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躲
陈怀远授勋后,当晚就赶往南京机场——回来授个勋,还得回去继续卖力仗呢。他还记得自己跟梁冬哥过的话,自信满满地盘算着再一场胜仗,就申请调回关内……
陈怀远揣着勋章,高兴地哼起了曲儿,正准备登上飞机,却被人拦了下来。陈怀远皱眉,问人凭什么拦他。那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只刚刚接到任务让把人拦下来,上面有对陈将军的新的任命,请他稍安勿躁。
在休息室里喝了三杯茶后,陈怀远等来了万荣举,和万荣举手里的撤职令。
今撤销陈怀远第七兵团司令长官兼八十五军军长之职务,调任总统府担任中将参议。
陈赐休以“纵兵抢粮”的罪名向蒋提议将陈怀远撤职查办,但是贺敬章百般求情,李宇亭誓死力保,万荣举拿东北的军心动摇做威胁……蒋介石知道自己要继续一意孤行势必会使得身边人对自己离心离德,加上那次跟梁冬哥的面谈,蒋介石也知道陈怀远并非真的纵兵抢粮,所以来了个“只撤职,不查办”。
陈怀远并不知道这个在结果已经是多少人努力来的。
做为一个黄埔一期,东征时就一战成名,很是恃才傲物的人来,要他跟后进晚辈们一起被当年还不如自己的同学驱遣,在重视出身资历的国民党官场是非常难受的。这次四平一战,他也跟梁冬哥坦白过心迹,想要狠狠地出一次风头,为自己在官场的沉浮再搏一搏。
他以为自己搏赢了,没想到,到头来却输的一塌糊涂!
万荣举趁着这个机会拉拢陈怀远,要不你跟我去武汉吧,我给你当兵团司令。
陈怀远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进万荣举的话。他在那里愣了半晌后回过神来,怒极反笑。他一把脱了身上的军服扔在地上,怒讽道:“不如把这身破烂都拿去烧掉,一干二净才是真正的好呢!明天我就去国府路摆摊,反正这个青天白日还不如二两猪肉实在!”
万荣举见陈怀远这样,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吩咐手下把人看紧点别闹出什么事来。
梁冬哥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他知道陈怀远现在恐怕已经收到撤职令了。这时,白汝玫开门进来。
“怎么,在想他吗?”
梁冬哥毫不犹疑地点头:“是。”
白汝玫笑了一下,拉来一边的椅子,自顾坐下:“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弄清的事情。”
“厅长,我……”
“听我完。懋晴,我们二厅的工作特殊,压力很大。我调你来当我的组长,也是因为别人向我推荐,你的情报嗅觉灵敏,筛选信息的能力极强,跟着陈怀远多年也很有历练。”白汝玫的暗示很明显,你调回南京是你母亲的原因,但你调进二厅是组织上的安排。
“而你的表现也确实令我满意,你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担心你是否还能继续胜任你的工作。”白汝玫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不需要去监听巡察,也不需要去刑讯逼供,你只用坐在办公室里分析你的同事们收集的情报。这个工作看起来轻松,但却需要你那颗聪明的大脑保持十二万分的清醒和执着……而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跟工作无关的另一个人。”
梁冬哥低着头,手上却握紧了拳头。
白汝玫叹了口气,似是而非地提醒梁冬哥:“如果你真的想做,那就去做,不要勉强压抑自己。我也不希望我的下属只是工作机器。前提是,你有那个把握。做到了,就收了心,回来好好工作。”
国防部二厅的这场普通的上司和下属的谈话,自然是被记录在案。但除了当事人,恐怕谁都不知道这些话的真正含义。加上梁冬哥素有公子哥的名声在外,别人都道他又在为哪个泡不到的妞而无心工作。
就在这场谈话结束后的第三天,总统府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陈赐休十分震怒,一面下令调查举报信的来源,一面下令对刘瀚东极其相关人员撤职查办。
梁冬哥不单单是为陈怀远伸冤那么简单,而是早在东北时就为了防止对方反咬而精心准备过的。陈怀远是个拿战功话的人,但梁冬哥却很清楚,官场上还有很多功勋以外的东西。他在四平期间掌握并整理了关于辽北省政府部分开支的资料和证据,足够实施一场报复。而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和刘瀚东有关联的很多人怕一时半会儿也会不好过,那些人还多是陈赐休计划好自己领兵东北后想要启用的人——乱陈赐休的部署,正是是白汝玫支持梁冬哥的原因。
梁冬哥对陈赐休拿捏得极准,知道此人最看重自己廉洁的名头。刘瀚东曾是军训部的炮兵总监,是陈赐休的心腹之一。但一旦事情捅出去了,陈赐休必然会弃车保帅。况且他如今主动请求调兵东北,一副锐意整军的架势,声称不会放过一个害群之马。刘瀚东的事证据确凿牵连甚广,陈赐休也会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自己嘴巴。虽然下手不狠,但也该撤的撤,该办的办。
陈赐休和各路英雄好汉斗了这么多年,却在梁冬哥手里吃了个亏,而且还是个别人摆明了看他笑话他还不能抱怨的明亏。事后查来查去查不到举报人,陈赐休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这次背后怕有好几方的势力在推波助澜。他倒是想从陈怀远那个机要秘书身上开突破口,偏偏这个梁冬哥是南京公子哥圈里的人物,身边一帮手眼通天的狐朋狗友。追查举报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到他身上万一被闹大,显然得不偿失。
梁冬哥和陈怀远不同。陈怀远喜欢先发制人,而他喜欢谋定后动。这次,梁冬哥自然是综合考虑后做好准备,结结实实地给陈赐休塞了一次抹布。
梁冬哥刚从军入伍那阵,因着陈怀远的关系,对陈赐休是相当的同仇敌忾。但随着年岁渐长,梁冬哥也渐渐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也会问问为什么:为什么陈赐休跟陈怀远不对盘?
陈怀远对陈赐休是怎么看都不顺眼,陈赐休对陈怀远也是一有机会就给他上眼药。但梁冬哥却开始逐渐明白,陈赐休对于陈怀远的种种刁难,一方面是因为误解其为贺敬章派系的人所以多有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看重“廉洁”,而陈怀远偏偏被姜定文扣上了“贪污受贿”的帽子后一直就没摘掉。如此,陈怀远在陈赐休眼里自然是个“腐化堕落,不堪大用”的人了。
梁冬哥也拿这事问过陈怀远,他觉得陈总长在这方面并没有错,军座你应该跟总长解释一下澄清误会。陈怀远听了却直摇头。
“若只是个贪污的帽子也就罢了,他虽然对我有偏见,也不至于看不到我平时的如何带兵仗。正是因为她知道我是如何带兵仗,自然不肯认同我。”
“为什么?”
“陈赐休是那种能力差点无所谓,只要够清正廉洁就一切好。但我最看重部下能力,至于个人品行,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我都睁只眼闭只眼……我何尝不想自己手下的人都廉洁奉公军纪严明?但现在是乱世,仗不是排队吃果子。你再廉洁,不会仗,将士们的性命难道就不值钱?”
“可军座跟我过,军中糜烂腐化的氛围,会极大削弱部队的战斗力。要求部下清正廉洁,无论如何都不能是错啊。”
“伢子,你懂的倒多。想要保持部队的战斗力,一个,是有铁一样的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保持极高的思想觉悟,随时为了大业而牺牲自己!还有一个,就是时刻保持部队杀气和破坏力,尽可能的满足士兵的需求和欲望,告诉他们前方是有土地有财富有女人,让他们去烧杀劫掠……你怕不怕?”
“不怕,我明白军座的意思。前者是共`党,后者是日寇。”
“那你觉得我军是哪一类?”
“我军……不尽是后者,也不全是前者。”
“是啊,所以我们不过前者,又惧怕后者,部队战斗力强弱全靠长官的指挥水平和对部队士气的把握。这种情况下,遇到个好苗子,我提拔都来不及,哪有那空闲管他在生活上是不是抠得跟海瑞一样?”
“可您明明也很在意军纪,纵容军队纪律不好等于在慢性自杀。在滇黔的时候就多次击赌博和走私烟土,要求下属令行禁止,每次战前下达各种杀令。因为参赌受贿,连亲侄子都杀了,别人还觉得你刑令太重,冷酷无情呢!”
“冬哥,有你这些话,我被陈赐休针对也无怨了……但你也不能否认,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抓得这么严的。预五师也好,八十五军也好,我哪次不是去救场?预五师是救冯十七的场,八十五军是救宋颖全和潘成翊的场。本就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若是一开始便对部队的旧习一点不容,那就是自寻死路了。陈赐休要整饬军纪,正如你所,他没有错。但他一来仗不行,二来有派系偏见。他从自己派系的人里提拔那些人上来,纪律是好了,可却是矬子里拔大个,带兵仗完全不是那块料。偏偏还祭着‘廉洁奉公’的大旗排挤异己。这等心胸狭窄之人,谈什么公心?既没有公心,廉洁也不过是沽名钓誉。”
梁冬哥睁开眼睛,揉揉自己酸痛的肩颈,看着桌前摊开的一堆文件,又看看手表,十二点还没到……刚刚趴着睡着了,又梦到了陈怀远。
九年,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梁冬哥又想起当年陈怀远手把手教他收发电报的情景了。现在看当时陈怀远的反应,才有些恍然的明白,那时他所不能言的“机密”,是不知所起的感情……
“叮铃铃——叮铃铃——”
“喂?”
“懋晴,你在真是太好了!现在在值班吗?能出来的话赶紧来一下,出事了!”
“戴处长,出什么事了?”梁冬哥听出是戴彬的声音,人现在是国防部新兵处的少将处长。
“处什么长啊,我现在在那个‘新世界’,跑这来五分钟的路,快!老大刚闹完杀人又闹自杀,我们这里谁都拦不住他!枪都掏出来了!”
“老大?”
“就是陈怀远!你快过来……”
梁冬哥话筒都没放回去,往边上一丢,直接冲出了房门。
陈怀远本来是来酒吧买醉的,可惜他酒量大,一时半会儿醉不倒。正巧身旁来了个中年人,个子的,陈怀远稀里糊涂地就冲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把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就破口大骂陈赐休你个王八羔子狗娘养的。
戴彬是被陈怀远硬拉来的。他原想拒绝,但看陈怀远那杀气腾腾的架势,只好硬着头皮陪他出来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在一边跟陈怀远的卫士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一看大事不好,忙上前去把人拉开。
陈怀远也不是吃素的,本身也并没有醉,不过是借酒壮胆趁机发泄而已,结果他一个人撂翻了劝架的酒保和赶来的保安,甚至连自己的卫士阿庆孟也揍趴下了。
陈怀远得爽了,早把一开始他想揍的那个个儿丢开。忽的又嚎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枪来要自杀,众人哪里知道他要杀谁,一看枪都拔出来了顿时吓得抱头鼠窜。
阿庆和孟赶紧上前把人架住。有人要报警,被戴彬拦下了。戴彬知道陈怀远现在这种状况,真报警闹大上报纸恐怕只会雪上加霜。所以他摁掉酒保报警的电话,赶紧拨通了梁冬哥办公室的。
老天保佑他能接到电话。
当戴彬听到梁冬哥的一声“喂”,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祖宗啊,快过来把这个老祖宗搞定啊,再不来咱要班房见了。
幸而陈怀远没开枪,骚乱也仅限于酒吧的一角,动静不大。旁的人也只当角落里有人发酒疯,吵闹的音乐里注意的人不多。梁冬哥赶来的时候,陈怀远正一脚把阿庆踹开,然后从他手上夺回了手枪。
梁冬哥是一路跑过来的。到了地方,气还没喘直,看到陈怀远一脸失意落魄不修边幅的样子就怒从心起,不等戴彬招呼,冲上来闪到陈怀远身后就是一记手刀,直接把人劈晕过去。
周围人都目瞪口呆。
感情我们闹了老半天,人家一下就搞定了?
那些普通客人和酒保都在心里感叹:同样是当兵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咧?这位实在快很准!
戴彬一边咋舌:懋晴啥时候这么厉害了!对老大一点都不怵,直接下手就劈啊。
阿庆和孟见怪不怪:这种事情果然还得梁秘书来……
“阿庆,孟,你们带陈参议回去。”梁冬哥完皱着眉头转向戴彬,“戴处长,到底怎么回事?”
周围看热闹的以为正主儿来了,都各自散去。
戴彬贴到梁冬哥耳边大致讲了下经过。
梁冬哥皱眉:“天还没塌呢,这么寻死觅活的,成什么样子!”
“这也不怪老大,这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戴彬忙圆场。
“要死就自己关黑屋里一刀抹了脖子干净。跑这儿来苦大仇深的嚷给谁看?”梁冬哥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陈怀远要醒着他指不定一拳就揍过去了。
戴彬“啧”了一声,趣道:“光听你这话还以为你们俩有仇呢。怎么,跟老大吵架了?刚半夜来敲我房门拉我来喝酒我还寻思,他怎么不来找你?”
梁冬哥冷笑:“我难道就不用干正事了?我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就得见天陪着他到处跑?”
得,这俩八成真吵架了……戴彬摸着自己鼻子不话。
梁冬哥话是得难听,等抬头看到阿庆扛着陈怀远往外走的时候,脚上不自觉地就跟上去了:“阿庆,等等。”
阿庆转过身,正赶上陈怀远翻动身体,一个不稳两人差点一起摔地上了。顿时闹得几个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人扶住。
梁冬哥看到陈怀远这样,叹了口气,问道:“你们现在住哪儿?我去中山路的房子找过,张妈你们不在那儿住。”
阿庆和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孟开口:“夫人住那儿呢,军座就不愿意去,没脸见人。这几天都在边上的旅馆里住着。我们也劝过,可军座哪里肯听我们的……”
梁冬哥听了这话,虽然脸上还横眉竖眼的,心早软了。他找来一张纸,写了个地址给阿庆:“你们这样也不是个事,我正好知道有处地方,你们去那里落脚。里面的人问起来就是我让你们去的。等我跟戴处长把这边的事处理了,就过去看你们。”
待他们离开,戴彬凑了上来:“新住处是哪儿?”
梁冬哥反问:“三更半夜跑出来,你都不怕嫂子担心?”戴彬是去年刚结的婚,梁冬哥前些日子才去补送过礼物贺喜。
“放心,她从不管我的事。再了,这个点,她出去麻将还没回来呢。”
梁冬哥见转移话题不成,只好老实交代:“那是我的房子,在城郊。”
“你的?”
“嗯。我家三个兄弟,父亲在的时候每人各备下了一处产业,让我们自己操持。我那处那地偏,本来也只当养花种草的地方。现在有宿舍,也不住那儿。”
“啧,真是有钱人。我听你上头两个哥哥都跑了,你家的不都是你的?”
“什么叫跑了?大哥二哥各自立业不愿躲在家族的荫庇下而已。再,我家也只是梁家的一房。父亲跟几个叔伯虽然各自立业,但并未分家。我才多大,哪里轮得上我?”
民国时并未废除这些宗族旧俗,宗族的权力仍然很大。梁光松死后,梁家并未因失去考试院的一个席位而一下从天上跌落尘埃——仍有众多子弟的各自家业,与各种权利和金钱的圈子盘根错节……要不然老蒋也不至于调个人回南京就招人家面谈,更不至于记住一个大夫的名字。盖因他是个合格的政客,有些人是他交道的对象。
戴彬笑道:“不跟你了。你这种大家族的人,脑子里的概念跟我不一样。上回路过你家,想进去讨口茶水喝。才进门我就后悔了,等真坐下喝茶的时候,五个漂亮丫头围着我站,搞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差点没拘死我!”
梁冬哥被逗乐了:“有你得那么夸张么?”
梁家自我标榜是诗礼传家的书香世家,对那些手握兵权就不可一世的后进贵胄很是看不起。平时就门禁森严,不准子弟跟那些后进的贵胄们太过频繁来往。因为长辈们觉得现在社会风气不好,无论读书聊天或者牌跳舞,总难免鸦片,而且一玩就是好几天,便于男女乱搞,没几日便被那些门阀纨绔们带坏了。②
在梁家人眼里,梁冬哥去给一个不受宠的师长当副官秘书已经是底线,毕竟这是个在乱世里镀金的好法子。若梁冬哥真跑去当兵从底层开始拼杀,家里肯定要断他的腿。走卒在他们眼里可是下九流。
梁冬哥是跟在陈怀远身边见惯了生死的,对这类世俗偏见并不以为然。况且他选择的路,就是葬送他们家族世代富贵的路,就是要背叛自己的出身、毁掉自己的阶级的路。因为只有这样,劳苦大众才能在压迫中解放出来,自己的民族才能在堕入深渊前挣扎奋起,自己的国家才有可能获得新生。
……
陈怀远觉得头疼,后脖颈子也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见陌生的房间里。
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一张样式古拙的木榻上。身上盖的薄被是白色的祥云纹样的丝绸。
陈怀远抬头环视。只见房间宽敞明亮,布置清新雅致,只有几样简单利落的家具,随意大方。以陈怀远的眼光也认不出是什么木,只知木质细腻看不到棕眼,表面光亮,半旧不新似是使用多年。房间里窗明几净,几子上有个青色长颈瓶,一旁摆着套白瓷茶具,里面似乎还盛着茶水。边上还有个碟子,里面放着几粒干果。床榻的右边是扇竹雕镂空屏风,左边的墙上挂着幅梅花图,笔触略有稚气,落款是“庚午年令月懋晴慕梅翁”。
这里是冬哥……时候的住处?
陈怀远不出什么贵妃榻黄杨木四合如意云纹仿汝窑刻花鹅颈瓶唐白瓷茶具不可居无竹以及著名的元代王冕别号梅翁的墨梅图,但陈怀远多少知道,一般砸钱也砸不出眼前这番看似简单的摆设②。
“这里的布置,比冬哥家里要清爽随性得多,没有什么葫芦牡丹仙鹤石榴,倒都是竹啊梅啊的,大概也更合他本人的个性吧。”陈怀远暗道。
他起身走向窗户。窗边有扇门,通向屋外的院。窗外檐面上支着片藤架,倒是个冬日晒太阳夏日遮阴凉的情志。只不过这藤么,陈怀远认得出冬瓜黄瓜丝瓜葡萄等等的藤,就是认不出紫云罗的藤——这玩意儿不能吃他老家没种过。
院用矮篱笆扎了一圈,里面种了几丛竹子,外面溪流淙淙。沿溪远望,仲春柳芽微露,蒙蒙一片鹅黄。不远处还有几树白梅开得正好,空气中暗香浮动,撩人心弦。
不对,香味就在近处。
陈怀远正想着,便见梁冬哥抱着梅枝开门进来了。
姑射仙人冰雪肤,昔年伴我风雨著。
别来几度春风换,为问王孙归也无?③
陈怀远迷醉地对上梁冬哥清澈的双眼,忽的心虚了。
刚刚被他抛在脑后的事情统统迅速地在脑内回放。梁冬哥的担忧,他的得意忘形,隆重的授勋,无理由的撤职,痛苦,绝望,看不到出路,喝酒买醉,闹场人……
他想躲起来。
他不回中山路的家不是没脸见王玉玲,而是因为他知道梁冬哥会找到那里,他是没脸见梁冬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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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老陈是回乡祭祖的时候接到撤职令的。而且当时只撤职,没有新的任命。去担任中将参议还是撤职以后的事。我这里为了加快叙事的节奏,所以一块儿写了。
②装逼用,勿较真。上回被人批了,你光冬哥是世家子弟,但全文哪里看出他世家子弟了。世家子弟不都应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嘛……问题是我也不是世家子弟,所以不知道世家子弟到底啥样的,于是只有用家里祖辈跟我过的东西外加自己想的拿来装逼了。以及,贵族什么的,当年的贵族子弟里有出息的,后来大多都跟着太祖把贵族给灭了,挖鼻。
③我串着改了段克己的《忆梅》郭珏的《冬词》和陆游的《卜算子》。汗,如果觉得此诗狗P不通就54我吧囧
我也是前阵子才反应过来,片尾曲是《红梅》,香雪和冬哥这两个名字也都能指梅花。只不过一个表示外在洁白馥郁,一个表示品格欺霜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