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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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冬哥感到一串脚步声直往自己的箱子走来,忙躺下。

    二见有人把箱子往楼上抬,热心地凑上去,想做点什么好讨赏钱:“这两位爷,仓库在后院。的给您带路,这边走,这边走。”

    “嘛,私人的物品这是,不是货物。”鬼子硬生硬气地回他。

    那胡子师爷见了,忙从一边跑过来,挥手赶着二到一边:“去去去,你管什么闲事!怎么放我们还不知道?”

    梁冬哥躺在箱子里,听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心情渐渐开始紧张和沉重……这队日本人进城,是为了和城中的汉奸联系。但同时,因为在城里,人多眼杂,他们不愿意闹太大的动静。所以梁冬哥知道,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但即使他假装吃不住苦头投降,并且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成功的机会也非常渺茫。

    箱子往地上一放,梁冬哥不由自主地一惊,对方还未有任何动作,梁冬哥便觉得已经在钉板上滚了十圈。理智上,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但就是控制不住,只觉得连日来身体受刑留下的伤,这时便一齐开始发作。手脚被麻绳捆着的地方,越发跟火烧似的发疼,浑身上下的伤口,也好似爬满了蛇蝎虫蚁,又痒又痛。

    待周遭的嘈杂归于平静,箱盖再次被开。

    两个中国平民模样的鬼子低头看了演躺在里面的人,叽叽呱呱声地交谈了几句,就把人抬出来,丢到了地上。

    箱子也不高,普通成年男子被这么一摔也没事,可梁冬哥已经熬了不知几天的刑,这点磕碰,就让他觉得自己被摔散了骨头架似的,浑身的伤口都开起了联欢。

    梁冬哥刚被摔在地上,就让这俩鬼子一通狠踹。原来这两人因为发现锁开了,又因为光天化日的没法开箱检查,担心弄丢了人会被长官枪毙。待此时开箱看到梁冬哥还在,才放下提着的心,也就把怨气往梁冬哥身上撒了。反正梁冬哥嘴上绑着布条,也叫不出声音。

    这时,那个穿得跟只花公鸡似的人走了过来,对两人低声呵斥了几句,随后一阵脚步声和关门声,一切归于平静。

    梁冬哥知道,又一轮的痛苦开始了。

    花公鸡走到梁冬哥跟前蹲下,自以为亲切地笑着,把梁冬哥从地上扶坐起来,靠在那一边的箱子上。

    “呐,梁少校,你看到了,今天我们住店。”花公鸡的普通话非常有日本特色,“所以,今天不问话,你也,将会失去尽情惨叫的权利。”

    花公鸡拿了块手帕垫在手上,伸去勾起梁冬哥的下巴,用日语低声嘟囔了两句,怪声道:“放心,今天一切都会很安静,而且,不会弄出很多血。”

    下一刻,梁冬哥一声闷哼,只觉右肩后的伤口再次被撕裂。

    ……

    “那几个日本鬼子就对我们用刑,想从我们嘴里套出话来。”阿庆被陈怀远叫去,细细交代失去联系的这几日里,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在野地里,所以没什么大家伙,主要还是用鞭子棍子辣椒水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梁秘书那么怕疼,感觉好像一有人碰他他就疼。”

    陈怀远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姜是个学生,因为撞破了这群人的身份才被抓的,所以也没受什么折磨,平时都是他照顾梁秘书。我和另外几个汉子就每天晚上偷石头回来,悄悄地磨锋利了,好逃出去……可是后来有两个伙计被鬼子拉走就没回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被杀的。”

    “冬哥他……”

    “师座放心!梁秘书绝对不可能向日本人泄密!”阿庆忙向陈怀远保证。

    “我是他人,还……好么?”

    “这哪还有好的。浑身都是伤,每次被逼供完,都是被人扛回来。”阿庆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担心梁冬哥的安危,“师座也别太担心,梁秘书那么聪明,不会出事的。”

    后面阿庆还了些什么了,陈怀远也不记得了,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阿庆回去后,陈怀远从抽屉里摸出烟斗,大口大口地抽起来。他用力地吸气,捕捉口腔里的每一丝烟气,然后吞咽下去,试图从尼古丁中乞讨到一丝镇定。

    月渐高,银盘似的,在夜色里溶满了冷辉。

    寂静中,一个青年男子手脚利落地翻墙进了客栈的后院。他像猫一样,悄无声息走路,身后还跟着一个矮轻灵的身影。

    一大一的两人,慢慢地贴上了堆放货物的仓房的墙壁。观察了一会儿,见有人守着,便蛰伏下来,准备见机行事。

    这时,只见一个货郎扮的人,挑着担子偷偷摸摸地进来。和众人示意后,那人走到一个箱子前,拿出里面的一个大铁盒子。开后露出一台崭新的发报机。那货郎模样的人摸摸嗅嗅地检查了一圈,确定完好无损,便装回盒子里,再将盒子放到他带来的竹篓里用草杆子盖上。这人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掏出几颗金裸子藏到身上,随手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放进第二个竹篓里压着,便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地走了。

    青年男子朝身边的个儿一脸得意地挤眉弄眼,得瑟自己所料不差。那个儿朝他翻了个白眼,又悄悄指了指那个往外走的货郎模样的人,表示自己要跟过去。个儿高的点点头,示意他心。转眼,便见那个矮的身影窜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又过了好一会儿,青年人按耐不住对金裸子的垂涎,从兜里摸出迷香来。

    “嘿嘿,发达了!”那人心中雀跃不止,“果然行侠仗义,就能财源滚滚,哈哈哈哈……”

    等迷香生效,那人用木夹夹了鼻子,轻手轻脚地摸进房去,找了之前那货郎模样的人取钱的箱子,用铁丝开了锁,摸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金裸子。带子下面还放着摞金条,还堆有些珠宝。年轻人眼睛发亮,抖了自己带的包袱出来,将这些金银珠宝都搜刮个干净。

    “发了发了,这下真发了。以后什么碑什么书里的,也要有我张冲的大名。哈哈,抗日英雄张冲,天下第一神偷张冲,一代富豪张冲!”

    那张冲搜刮了一圈,除了金银珠宝,还顺了两把手枪和一些子弹藏到身上。至于什么发报机电线以及一些他不知道的机器,虽然知道值钱,但又大又重的只好放弃。

    张冲搜刮完毕,又将箱子都重新锁好,一边得意,一边思索着哪里出了问题

    “奇怪了,怎么数来数去只有十九个箱子?明明是四辆板车,每辆车上都是五个箱子,四个五……五个,十个,十五……少了一个?”张冲心仔细地搜了一圈,还是没能发现第二十个箱子,便猜测最后那个箱子应该在这堆日本人租的四间房间里。

    “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得贴身藏着?莫不是什么日本头头的机密文件,或者是江湖传中的藏宝图?”

    张冲一面心心念念着“了不得的宝贝”,一面悄然翻身上了二楼心查探。

    花公鸡见梁冬哥瘫在地上像团软泥,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这才停了手。可不消几分钟,便见人没了呼吸。

    花公鸡自问下手并不重,他见这年轻军官怕疼,便都是用些不大让人出血窒息而是令人痛不欲生的阴损法子。这人不招,他便每晚拿人当娱性节目发泄不满。但他也自信这般弄不死人,此时见人胸口没了起伏,又将信将疑地摸了摸梁冬哥的脖子……身体还是温的,可也确实已经摸不到脉搏了。

    “啧,长得这么好看,可惜是个没用的支那人。”

    花公鸡不想惊动周围引起注意,朝着尸体泄愤似地踢了两脚,便把尸体丢回箱子里,转身躺倒床上闭目养神去了。

    夜深人静,张冲查探完之后,故技重施。放过迷香后,丢一个石子进去,劈啪声虽轻,却也清脆清晰。

    等了一阵,毫无动静,便知那些日本人都已经中了药了。张冲扒在墙上往房里偷看,确定日本已经昏迷,便心地开了箱子所在房间的那扇窗。

    张冲待迷香散尽,正准备跳窗入房,可往房间里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到房间里放着的箱子无声地开了,里面竟然爬出了个人来!

    月色映在那人如玉雕琢的脸上,清辉皎皎,水色盈盈,叫人看了,一时间竟不知是遇上了神仙还是妖怪。

    张冲愣神间,脸色顿时怪了起来:难不成是这箱子里有什么稀罕的宝贝通了灵成了精,三更半夜的爬出来要吸人阳气?这么想着,便觉背后一阵发凉。

    待见那“精怪”悄无声息地爬出箱子,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哎哟我的乖乖,这哪是来吸阳气的妖怪,分明是来索命的冤魂嘛!

    那人抬头看了眼张冲,差点把他吓得从窗沿上摔下去。

    张冲忙扶了窗棂进了屋,见那人还盯着他,一惊,忙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也保佑。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杀过人,我没杀过人,我就是一路过的贼,不干我的事啊,真不干我的事。祖宗你只管去要了那日本命……我还知道,隔壁,隔壁的隔壁,还有楼下,我知道哪里有日本,祖宗我给你带路也行……”

    梁冬哥一出箱子,就看到那个日本人脸朝下地栽在床上,有没有什么挣扎搏斗的痕迹。再一闻,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烟气,恐怕是被药熏倒的。他看了一眼那人,见那样子,不像是日本人的同伙,也不像是来救他的,倒好似来趁火劫谋财害命的。可这般闭着眼睛求神拜佛的样子……感情是把他当鬼了?

    但梁冬哥也管不了这么多,他现在没剩下多少气力能耗在这里了。

    张冲只觉得自己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心中惊呼一声“我的娘诶”,睁开了眼睛。

    “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杀了这帮畜生。二,死。”

    月色里那双黑白分明古井无波的眸子,盯得张冲一阵腿软:“我,我不想死……可我不会杀人。”

    梁冬哥支持不住,整个人都往下倒。张冲下意识抱住他,只听耳边传来幽幽叹息:“鬼子不是人,还有,你撒谎!”

    张冲只觉得腰间被一杆硬物顶住,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之前“顺”的一把手枪。

    张冲哆嗦得更厉害了,心想自己这到底是被哪号阎罗王给盯上了,一边被枪口顶着吓破了胆,一边又不舍不得放手摔了那人:“我是好人……就是顺手,在楼下顺的。你别激动,冷静,冷静。”

    “你是不是中国人?”

    “我是,我……”

    “那还废什么话?”梁冬哥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解释道,“床上那人就是日本的陆军少佐,这次带了相当于一个队的人马,乔装潜入云南,联络汉奸,发展情报网。你要还是个中国人,就杀了他,以报骨肉血仇,慰我同胞英灵!”

    张冲见梁冬哥到后来,喘得厉害,虽然腰间仍被手枪顶着,但还是忙将人扶坐在地上。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发过誓,不杀人。喏,我这里还有点迷香,我再给他们下点,保证他们整晚都醒不过来。”张冲着,把身上另一把手枪和顺来的那些子弹都交给梁冬哥,“这些,本来是想拿回去炫耀的,现在东西都给你,留着防身。我去找人来救你,好不好?”

    梁冬哥低头,见是步枪子弹,根本没法跟手枪配,心知这人可能真的不会使枪,话倒有几分可信。

    “不好。”梁冬哥抬头,“即使你不杀人,你也得听我的!”

    张冲心道:我操,头一回遇上求人帮忙还这么霸道的!

    梁冬哥哪里管得了张冲想的什么,继续道:“这次鬼子有五十多人,有大半的人没进城,必须找到他们。你去找新平的守军,就在城外的磨盘山上,你就你是奉了八十八师师长熊惠民的命令,让他们封锁新平城,密切监视城外人员行进动向。还有……”

    张冲这下再白痴也明白了,眼前这人恐怕是军队的。

    “还有,走之前带上一个东西。”

    梁冬哥吃力地拿枪逼着张冲跟他一起走到趴在床上睡死过去的花公鸡身边。

    “扒开他的衣领。”

    “啊?”

    “叫你扒!”

    “哦,我扒,我扒。”

    张冲被梁冬哥用枪顶着,一边心里不停地骂娘骂娘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欠了这人的,一边手上也不停,手脚利落地解开那花公鸡的外套,只见里面露出了土黄色的军服。

    “撕下那个领章,带上,去找守军。”梁冬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渐流失,手脚和眼皮都好似灌了铅似的越来越重,他知道自己能对这人保持威慑的时间剩下不多了,“少磨蹭,快走!要是立了功,少不了你的奖赏。”

    呿!还奖赏,到时候不被老爹抓去跪板砖就不错了。

    张冲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也知道干系重大,忙应了梁冬哥离开报信去了。

    梁冬哥也不知这人靠不靠得住,不知他报了信了守军当不当回事……本想自己装死,趁其不备杀人逃跑去报信,看在看来是高估自己的能耐了。到了如今这地步,能碰上这人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只好听天由命。梁冬哥见人离开,还想回去一刀了结了那花公鸡,但身体却再也支持不住,软趴趴地跌坐在墙角。

    也好,留个活口,不定将来抓了,还能审出些什么来。

    梁冬哥绷着的神经一松,顿时便觉得头疼欲裂恶心犯呕,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半晌,吐了口鲜血,神志开始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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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佐相当于少校,是日军大队的长官。(注:这队日本人只有相当于一个队的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