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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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骏并不知道弄错密码本的事情,他还坐会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陈怀远的回应。日军南下,桂越之间的国际交通线眼看就要被日军切断,现在要尽快联系到中共,柳孟霞在南洋的财产必须立即转移。

    余珊珊并没有跟他解释陈怀远现在有事,只让他稍等。

    余珊珊在观察他。

    朱骏,原名朱从竣,湖南人,自幼随父旅居南洋,毕业于南洋大学,毕业后跟随梅柳二人奔走实业。

    余珊珊心中冷笑。一个掉包计,就让共党特工乱成一团,看来共党也不是那些人讲得那般神通广大嘛。看看,最后还不是有鱼落网了?她倒要看看,最后会是谁来救这个朱骏,而那个人,就是共党埋在党国里的钉子。

    余珊珊眼神暗了暗,开始忍不住揣测起来。

    会不会是宋仁?这个宋仁一直以来就是个“透明人”,除了工作,按时按点的睡觉,不写信,不娱乐,不多话,完全没有个性和存在感。哪怕有一天真失踪了,没个十来天怕都不会有人发现问题。余珊珊总觉得这个宋仁就跟个幽灵似的飘忽不定。职业的敏感性让她对梁冬哥这种公然共产党好话的反而不当回事,对这种毫无存在感的人反而倍加疑虑。不过宋仁今天一天都呆在甄禄那里帮忙整理资料,不到宵禁不会回来。

    苏行廉呢?这人平时愤世嫉俗得很,关键时刻却也滑头。没事还喜欢赌两把,家里孩子都十多岁了还没钱上学。这种人,倒贴给共党怕是人家也不要。

    余珊珊再度把怀疑的焦点转移到了梁冬哥身上。梁冬哥今天一早就跟李志奇出去了,是去新兵营,天知道中途还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不过这个姓梁的子,模样虽然周正,可品行也不怎么样。世家子弟,喜欢花天酒地,没事就逃出去狎玩厮混夜不归宿的不见人影,之前在家养伤的时候还闹出过在歌舞厅为了一个歌女跟人争风吃醋架斗殴的事情。别他是共党分子了,人共党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这种人。

    余珊珊越想越迷惑,反而更加期待结果了……到底会是谁呢?

    梁冬哥几乎是被陈怀远半搀着回到房间的。一回房就看到床边的花盆方向变了——有紧急情况!

    陈怀远才把人送进房,就感觉到梁冬哥身体忽然有些紧张。他也猜不透是为什么,只当是伤心过度,于是拍拍梁冬哥的肩膀,安慰道:“晚饭还没吃吧,我叫苏饭去了。别想太多,晚上你早点睡。明天我就给你假条,放你回家。”

    梁冬哥下意识地抓住陈怀远的袖子,转身对上陈怀远关切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别过脸,看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师座,日军南下,现在正是反攻的好时候,等收复南宁,再回家,我……”

    陈怀远心疼地想安慰几句,偏又词穷,半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应道:“依你,都依你,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陈怀远对梁冬哥痛失至亲感同身受,想自己当初得知方采娴死讯的时候也是一整天都回不过神。想到此处,陈怀远心中也是少不得暗自叹息,越发觉得乱世之中身似浮萍,一想到梁冬哥将来可能不会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禁不住心头一紧。

    好不容易盯着人把饭吃了,上床睡下,陈怀远这才从自己房间里出来。

    现在没有什么好的宿舍条件,就算是在司令部,一般人都几人、十几人睡一间。梁冬哥也没自己的独间,本来是和苏行廉他们睡一屋的,后来陈怀远自己房间有点大,把书架挪了个位置隔出个见方的位置,就把梁冬哥拉来自己这边睡了。两人睡的地方就隔着个空书架,这让梁冬哥想背着陈怀远做什么事都很不方便,以至于有一阵子他甚至只能装着出去跟人喝酒泡吧来争取点个人空间。

    陈怀远看时间还早,这才回神想起余珊珊刚才有人要见他。也不知现在人还在不,反正还不是很晚,于是便晃去了会客的地方。不知道这个朱骏是哪路的人物,这正仗呢,怎么事先也没个招呼就跑来找?陈怀远被那个梅浩国搞得有心理阴影了都快,觉得反常之事必有妖异。

    那边,陈怀远一关上房门,梁冬哥就睁开了眼睛。他从床上坐起来,觉得有些气闷,甩甩又晕又胀的脑袋,回头看向窗边的花盆,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呆坐了一会儿,终于收拾精神,起身去查看花盆。

    “红马误撞东山,好莺儿危扶南墙。”树叶上字迹歪歪扭扭的,乍一看还让人以为是哪里书的章节内容。

    梁冬哥把树叶揉出汁水跟上面的墨迹混成一团完全看不住字迹后,揉烂成一团埋进花盆的土里。他现在心里多少有那么几分不情愿,有点埋怨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出事。梁冬哥毕竟不是圣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脾气差心情不好的时候。刚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世,他现在实在没有空余的心思想别的,更何况他之前已经暗示提醒过对方了,没想到现在还是出了事。

    梁冬哥深吸了口气,起精神,拿起手枪,想想万一开枪的话子弹会被验出来,不开枪带上也是累赘,于是又放回去,揣上了把匕首藏在袖子里,换了一身地痞混混的破布装扮,贴了胡子戴了帽子,确定左右无事,才悄悄地摸了出来。

    陈怀远类似逛花园似的那种走法速度很慢,他还没到,梁冬哥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窗外。但是梁冬哥这会儿也是手心冒汗心中并无十全的把握。毕竟他没经过专门的训练,这蛰伏潜行的功夫还是陈怀远之前教他的,要是待会儿陈怀远来了,他完全没有信心能瞒过他的眼睛。况且,余珊珊在这里,梁冬哥也丝毫不敢低估这个女特务的反潜能力。

    朱骏等了很久,从落日之际等到天黑,心中越发不安……究竟是那里出了错?

    虽然一开始接到这个情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太荒唐了,经过四一二的大清洗,黄埔之中的共产党员已经不可能再在可中央军中继续生存了,陈怀远一个出身嫡系的国军师长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但是在确定情报来源是可靠的以后,朱骏最后还是决定遵从指示。但是现在已经等了将近两个时,可陈怀远还没有出现,这让对这次找陈怀远接头的指示本来就疑窦丛生的朱骏更加惊疑不定了。

    只能可惜朱骏不是一个真正的地下党,否则早就该觉察出不对然后迅速脱身了。他跟他的父亲以及柳孟霞都只是政治左倾的爱国华侨而已,做生意他是头脑精明,但这种猜心游戏就不在他所熟悉的领域里了。

    “这位……司书,请问陈师长是不是今天不方便见客?”

    “不好意思,还是烦请朱先生再稍等片刻。师座他临时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理,一时脱不开身,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要不然我去帮您看一下?”余珊珊实行“拖”字诀,其实心理也犯嘀咕,难道那个共党知道这次行动不心撞上了枪口所以放弃接头?随即内心冷笑:以为不来就安全了?不来抓他一个,来了抓你们一双!

    “那就麻烦您了。”朱骏勉强地微笑点头保持礼貌。

    “好的,您稍等。”

    陈怀远的房间离这里也就几步路,再这里周围早安排了军统的人看着,余珊珊也不怕就这么一会儿朱骏会闹出什么了不得的幺蛾子,离开前跟门卫使了个眼色,然后径自往陈怀远的住所走去。

    天赐良机!

    梁冬哥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快了,隐隐地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不远处传来陈怀远和余珊珊对话的声音——陈怀远已经到了,没时间了!

    梁冬哥也不顾得很多,敏捷得像锁定好猎物的豹子,闪电般从藏身的灌木后面窜出,迅速劈晕了两个守卫,闪进门低喝道“危险快跑!”,拉起朱骏就往外扯。

    朱骏这下终于反应过来知道出事了,只有尽量配合对方的脚步往外跑。

    余珊珊安排下暗中盯梢的人全被惊动,目标出现,所有人隐藏在周围的人都冒了出来。

    朱骏只是个商人,身体素质完完全不能跟梁冬哥比。他感觉自己在被往一个方向拽,他好不容易调整好脚步,又生生地被拽向另一个方向——梁冬哥虽然对警卫营的活动非常熟悉,照理是能趁着巡逻真空带人闯出去的,但是现在眼见前面都是早就埋伏好的军统的人,他也没想到余珊珊会这么下死手,只得被迫不停地掉转方向脑中计算新的路线。

    可是四处都有军统的人向他们逼近,梁冬哥调了两次头后,有点无路可走的感觉,怎么办?一咬牙,拉着朱骏往自己的住所跑去。他在赌,赌陈怀远信自己,而且赌陈怀远会阻止余珊珊,至少能耽搁上一会儿。

    话另一头,陈怀远就要到会客室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余珊珊。

    “怎么?你之前的那个人还在等?”

    “是的,师座,您还是去见见他吧。有什么要紧事也不定。”余珊珊半真半假地回答。

    陈怀远点嗤笑道:“不定?你们这种人还有谁不定的事?在我面前就别装无辜了。”

    余珊珊笑容一僵,只听陈怀远继续道:“我今天看你这样就估摸着这人不对劲。前面你想拐带冬哥的好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今天你在这给我把事情明白,否则我还就站在这里不进去了。”

    余珊珊无奈,对上陈怀远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神,自知这事瞒不过去,再了,真到了要抓人的时候,在这司令部里,她就是摆明了自己军统方面的身份,也越不过陈怀远去。

    “师座,是这样的。这次来的这个人叫朱骏,是南洋华侨柳孟霞的助手亲随。日军南下,这个柳孟霞在南洋颇有资产,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财产落入日本人手里,于是想要把资产转移回国。”

    “嗯,正好国府也缺钱,这不挺好的嘛……然后呢?”

    “师座,问题就在柳孟霞想要越过中央去支援延安。”余珊珊解释道,“中央为了抗日救亡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共党那边倒好,向中央要编制要装备要粮草也就算了,还私自扩军,不听指挥,这次更过分,企图直接跳过中央跟外界接头,私吞国家资产……”

    “好了好了,别跟我讲这些虚的。共产党在后方啃树皮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中央给他们的支援够不够?”陈怀远摆摆手手,“你直了吧,这人有什么问题,你又想干什么?”

    余珊珊被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直”,只得简略道:“总之是这人弄错接头的地点和人了,以为师座您是共党……照理会有潜伏在我们预师的共党出面挽救。”

    陈怀远把眉一挑:“潜伏的共党?”军统对共产党还真是锲而不舍,这次要再抓到冬哥身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珊珊也没细想陈怀远这微妙的口气是出于何故,正想继续解释,只听外面有骚动的声音。

    来了!

    余珊珊精神一振,陈怀远眉头一皱。

    两人一起赶了出去,只见一片鸡飞狗跳。天刚暗下去没多久,士兵们还没有全部回房休息。除了事先安排好了的几个军统的行动员在追人,司令部的也有其他人去凑热闹,比如正好路过的炊事班几个伙夫就跑出来了,警卫营也有几个跟着起哄的,但大部分还在等上面的命令不敢乱动,但看这么多人追过去看“抓共党”的热闹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拦。

    对于讲究铁一般纪律的陈怀远来,这场面真是把他气了个好歹。

    宋仁刚从甄禄那里出来没多久,看一下,发现陈怀远和余珊珊站在一起,以为这次抓人是陈怀远首肯的。但现在情况有些失控,宋仁犹豫了一下,跑过去对陈怀远道:“报告师座,我刚从甄主任那里出来……那个,听有人,两个共党逃往师座宿舍的方向去了……”

    “什么?!”陈怀远跳了起来。

    一想到梁冬哥正睡在屋子里,他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发凉,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陈怀远一边激动地向警卫营命令“快给我拦住他们!不要让人进屋!不要开枪!”,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宿舍那边赶。

    才赶到半路,就听见一声枪响,陈怀远一边担心得要命,一边气到要爆炸。

    “都他妈聋了?没听到我了不准开枪吗?啊?!冬哥在里面,他要是伤了一根头发我他妈让你们一根头发都没有!”陈怀远揪住身边的宋仁对着他破口大骂道,吓得一边的警卫营长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不让陈怀远看见自己。

    陈怀远暴跳如雷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群人围在房子的周围,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去触陈怀远的霉头。军统的人也不敢,余珊珊都没发号施令呢你乱动什么?万一被气极了的陈怀远看上,军统可不会为了保你去得罪人家一个师长。

    余珊珊眼看着人就要追上了,偏偏因为陈怀远的话不敢动手,心里着急,没想太多就出来了:“共党怎么就这么聪明,满司令部的往哪里跑不好偏偏往宿舍跑?还这么凑巧梁副官正好在里面?莫不是梁副官就是那个共党?”

    “在你眼里,还有谁不是共党?**怎么不你自己是共党?!”陈怀远怒极。

    房间里,梁冬哥捂着胸口痛苦地喘着粗气。

    “同志,你中枪了?”

    梁冬哥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向朱骏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没事。这是陈怀远的房间,原本有他的亲信在里面休息,那人被我支出去了,外面的人还不知道,现在一时不敢进来,但也拖不了太久。你瞅准机会,赶紧逃走。”

    “那你呢?你一个人留下来不是很危险?”

    “我没事。”梁冬哥摇摇头,指着房间里的军服道,“我换个衣服就没事了。”

    着,梁冬哥脱下身上的粗布衣,拿下胡子帽子,解下胸口卡着一枚子弹的护心镜,把匕首藏回老地方,见朱骏还在那里愣着,于是把手上的衣物一裹,塞到他怀里:“东西就拜托你帮我销毁了。”

    房外又传来一阵骚乱,只听有人喊:“人往后门跑了!”

    朱骏不知所措得看向梁冬哥。梁冬哥好笑道:“是自己人……别愣着,趁乱快走!”

    陈怀远在屋外心急如焚,又不敢进去,怕逼急了人会伤到梁冬哥。余珊珊也着急,她怕事久生变,想进去快点把人抓住。

    忽然见到不远处有黑影往后门方向闪过,士兵们看这边不好下手怕陈怀远怪罪,于是都呼啦啦啦地去追那个人影了。

    余珊珊心中一动:刚刚明明去了两个人,现在怎么只有一个人影?不对,屋里肯定还有一个。或者,后门那个事同伙,屋里两个都在!

    “共党离开了,我们进屋看看梁秘书吧。”余珊珊知道陈怀远心急,半真半假地引他一起去房间一探虚实。要真是梁冬哥,也正好能让陈怀远无话可。

    陈怀远一进门就看见梁冬哥摔在地上。身上穿的还是之前他离开房间时看他穿着的内衫,只是浑都被冷汗浸透了,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正捂着胸口,昏迷不醒的样子。

    那边,朱骏抱着梁冬哥塞给他的衣服,躲躲藏藏地跑到了司令部后面的树林里,可守卫都是士兵,正慌乱间,有双手伸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朱骏一惊,回头看到一个穿得国军尉官模样的人站在他身后。

    “!”朱骏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别乱叫,是自己人!”那人见朱骏冷静下来了才松手,“快,把衣服给我。”

    朱骏眼看着这人换上衣服裤子,带上帽子,连胡子也学着贴上了,不禁有些傻眼,想起刚刚那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换装时候的样子,觉得真是又刺激又神奇,心中免不得对这些特工有几分艳羡。

    “别傻呼呼的,快跟上!”那人换好装扮,马上往树林外窜去。

    陈怀远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把人动地上抱起来,只听梁冬哥若不可闻地喊了一声“爹”。

    “真是巧了,才响了一枪,就正好在梁副官身上了。”余珊珊见梁冬哥这样,想当然地以为他胸口是受了枪伤。

    陈怀远没有理会余珊珊,伸手揭开衣襟,看胸口没事,又搭上了梁冬哥的手脉。

    梁冬哥这会子脸色惨白喘不上气的样子可不是装出来吓人的。自从陈怀远在重庆给他验过伤后,他就没想过在这方面能骗过陈怀远。梁冬哥年初的时候就受过内伤,加上又刚刚收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心神俱损,本来他年纪轻还抗得住,只觉得胸口有点闷而已。但是后来在护心铜板上的一枪,虽然没伤到皮肉,但也等于结结实实地在胸口挨了一下,这才被激引出了旧病。他看朱骏安全离开后,本想回到床上装睡,至于能不能搪塞得过,那就看你陈怀远信不信自己了,没想到胸口越发气闷,手脚发凉,根本没力气回到床上,就倒在地上了。

    若是换个人来,梁冬哥这下可能真的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偏偏是陈怀远。陈怀远知道梁冬哥被人暗算胸肺受过内伤,也知道这次梁冬哥刚得知家中噩耗正伤心欲绝,正所谓“忧悲伤肺”。褪开梁冬哥的袖子一把脉,脉象急躁浮乱,强弱不稳,可不正是忧悲过甚心气闭塞不行的脉象么?

    余珊珊站在陈怀远身后,没看到陈怀远给梁冬哥验伤,更没看见他搭上梁冬哥脉搏时皱眉的样子,得意道:“梁冬哥,真没想到会是你。这次被抓个正着,你还有什么话好?!”

    陈怀远对梁冬哥是舐犊情深,因为是自己身边一手带出来的,就容不得别人三道四。更何况梁冬哥今天才得到家中噩耗,朦胧中一声“爹”,早把陈怀远给心疼坏了,哪里还能忍受余珊珊在一边聒噪?

    陈怀远终于忍无可忍了,起身掏出手枪朝着她身边的花瓶就是一枪。

    “砰!”

    瓷瓶崩裂发出的尖锐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没想到陈怀远会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今后谁再敢冬哥是共党内线,老子就毙了他!”

    不仅余珊珊傻了,所有跟着进来的人都寒蝉若禁。

    “还楞着干什么?快叫卫生队的过来!送医院!”陈怀远扶着一个劲往下软的梁冬哥暴躁地朝身后的人吼起来,“要是弄出哮喘肺炎,我也不会给戴春风留面子!”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但从另一方面,陈怀远有这个底气威胁,以他的军中资历和身份背景,也确实不怕军统。

    这时,忽然有人进来:“报告师座,两个共党跑去城西土地庙方向,我们的人跟丢了,没追上。”

    “两个?怎么是两个?”余珊珊脱口而出。

    “回师座,是两个。”那人不是军统行动队的人,有点不满余珊珊一个司书擅自插话,强调了一下“回师座”,白了余珊珊一眼,继续道,“一个穿着丝绸长衫,乡绅模样,一个是布衣毡帽的胡子。之前在司令部的共党就是这两个人没错。”

    情况完全出乎了余珊珊的意料,对上陈怀远怒不可遏的眼神,她忽然又了很不好的预感。

    “怎么?余大特务居然也会感到意外?看冬哥好欺负,还是看我好欺负?”陈怀远冷笑一声,忽然提声怒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师座就这么把人抓起来了?”梁冬哥倚在床头,有些意外得看着陈怀远。

    窗外阳光正好,夏绿荫浓。

    “那还能怎么样?”陈怀远心地喂过一汤匙的药汁,“让她白白你是共产党不成?”

    “我没,咳,咳咳……”

    “慢点,慢点。”陈怀远轻轻拍他的背。

    “师座,咳,我没事。”梁冬哥对陈怀远的关怀备至有些如芒在背十分不适。

    “你是没事。我倒要被你吓没了半条命。”陈怀远没好气道

    “我也没想过会这样。”梁冬哥也郁闷,自己什么时候成纸人了,动不动就能晕倒一下。

    陈怀远摇摇头,想训他,但对上他明澈眼睛,又什么都不出来了,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和感慨,想起自己东征时曾带着高烧敢死冲锋,不由地叹息道:“你呀……唉,都一样,我们都一样,都喜欢仗着自己年轻不把病当病。”

    “师座不也还很年轻嘛。”

    “三十多岁明显比不得二十郎当时候的身体了。比如这个头疼病,怎么看都像是老人病。”陈怀远对自己那时不时发作一下的头疼病颇为苦恼。

    “师座,这才不是老人病,这是聪明人的病。”梁冬哥趣道,“不动脑子的笨蛋是从来不会头疼的。”

    “你子,就知道贫。好好躺着休息。医生没点头就不许下床,听到没有?”

    “师——座——”梁冬哥一脸不乐意地拖长了音。

    “这是命令!”

    “是,师座。”梁冬哥郁闷地应了下来。

    药效很快就发作了,梁冬哥跟陈怀远又了几句话,变有些昏昏欲睡。

    陈怀远扶着人躺下,捏好被子,在床边看着睡下的人发了会儿呆,俯下身,心翼翼地覆上那令他思慕已久的双唇,温柔而虔诚。

    入秋了,天气微凉,纱帘被风吹得高高地飘起。映进房间里的,是斑驳的树影,光如碎金。

    陈怀远想,冬哥以前在家被娇生惯养的,怕是从没吃过这么多苦吧。自从他被带到军队,一年不到就发了一次高烧还进了中统的刑室,没半年就在战场上受伤,还差点送了命,才归队没多久,脚上又受了一枪,现在又进了医院……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因情绪而激引的内伤,不管是对中医还是西医来,都是件非常棘手和麻烦的事。陈怀远想着,越发觉得自己愧对梁老嘱托,又是自责又是心疼,暗想以后定要护梁冬哥周全,谁都不能动他一下!

    虽然他平时亲民得很,也从不摆什么官架子,但着不意味着他真的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陈怀远身上有他的傲气,他敢公然跟蒋的亲信对着干,他敢公然反了中统军统,那是因为国军上下没有人敢他陈怀远不会仗,没有人敢怀疑他对党国的忠诚,虽然他是官场不如意,但这不意味着他会买位高权重的人的帐。

    “你要抓共党我没意见。但想借着抓共党的借口动我的人,到时候别怪我下手太重。”陈怀远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干好你自己的营生,别乱动一些不该动的。”

    戴笠看着摔门而出的陈怀远,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回复了常态。

    他戴笠现在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又是蒋身前的大红人,除了陈怀远这种连蒋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刺儿头,还真没什么人敢这么跟他话。

    戴笠知道蒋在昆仑关一役之后有意放任陈怀远发展军队,他自然也不会去主动触这个霉头。余珊珊因为长相方面的特殊情况,本想派去拉住陈怀远。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个局面。报复?穿鞋?不不不,比起军统,陈怀远更看不惯中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现在西南走私贩毒猖獗,中统里搅和进去的不少,陈怀远被调驻守备,以他的脾气,到时候当个清乡司令清理一方治安几乎是肯定的。中统的人被清出,自己的人自然就有机会渗入了。

    “明升,你去把玉扇带回来……他们就是接上头了也飞不到延安,你去拦路。陈怀远那边就暂时别去管了。”

    “是,戴老板。”

    抗战爆发的第三个年头,日本的国家财政也开始变得紧张。日本本就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岛国,东三省的轻易攫取,让他们以为可以三月亡华从而获得殖民地和资源,却未料到会受到中国军民如此顽强的抵抗,到如今“支那事变”迟迟未决,日军侵华的决策层开始陷入焦躁和混乱。

    而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欧洲的战场上,在一战中坚持了整整四年的法国,在此次欧战中只坚持了几个月就宣布战败②。精心布置、号称坚不可摧的“马其诺防线”,没有耗费德军一枪一弹就失去了作用。这一结果让所有军事观察员都跌破眼镜。英法的联盟几乎不攻自破,战争的天平越发往德意这一方倾斜。英国对维护他庞大的海外殖民帝国的利益变得力不从心,这刺激了日军从英国手里夺取资源丰富的南洋为自己殖民地的野心。继南宁之后,一九四〇年七月,日军攻陷了桂越公路的另一要点龙州。随后,日军调转枪头南下,派兵进入越南北部,从而彻底切断了经由越南境内通到中国的国际交通线。

    但因为日军兵力的分散,其在桂南的兵力不可避免的地有所减少。同年冬,第四战区的中国部队趁此机会发起反攻,与战六个师,先后收复龙州、南宁、钦县等重要城市,并于年底将日军全部驱逐出广西境内,在大的战局普遍失利的情况下,取得了局部胜利。

    广西战事告一段落,陈怀远收到调令,率部开往贵州,在乾定一带整训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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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方面称从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起的八年侵华战争为“支那事变”。现在在中国各地陆续被发现的各种印有“支那事变”的纪念章、银元、烟盒、画报等等,均为当时日军侵华的铁证。

    ②戴高乐后来组建的不是法国政府,而是法国流亡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