脱尽,却是容色清然,风致自生。

    尚际方忍不住伸手去抚mo他的脸颊——五官比以前长开了些,脸也从过去的满月圆脸的变成了现在秀气的鹅蛋脸,眉目更深了,浓密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眼睑动得厉害,睡得不踏实,大概在做什么梦。

    冬哥,你梦见什么了?

    尚际方这边正在感伤,忽然听到一串笃笃笃的敲门声,眉头一皱。

    “我又不是聋子,敲这么响催命啊?!”尚际方开门出去,面色一冷,吓得来人一个哆嗦,“你不呆在工作站,跑这里来干什么?”

    “站长,今天早上,预五师的陈将军在重庆给咱工作站连来了五次电话了。”那人朝病房里看了一眼,“再不放人回去,让部队下山平了我们站。”

    “他敢?!”尚际方正想拍桌子,又怕吵到里面的人,只得把手收回来,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个陈狂头……放人回去?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想要回部队去跟着喝山风?……看什么看!脖子伸得跟鸭子似的。下次抓人的时候给我有点眼色!什么大学同学,我还他大学同学呢,要不要连我也一起抓起来?!”

    “站,站长,不是这个意思。”那人抖得跟筛糠似的,惹恼了这个传中有点心理变态的站长可没好果子吃,“之,之前是有人得到情报,这个人是秘密党员……”

    “那情报呢?情报在哪里?我怎么就没看到?”尚际方冷哼道。

    那人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了:“情报员是上报给您的中途给弄丢了,我,我们……”

    “丢了?”尚际方明知故问,声音特地高了八度,面色阴狠道,“随便抓个人他有嫌疑,要证据的时候就证据丢了,还真是好借口!遇到软柿子你们作威作福,踢到铁板了上面追究起来就是我的责任!都要像你们这帮子渣滓这么干活,老子就只能跟着喝西北风了!给我滚!”

    “慢着……”尚际方揉揉额角,想起梁光松的嘱托,“还是给陈怀远和预五师回个信,人没事,是我们误抓,现在人在医院,梁委员已经关照过了,等病人的情况好转了自然送回去……我补偿二十个大洋,你们自己找个肯背黑锅的出来,让陈怀远他们觉得出气了为止!”

    尚际方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梁冬哥已经醒了,并半倚着床头坐了起来。

    梁冬哥安安静静地看着尚际方。黑白分明的眸子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神态也有些倦弱的样子。

    “行初。”梁冬哥开口了。

    尚际方一愣——梁冬哥向来都是叫他尚学长的,偶尔会叫际方哥,生气或者耍脾气起来了会叫他全名,但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字。

    “现在大家都已经离开学校,我们是平辈,你在政府我在军队,也没有从属关系,是该叫你一声‘行初’了。”梁冬哥的语气平淡,脸色苍白。

    梁冬哥醒来既然看到自己好端端的在医院,就不可能还以为尚际方想害他。他不想和尚际方谈这次抓人的事,否则应该称呼他为“尚站长”,但他现在的口吻,分明也是不想两人谈过去的交情,要不就该叫“尚学长”。

    尚际方愣了一下,眼中的沉郁一闪而过,随即翘起了嘴角:“梁秘书原来还记得鄙人的字,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怎么,知道自己背后有令尊和陈师长撑着,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就摆出这么副‘我不跟你们计较’的嘴脸了?”

    梁冬哥有些惊愕。他醒来后想了很多事情,知道尚际方并未对自己怀有歹意,甚至可能救了自己。但尚际方现在身为中统的人这一点,又让梁冬哥心理很不是滋味。他本想干脆两不相干,但还是忍不住心里疑问,这才开口试着些什么,没想到尚际方是这种反应。梁冬哥顿了顿,决定不理会尚际方的挑衅,径自问道:“行初,记得当年你临走前和我过,你去苏联,要去证明自己是对的,现在你去过苏联了,能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答案?现在还需要答案吗?”尚际方讥讽道,“我现在这样还不算是答案?让中央调查统计局的衡山站的尚站长来告诉你什么答案?”

    “尚际方!”梁冬哥终于被激怒了,苍白的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有话你好好不行吗?你现在这样阴阳怪气浑身是刺的表演给谁看?!你明明就不是那种人,干嘛非要这种话?!”

    尚际方大步上前一个扬手。

    梁冬哥瞪着他,一脸“你有本事就揍我”的神色。

    尚际方抱住了他。

    抱得很紧。

    “你还肯信我……”尚际方喃喃道。

    梁冬哥胸中的怒火一下子全都无影无踪了:他其实并不喜欢呆在中统的吧……他其实,内心深处,并没有忘记曾经的理想的吧……

    很多人的一生里,最初都有那么一段单纯的年纪,相信真爱,相信理想,相信正义,相信这世上非黑即白。然后他渐渐长大,开始接触到越来越多未经过滤的信息,他逐渐发现这世上的事情并非黑白分明,于是他的原本世界观分崩离析,甚至开始走向极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爱,嘲笑别人和自己的理想,鄙视正义甚至践踏正义,认为这世上没有黑白对错……有的人守住了心中的那丝清明,涅槃重生,重塑并完整了自己的世界观。而有的人,挣扎了很久,最后发现这条路错了,于是回头一看,看山还是山。也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走下去了。

    如果是在和平年代、富裕的国家,那么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可能只是表现为性格问题或者爱好不同。但是在这样一个战争年代,一个政治斗争至始至终都存在的,需要你站队、表态、甚至划清界限的年代里,有时候往往一个极的差错,都能葬送人的一生。

    尚际方现在还能回头吗?在他破坏了好几个中共地下党组织之后?

    但梁冬哥可以肯定尚际方内心在动摇。否则他不会在自己面前是这种反应。如果他真心认为共产主义不好,真心投奔国民党,真心当这个中统的站长,那么他今天就不会在自己面前番冷嘲热讽但并没有任何实质性针对的的话了。梁冬哥自信是少数几个能够让尚际方产生强烈的辩论yu望的人。既然他不,就明有东西不出口。他“你还肯相信我”,就证明他是想回头的,只不过在怕回头了身后没有愿意接受他的人。梁冬哥决定违反一次纪律,他想告诉尚际方,自己愿意当那个接受他回头的人。

    梁冬哥的手慢慢地从尚际方的腋下伸过回环住他的肩膀。

    “阿秀姐死了,香雪失踪了,雨山在逃亡……毕业才三年,就已经这般光景。我们不是好了要一起活着看到日本投降中国统一的么……”梁冬哥枕着尚际方的肩膀,在他耳边道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什么?尚际方自己也不上来了。

    梁冬哥放低了声音,充满蛊惑地:“行初,当地下党吧,做我的下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连组织都不告诉……”

    尚际方的身体一僵。

    “不为利禄,声名和权柄,只为了自己相信的东西。”梁冬哥很了解尚际方,从某些方面来,尚际方的偏激带有很大一部分不被人理解也不愿被人理解的自我清高的色彩,“我只给你增加一个选择,没有任何条件。你随时可以要,也随时可以抛弃,我就在那头等着你的消息,只要你不骗我……好不好?”

    完,梁冬哥轻轻推开尚际方,两人就这么定定地对视着。

    一室静谧。

    “你长大,冬哥,真的长大了。”尚际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梁冬哥,“我知道你并没有这样的权利,你只是想让我回……”

    “没有!”梁冬哥立刻板起脸断尚际方,干巴巴地,“我只是想多个消息来源,我想邀功。你不乐意就算了!”完径直躺下,一拉被子蒙头就要睡觉赶客,“我累了,我头疼,我哪哪儿都不舒服,我要睡了,请勿扰,出去记得锁门。”

    尚际方看着蚕蛹一样裹成一团的被子,苦笑了下:这子哪里长大了?压根和以前没两样,还是这副时晴时雨的霸王脾气。

    等尚际方出去了,梁冬哥才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心想这次这么做,到底能有几分把握——刚才真是吓了一跳,幸好把他的话断了。梁冬哥哪里不知道尚际方那张可以跟陈怀远媲美的臭嘴?一张口就能让自己下不来台。刚才要是让他下去,这拉人回头的事就彻底没戏了。唉,想起陈怀远,这都去了七天了,还没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因为军队问题和人吵架得罪人什么的……

    别,有的事情,好的不灵坏的灵,陈怀远在重庆还真跟冤家对头陈赐休对上了。

    作为军政副部长,作为蒋介石一手提拔的想要制衡贺敬章势力的陈赐休,照理是大红人兼大忙人。他怎么跟谁杠上了不好偏跟有嫡系之名没嫡系之实的一个预备师师长的陈怀远杠上了呢?

    这话还要从十年前起。十年前的陈怀远,那是春风年少马蹄急,正是参加东征首登惠州让蒋介石带着全军高呼“向陈怀远学习”的得意时候。他头戴英雄光环,又一副玉树凌风的好样貌,被蒋介石看中,想让他做自己的干女婿。只是他当时因为方采娴的原因推了这门对别人来是天大的好事的亲事,自己是陈怀远不是陈世美。这事照理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事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也确实没人再提这事。况且因为性格原因,陈怀远在蒋的手下也越混越不得志,这档子事就更没人会去提了。

    但是坏就坏在后来陈赐休成了蒋的干女婿。干女婿就干女婿呗,蒋也不只一个干女儿,偏偏他陈赐休娶的那位姑娘正是当初蒋想许配给陈怀远的。

    陈怀远那个冤啊。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不提我都不记得还有这茬。人最后不是你娶了么,蒋家姑爷不是你当了么,势力平衡跷跷板的不是你在玩么,这些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你你现在吃的到底是哪门子的飞来横醋?

    陈赐休也郁闷。自从上次想拉陈怀远给自己当军长失败、两人翻脸后,回家抱怨起这事,结果他夫人一个“哎呀”,问丈夫这个陈怀远可是当年首登惠州的少年英雄陈怀远?于是这旧账一翻,气得陈赐休……当然不是老婆,他哪敢他那位蒋家干女儿的老婆?为了娶现在这个宝贝老婆,他可是踹了自己原配的。所以越发看陈怀远不顺眼——你你是陈怀远不是陈世美,是不是在我是陈世美啊?正巧,陈怀远陈赐休陈世美,都姓陈。

    之前陈怀远都在地方上老老实实地当警备司令,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现在来开会,正好。于是陈赐休一看到陈怀远就卯上了。

    当然了,陈赐休还是有分寸的。虽然陈怀远的性格不讨蒋介石的喜,但蒋介石对这个给自己争过光救过自己命的学生,还是比较爱护的。可单挑不怕,找茬什么的,最麻烦了。陈怀远本来一听梁冬哥出事,开完了会正着急回去,结果被陈赐休一趟一趟没完没了的找麻烦。今天你部队的人员和训练问题,明天你贪污腐败问题,后天你思想建设问题……

    陈赐休又得到消息陈怀远身边的机要秘书是共产党被中统抓起来了,可兴奋坏了,正准备借题发挥呢,被梁光松给咳嗽回去了。你陈赐休啥意思啊?你们之间什么新仇旧恨私情公怨的我管不着,你咋我家宝贝幺儿是共产党?蒋介石也不想惹这帮子讲起话来一套套的前清进士国府阁老。谁叫人出生得早,辈分比你高,你就是没辙。于是陈怀远被梁光松提溜回去问了会儿自己宝贝儿子的情况,然后就让他回去了。

    陈怀远一回衡山,就先去了医院。

    尚际方见到来人,身形挺拔,不怒自威,金色双星的领章毫无疑问地显示他是个中将。

    这个人就是陈怀远?

    尚际方看着陈怀远,想起1936年的那个暮春。当时他听陆大新进了几匹宝马,于是听好了陆大马术课的时间,拉上了钱思秀和正好有空的梁冬哥去偷看。钱思秀是教育长的远方亲戚,两人就是凭着她的面子混进陆大去的。

    那时候三人躲在山坡后面的树下偷看十三期正则班的马术训练课。

    “刚那匹白额枣红马膘肥体壮姿态昂……”

    “看,那个将军真帅!”钱思秀断尚际方的话花痴道,“姿势端正不,人也玉树凌风。”

    “女人啊……”尚际方郁闷道。

    “确实很英武……哇,这么年轻居然是个中将!要是没看错我赌他是黄埔一期的。”梁冬哥在一边兴奋道。

    尚际方无奈了:“喂喂喂,我们是来看马的,不是来讨论将校军官谁长得好谁军衔高的。

    思绪回转,如今见到当年人,由不得有些唏嘘和感叹:冬哥大概跟他有缘分吧。

    ……

    梁冬哥回到部队,被各路人士围观顺便慰问,甚至还有来听中统伙食和受刑期间待遇问题的八卦人士。又被陈怀远盯着非要他好好休息,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陈怀远才肯放他下床。

    陈怀远觉察到有点不对劲。梁冬哥骨子里那股热血好动的劲头他是清楚的,怎么这次回来这么安静,还有事没事的就发呆?恢复正常出勤和出操以后虽然仍然很积极,但给人感觉不对劲,总感觉他心里在想什么东西。

    “冬哥,这两天我看你总魂不守舍的,有心事?”陈怀远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梁冬哥没想到陈怀远这么敏感,本想着大病初愈的旗号当借口好好走几天神想问题的。既然陈怀远开口问了,那就得有个法,还不能是胡编乱造的。梁冬哥脑子里迅速转了几个弯,算交代部分实情:“师座,我是在想那位尚际方尚站长。”

    “哦?中统那个姓尚的,你的那个大学同学?听过去曾是共产党来着。”

    陈怀远果然在重庆的时候就把尚际方的老底翻过了。梁冬哥想,这话不能全出来,但也不能太瞎编,台面上的东西都得老实交代不能让他起疑:“是,我最近老忍不住在想他的事。”

    “想他什么?”陈怀远一副老大不乐意地口气。

    “在想为什么三年不见他从以前的极左变成现在这样了。”梁冬哥自然不会交代内心的真实想法,反而趁机心翼翼地试探起陈怀远的看法。

    “这有什么稀奇的。有些人就是喜欢走极端。再了,别看那些人口号喊得响,口号喊得最响的未必是最革命的,那边要倒当官的,实际上自己又想当官。革命革命,革的是别人的命。这种人多了去了。”

    令梁冬哥有些意外的是陈怀远并不忌讳这个话题,当然他不同意陈怀远的看法,尚际方不是那种想要自己当官的人。他想了想,又绕回去问,“不能这么吧,共产党中那些真革命就不会,想革别人命的假革命会。然后假革命都跑到我党来了,岂不是我党假革命?”

    “伢子你胆不啊,才放出来就敢这么?共产党们可都是这么骂委员长的。”陈怀远嘴上吓唬人,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笑意,“两党之间相互吐口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谁都痛骂对方狼子野心,也造成非此即彼的局面,好像反对共产党的就是国民党,对国民党不满的就是共产党。”

    “师座也朝共产党吐口水骂他们狼子野心吗?”梁冬哥接着陈怀远的话继续试探。

    “吐口水的事情让想吐口水的人干去。我是军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什么你党我党的,天天争这种东西还有完没完了。”陈怀远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嘲道:“我过去跟他们共产党的宥国全是同镇邻村的哥们,在还在讲武堂的时候跟他一起搞过左倾社团,一起闹学,进黄埔的时候也在一个队,还被他拉进了青军会。要不后来孙学社也来拉人,闹得鸡飞狗跳搞得我一个不耐烦就退会两边不沾,不定我还真成共产党跑去延安了。”

    梁冬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有点转不过弯来。陈怀远居然跟宥司令是同乡好友!……想起来了,宥司令也是临江人,跟陈怀远还真的是讲武堂的同期和黄埔的同期。

    陈怀远好笑地揉揉梁冬哥毛茸茸的脑袋,有几分感慨道:“贺忠汉参与过南昌起义,又参与创立了共青团,现在反得比谁都积极;徐湘谦当初在学校自己‘绝不跨党’,现在却变成了共产党在太行山游击。中共地下党的头头陈硕康你知道不?他当年还背着校长跑,救过校长的命……那时候廖政委给黄埔题词‘烈士之血,主义之花’,十几年过去了,到如今,血还在流,花仍未果,内忧未平,又起外患……”

    “师座……”梁冬哥觉得还是先不讲两党之间的事情了,免得又被绕进“攘外必先安内”的逻辑怪圈,“军阀割据就消灭军阀,日本侵略就抗击日本,事情总要一步步来做,情况也会一步步好起来的。”

    陈怀远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总会好起来的。不管谁输谁赢,仗,总有完的一天……你今天早上吃了些什么?”

    “啊?”陈怀远忽然转移话题,梁冬哥有些反应不过来,“早上?吃了……吃了……”声音渐渐下去。

    “我听过了,你就没吃!”陈怀远哼哼道,“我就知道你子,不盯着你就不守时吃饭!呆会儿到我那里,玉玲刚准备了补身体的吃食送来,你统统给我吃掉!”

    “啊,那个,师座,这样不合适吧。夫人给你做的……”

    “我让她给你做的。”陈怀远没好气地白了梁冬哥一眼,“养儿子可比养你省心多了。”

    过了几天,梁冬哥收到一封署名示万的信。

    示万是尚际方在大学时期的笔名,那时候都流行给捣腾什么笔名、座右铭、俄文名,比如梁冬哥的笔名就叫煦恩,隐意“晴”。

    开信,里面是一首《关雎》。梁冬哥才看了一眼就开心地笑了,整首《关雎》就少了“求之不得”那一句,而这一句,就是尚际方给梁冬哥的回答。他答应了!

    陈怀远本来没注意,还以为梁冬哥收到家信了。但远远看去貌似只是一张轻飘飘的纸上有两行字,不像是家书。不是家书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是怎么回事?于是凑过去看了一眼。

    关雎!

    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