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新团长
冬至过去有大半个月了,日子仍旧是昼短夜长,六点多的时候天还黑着。梁冬哥着哈欠揉了几下眼睛,睁开,扭头看窗,见窗外的天仍旧阴沉沉的,心里忍不住有些抱怨这种鬼天气。
这里的冬天很温和,至少比南京暖,不见雪,甚至很少见霜,但就是喜欢下雨,湿漉漉黏糊糊的,风一吹,比下雪都冷。
梁冬哥在床上翻了两个滚,虽然心中不舍被窝的温暖,但还是很有军人纪律地从床上摸了起来,窸窸窣窣地开始穿衣服。
陈怀远还在睡。
昨晚他盯着西南三省的地图发了一晚上呆,梁冬哥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的。
梁冬哥穿戴整齐开始曡好被子,又转身到陈怀远的床边,帮他捏好被角。才伸手,手指不心触碰到他的脸颊,入手冰凉。梁冬哥皱眉,手指下滑,发现陈怀远昨晚和衣睡了,被子也没裹严实,一摸之下,发现只有颈窝那里才暖一点。梁冬哥担心他着凉,勉强在不让人着凉的情况下把陈怀远身上的外套从被子里扒出来,帮他把被子裹好。中途陈怀远警觉地睁开眼,看是梁冬哥,又放心地继续睡。他是真困了。
梁冬哥又怕陈怀远冷,从自己床上抱了被子过来给他压上,确定不会冻到了,才放下心出门。
今天一早起来,是要跟胡滔一起下山坐火车到贵阳,去接预五师的两个新团长,刘封晔和许魏文,都是黄埔七期,在陆大跟陈怀远有过交情的。其中许魏文还是炮兵专业,陈怀远准备让他辖理新近从地方闲散部队里匀出来的一支炮兵队。
当然了,梁冬哥不是以陈怀远副官的身份去的,否则就太失礼了,还不如单单让胡滔去。他是以许魏文堂叔的分身份去的。
起来倒也凑巧,许魏文跟梁冬哥的一个侄女梁廷梦是夫妻,是梁光竹的孙女婿。许被陈怀远挖来预五师的时候,梁家那边就通过电报跟梁冬哥过招呼,于是今天,他是以长辈的身份来见侄婿的——虽然这个侄婿比他大了五六岁。
不过实话,梁冬哥实在不怎么喜欢这个侄婿,人品有没有问题不好,那性子实在是有点不像话。听他作风倒是挺刚勇的,就是特别敌视共产党。之前因为怀疑自己老婆是共产党还差点杀了他老婆,后来终于闹着离婚了。在湖南带兵期间也不知用了什么迷魂药了,让他娶了世家姐。
梁冬哥倒不是你不信共产党就是不好,但因为一点捕风捉影就差点杀了自己老婆这种事情,还是过于骇人听闻了点。别梁冬哥不喜欢,就是梁光松也觉得不靠谱,梁光竹自然是强烈反对,奈何自己孙女要死要活的要嫁他。据去年两人结婚的时候,婚礼上女方傧相,梁家光字辈和懋字辈长辈一个没去,只有几个廷字辈的同辈人去捧捧场。
不过许魏文婚后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跟梁廷梦搬出去住了,两口现在情况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次许魏文来,梁光竹就让梁冬哥“看着点”,言下之意,要是发现不对头的,比如家暴虐待什么的,赶紧通知家里把自家姑娘接回来。
梁冬哥把这事跟陈怀远的时候,陈怀远笑笑,不以为然道:“只要他不赌不毒不贪污,听指挥会仗,其他的你管这么多干啥?犯了事了我自会罚他,旧账就不要老去翻他了。”当然了,虽然嘴上没,但因为梁冬哥的话,陈怀远对许魏文的印象分直接掉了一个档次,以后就只当下属用,不当朋友了。
胡滔素来不多话,坐上火车以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了。他的侍从副官也不讲话。
胡滔的侍从副官是个标准的侍从副官,很少见他话,存在感也特别弱,仿佛能隐身似的。不像梁冬哥,跟在陈怀远身边,哪怕什么话都不讲,光是顾盼之间,就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咣当咣当的声音,震得乘客都昏昏欲睡。
梁冬哥见反正无事,脱了军大衣叠好枕着,从包里掏出从裴雅颂那儿弄来的《福尔摩斯侦探大全集》,津津有味地开始看起来。
二十世纪初,福尔摩斯系列被引入之后,就在知识分子和精英中就迅速传播开来,一时间洛阳纸贵,甚至还有福尔摩斯牌的香烟,福尔摩斯牌烟斗之类的东西。而当时目的在于引进西方的教化启发民智,并不是把这个当做虚构来看待,而误作破案纪实作品,甚至只承认华生为作者,而不是柯南道尔,认为柯南道尔只是个整理编辑的人。直到后来才逐渐修正,到三十年代开始出现福尔摩斯系列的全集本,在青年学生中风靡一时。
梁冬哥也爱看,只不过梁光松非常反对,认为这种是在教人偷盗作弊的本事,于是没收了梁冬哥买来的书。鹿彚茗是福尔摩斯迷,收集了各钟翻译版本的好几套的福尔摩斯,有有连环画。于是梁冬哥当时都是通过鹿彚芹向鹿彚茗借着看的,可惜也都看得断断续续,让他很是抓耳挠腮了一阵。到现在,他都快忘了有这档子事了,居然在乾定中学发现有这书,便托裴雅颂借出来,平时有空就拿出来看。
陈怀远睡醒,看到身上的被子,侧过身滚两滚把被子都裹在身上,心里傻乐了一阵,才磨磨蹭蹭地起床。
因为梁冬哥一早出去了,所以昨晚和今天早上的东西没人整理,陈怀远都要自己去拿。去传达室的时候看到有梁冬哥的信,一来还来两封,心中好奇,帮忙把信拿到梁冬哥的桌子上。正准备走开,又迟疑了一下,重新回到桌前,拿起信,看了半天,强行按耐住好奇心,再次把信放到桌上。可看到信躺在那里,又实在忍不住,便拉开抽屉,想把信放进去,眼不见为净。
却见抽屉里有个方形的铁盒。陈怀远把盒子拿出来,开,只见盒子里都是信,最上面是两张有点旧的黑白照片。
一张照片上有七个人,正中间坐着的是一个老太太,手上抱着一个带虎头帽的婴孩,两边各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十来岁的姑娘。身后站着一个少年人和一对中年夫妻,其中那个中年长须的男子站在中间。照片不大,人脸都很模糊,陈怀远辨认了半天才明白这对中年夫妇应该就是梁父梁母,那个婴孩大概就是梁冬哥了,两个姑娘是他的姐姐,少年男子就是他的兄长,至于中间的老太太,估计是梁冬哥的祖母。
另一张照片更旧一些,上面有六个人,正中间两张椅子上坐着两个老人,身后站着一对青年夫妻,两夫妻一边站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边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青年夫妻是梁父梁母,这时候梁冬哥大约还没出生,照片上的人应该都是梁冬哥的家人。
照片的下面是一沓的家书。大致翻了一下,最早的一封信时间是民国廿三年二月,梁光松写给梁冬哥,勉励他在学校要认真读书多交朋友的信。
想起已经故去的梁光松,陈怀远对梁冬哥不免有些心疼。
当然了,这里也不止有家书,还有些跟同学好友的通信。他以前见过的那封写着关雎的“情书”就在里面,署名是示万。还有一封署名“归舟”的信,信中有给自家妹妹拉红线的意思。
这两封看得陈怀远内心里警钟哐哐直响。
这个叫示万的人的信来得比较早了,是前年五月时候来的,那时候陈怀远自己还懵懂着呢。现在一看,可不是危机感蹭蹭直上么。
那个叫归舟的人的信更早,是抗战开始前几个月写的。不过这个威胁性也更大,因为信里提到这人的妹妹见过梁父梁母了还“颇受青睐”,认为这个姑娘“门当户对”“宜结亲”。梁冬哥把信留到现在,难道有取人家妹妹的意思?
恐怕不只,他不是还有个恋爱没谈成就失踪了的准前女友吗?
对了,不能落了,还有那个送玉佩的!
陈怀远后悔了,真后悔了,他原本以为梁冬哥是他的副官,一直跟在他身边,两人之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一起,可以慢慢来慢慢等,好好培养感情,等到梁冬哥开窍。可现在他发现,梁冬哥虽然人在他身边,可心未必在。毕竟出身好,背景深,外面大好的花花世界都等着他呢,凭什么吊死在你陈怀远这颗歪脖子树上?况且你这树的性别还不对。
再看手上这两封新到的信的署名,一封是“示万”的,一封是“沈归舟”的。看得陈怀远胆战心惊,想拆开看吧,怕梁冬哥回来不高兴,不拆吧,实在是想知道内容。
此时云散日出,阳光照了进来。
陈怀远想,真是天助我也,便拿起信封放在太阳底下映。毕竟是常人通信的普通信封,比较薄,能透些光,而且两封信的内容都不多,都只有一张纸寥寥几字,勉强映出几个字能辨认。
沈归舟的信里能认出“……相约……来接人……两相好……”
都不用陈怀远胡思乱想,这信直白到一定境界了。
而示万的信里能认出来“……天寒也……孟敬公属词冬景……浪淘……”
元末有个儒士,叫梁寅,字孟敬。他有一首词名冬景,写冬天里雪后初晴的景色,词牌是浪淘沙——锦树分明上苑花。晴花宜日又宜霞。碧烟横处有人家。绿似鸭头松下水,白于鱼腹柳边沙。一溪云影雁飞斜。
这是首词并不知名也不经典,亦非表达友情或者感谢。可又是冬景,又是晴花,词者姓梁,这里分明包含着梁冬哥的名字。
虽然很含蓄,但陈怀远自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分明也是情书!
其实梁寅传世的词里有两首浪淘沙,还有一首的最后几句是:
花发恐飘零。只待朝晴。彩霞红日照山庭。曾约故人应到也,同听啼莺。
……
梁冬哥正被书里的悬念勾着胃口,可总感觉对面似乎有什么视线投过来,等看完了一个段落,便放下书,只见胡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胡滔见梁冬哥一脸询问的意思,别扭了一下,张口问道:“彭参谋长他……最近还好不?”
梁冬哥知道胡滔关心彭立坤,促狭道:“胡团长,你还怕师部不如团部么?”
“我也就这么一问。”胡滔大概有脸红,大概没有,主要是人晒得黑看不出来。
梁冬哥抿嘴笑道:“胡团长,行了,别嘴硬了,想看人就直接来司令部。就因为副师长的事跟师座扯不开面子做什么?文质大哥和吕参谋长那是被嫡系挖了墙角,咱反正杂牌了,计较这些也没用啊。”
胡滔摇头,闷闷不乐道:“白了,只有我才是杂牌。文质和霞乙,哪怕是你,都不是。师座那是跟中央有矛盾才被贬下来的,总有一天要回去。”
“怕回去的时候把彭参谋长也带走?”梁冬哥自己迟钝归迟钝,对别人那点心思,从来都是观察入微的,虽然可能并不理解具体到底怎么回事。
“臭子!”胡滔佯怒,“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嘿,我也老见彭参谋长惦记十四团呢。”梁冬哥没大没,直截道,“胡团长跟参谋长感情好,谁都知道,师座把彭参谋长提上来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就是等他离开了,预五师就是胡团长跟参谋长的,副师长不过是个预备,不是补偿。真的!”
梁冬哥也不隐瞒,直截地就这么跟胡滔了。没错,陈怀远本来就是嫡系出身,而且有本事会仗,迟早也要回到嫡系部队去。这个预五师,他跟母鸡抱窝似的使劲抱着不撒手,一是想带出一批专辑的人吗,二也是怕辜负了他提拔上来的人,可若是当真有一天他不能带了,你胡滔就是他选定的最合适的接任人选。
梁冬哥是什么身份?跟陈怀远是什么关系?他这种话,就是直接把胡滔心里七七八八吧的东西都给穿了。
“师座他……是这么的?”
倒不能怪胡滔患得患失,而是如今杂牌的生存情况确实艰难,嫡系的军饷尚发不满,何况地方部队?他进陆大以前就是在地方部队呆着,自然知道其中辛苦。而预五师,虽然是杂牌,但陈怀远空降进来之后,拉出来的都是戴彬吕方丹这等人物,连身边的副官都是世家子弟,背景深厚到大多数人都惹不起。顶着一个预备师的称号在西南做整训,还能领双薪,虽然这是对他桂南会战的优异表现的奖赏,但同样做出来贡献的部队,有多少能受这等奖赏的?不被撤编就万幸了。还不是因为陈怀远是嫡系?现在又收编了三○七师,在预五师下设立旅一级的编制,还吸收整编了一个炮兵团,新来的两个团长也都是嫡系出身的人……算来算去,就属他胡滔前途最渺茫了。
“是啊,师座就是这么和我的。还嘱咐我,‘他要问了你就告诉他,要是不问,你就憋死他’。”梁冬哥故意学陈怀远的临江口音,完就在那笑个不停。
胡滔这下真脸红了,被晒得黝黑也还是看出来脸红了。
“所以啊,团长你就别跟师座怄气了,师座心里都是有计较的。想参谋长了,就来司令部串串门。参谋长也关心十四团的事,你也好尽个副师长的职。”梁冬哥劝道。
胡滔虽然是个武夫,但不是莽夫,等他回过味来,就知道这里又多少是陈怀远的意思,又有多少是梁冬哥的“添油加醋”了,但也没奈何,他对梁冬哥也是真心当辈来爱护的。又想到彭立坤身体不大好,觉得自己这气怄得可真够傻的,被梁冬哥这么一,恨不得现在就长了翅膀飞去司令部看他。
梁冬哥看在眼里,也免不得有些感慨。国军中嫡系和杂牌之间,中央军和地方军之间,有时候恐怕比国军共军之间的区别更大,隔阂更深。是啊,同样是抗日,有的部队就是拉来当炮灰,就是军饷发不足,就是光了人马上被撤编。有人德械美械,有人**大刀,有人能吃上肉,有人只能啃草,这些人,都是国民党……
到站了,梁冬哥和胡滔各怀心事地下车等人。
贵阳的火车站很繁忙,人头攒动的。只见一大群士兵在向月台集结,看衣着装备,不用,绝对是嫡系人马。梁冬哥看了一眼士兵的袖章,只听胡滔道:“荣誉第三师,文质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戴彬的声音:“龙行兄,懋晴,你们怎么在这里?”
荣誉第三师的士兵见自己长官出现,都纷纷让出路来,向他行礼。
戴彬升官了带红了,可人还是老样子,身形笔直脚步轻快,笑得一脸阳光。
“好你个戴文质,在第七军里呆得乐不思蜀了?信都没见你写来一封!”一照面,胡滔就一掌拍到戴彬肩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戴彬忙讨饶道:“好兄弟,我这不是忙嘛。以后一定写,一定写。”
“嘿,官爷真忙!”胡滔语气微妙。
“文质大哥,荣三师这是准备去云南吗?”梁冬哥听出不对,忙转移话题。
戴彬点点头,又摇摇头,凑近了低声道:“欧战失利,现在局势很微妙……不好,先把部队拉过去,到时候能怎么样还是听上面指挥。”
胡滔的神情也凝重下来:“南边也要开始了吗?”
“迟早的事。去年秋天日本就开始越南了。”梁冬哥补充了一句,“现在也就剩下个缅甸。”
“没错,就剩下个缅甸了。偏偏英国佬那边还扯不清楚。”戴彬显得不是很有斗志。
“别丧气话。别鸟英国佬怎么,倭寇敢来,就得他满地找牙!”胡滔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戴彬的肩膀,痛得戴彬嗷嗷直叫。
送走戴彬,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缅甸跟西藏和云南接壤,一旦失去对缅甸的掌控,那西南大后方就直将直接面临日军的威胁。况且现在援华通道只剩下滇缅公路了,这条路再被掐断,后果不堪设想。
风很大,但吹不起沉重的呢料军大衣的一个衣角。梁冬哥下意识端了端领子。
“多事之秋啊……”胡滔感慨了一句。
“倭鬼们的内囊也上来了,华北东北还陷着他们的大部队呢,侵略南洋,人心不足蛇吞象。看他气势凶,到时候肯定是墙倒众人推。”梁冬哥带着自我安慰的意味道。
“行了,就你们这些读书人大道理多。”胡滔失笑,指着不远处的军车道,“喏,人到了。”
梁冬哥看见两人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个子高的都来预五师了?
梁冬哥刚进预五师的时候才十七岁,个子也就一米七出头,平日里也不算矮了。那时候,男的一米六的多了去了。可到了预五师,一米八起的陈怀远和胡滔不,戴彬和吕方丹也都高他一截。后来随着梁冬哥个子窜高,除了跟陈怀远在一起以外,看人都习惯性视线略微向下。出去开会什么的,基本上两人站出来都鹤立鸡群得很。这回预五师好不容易来两个新团长,居然都不比他矮。许魏文更是比梁冬哥还高一截。
许魏文和刘封晔来到胡滔面前,先是梁冬哥少校向许刘两个中校敬礼,中校向他回礼,然后中校向胡滔上校敬礼,最后胡滔回礼。
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又查看了两人的任命状,这才确认了是自己要接的人。
胡滔很是豪爽的,上前一拍许魏文肩膀,朗声笑道:“许团长,听你是辽阳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东北汉子,确实是高大威猛啊!”
许魏文人虽然高大,但却是北大毕业生,骨子里文气得很,谦虚道:“胡副师长谬赞。个子高大未必威猛,倭寇短却也难缠啊。”
一句话,让胡滔对他的印象好得不行。连梁冬哥这么一听,也生出不少好感来。
刘封晔人长得不像许魏文那般帅气,眼睛不大,带着眼镜,过招呼后就不怎么话,显得特别安静。
许魏文这个侄婿倒不忘堂叔,跟胡滔寒暄了几句后转而跟梁冬哥起话来。许魏文来之前受妻嘱咐,知道梁冬哥的话在梁家分量重,势必要讨好。奈何梁冬哥生得一张温柔清纯的脸,偏偏对他不冷不热的,便知这个堂叔也是站在家族那边,讨好不易。
从贵阳去乾定的火车紧接着就要来。梁冬哥赶紧跑去买了车票和吃的,四人堪堪赶着坐上了回程的火车。直到晚上才回到驻防部队。
“刘团长,许团长,已经很晚了,我估计师座也已经睡下了。城里有宵禁,现在回去不方便。我去安排房间,两位今天先在司令部住下,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跟师座报告,再去部队上任,如何?”
“那就有劳了。”许魏文跟刘封晔对视了一眼,同意道。
梁冬哥点点头,招呼了值班室的人过来帮忙搬行李,然后带着两人去了。
等把两人安顿下来,已经快要十二点。胡乱洗漱了一下,怕吵醒陈怀远,特地放轻了脚步,悄悄回房间,却见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开门进来,只见陈怀远正坐在床上看书。
“回来啦?”
“嗯,回来了。”梁冬哥脱下大衣挂在一边的墙上。
在房间里,梁冬哥比较没有上下级的概念,毕竟是每天累了以后睡觉的地方,神经比较放松。况且陈怀远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语气都特柔和,要不是跟他赌气,梁冬哥一般板不起脸来话。
“师座怎么还不睡?”
“等你啊。”
“等我?”
“冬哥,过来。”陈怀远朝梁冬哥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有事找你。”
梁冬哥毫无准备地就这么走到陈怀远床边,在他身边坐下:“师座有什……”话到了一半,生生地被自己噎住了。
陈,陈怀远他他他他,他手里居然,拿着本《唯物辩证法》!
梁冬哥第一个反应是“难道我暴露了?”,不对啊,他根本没带这本书在身边。第二个反应是“陈怀远忽然开窍了?还是明天蒋介石要放广播自己其实是中共地下党?”
“瞧把你给吓的。不要把我当成那等食古不化的人,共产党的理论也挺有他们的长处,研究研究,也好知己知彼。”陈怀远装模作样的严肃完,随即讪笑道,“你们进步青年不是都喜欢讲这个的嘛。我有些地方看不懂,你教我?”
反正我老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穷得口袋里叮当响的,门当户对就不妄想了。还是从寻找共同语言下手比较有前途。冬哥他不是对这些东西都挺有研究的嘛,所谓教学相长,我教他仗的东西,他教我理论的东西,这不就有互动了嘛……陈怀远心想。
“师座,这东西是共产党那边的,不好拿出来。”梁冬哥为难道。
陈怀远凑到梁冬哥脸边,轻声道:“我知道,咱不会私底下偷偷看么……你要是不懂,那,那我们换《实验主义》②?”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我……懂一点……”梁冬哥被惊吓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可一听要换成《实验主义》,又改口了。
“那你来教我,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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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军中有“见红就立正”的法。带红了,即军官的军衔等级从校官一级升为将官一级后,胸章的外框变红色,且中间没有兵种色带。
②《实验主义》,作者胡适。这是一篇对西方(主要是美国)实用主义学派思想加以概述评介的文章,同时也是胡适哲学思想的表述。五四期间,他为宣传实验主义不遗余力,“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和“大胆的假设,心的求证”则是他在政治思想和学术思想上运用实验主义提出的口号。实验主义哲学的唯心主义、改良主义倾向,同马克思哲学的唯物主义、革命主义相对立,在改造中国的实践中不可免地会产生矛盾和斗争。这种斗争在思想上表现为问题与主义之争,在政治上则表现为革命与改良的救国道路之争(摘自《中国全史百卷本·第094卷民国思想史》)。也就是,《实验主义》跟《唯物辩证法》是矛盾的。陈怀远这里只是想弄些“你们进步青年都喜欢”的东西套近乎,并没有真心向往共产主义的意思。(担心大家没明白,特地注解一下)
另注:文章第一章中,陈怀远从梁冬哥领口的呢料认出梁冬哥是个兵崽子,这其实是错误的。尉官的衣服是咔叽布,只有校官和将官的军服才是呢料。不过我暂时懒得改文,这里先做一下注,日后有空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