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帮
梁冬哥见人醒了,一时间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全哽在喉咙里不出口,最后只摆出平静的样子轻声了个招呼。
“你醒了?”
梁冬哥才张口,又觉得自己得不妥。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你忙扭过身,他装作好似注意力全然被手上的梅枝吸引一样,顾自把手里的梅枝插进几子上摆着的那个仿汝窑的鹅颈瓶里。
陈怀远看梁冬哥就这么走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着急得憋红了脸。等了半天没就等到这么简单的一句招呼,于是只愣愣地应了一声。他见梁冬哥并未多关切自己,而是摆弄了几下梅枝的位置,又端着鹅颈瓶走到窗边,在窗台上放下。
窗外暖阳和煦,照在绿萼梅上,花瓣白洁,萼底透碧,仿佛阳光都染上了盈盈的绿意。
春光正好。
可是心里的失落却在急剧膨胀——陈怀远心想:连冬哥都不爱搭理我了。
一个人,天生就懂得如何通过哭闹引起父母亲友的注意,懂得如何制造巨大的动静引来关注。如果知道哭闹无法引来瞩目,如果知道流泪不会获得任何安慰,那着世上爱哭闹的孩和泪腺发达的少女会少掉起码八成。
要烧军服,扬言去国府路摆摊卖勋章,离家不归酗酒发疯……其实梁冬哥得很对,他陈怀远就是孩子脾气。
陈怀远走上近前,伸手想触碰梁冬哥。手到了他肩上却落不下,过了一会儿,缓缓地收回手,慢慢垂下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梁冬哥先前看到陈怀远醒了其实很高兴,有很多话想跟他谈。可又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法插手他的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不冷不热地了声招呼,转去摆弄梅花了。待平复下心情,回身抬头见到陈怀远却是那副垂首握拳的样子,心里不出是心疼还是不满。
梁冬哥故作轻松地问:“先生接下来有什么算?”
“我……春社的时候准备回一趟老家。”陈怀远也不抬头看梁冬哥,只盯着自己的脚面,这才发现脚上穿的是新换的棉袜,往上看,衣裤的质地柔软考究,也是不是自己原来穿的。
梁冬哥也是没话找话,见陈怀远正瞅着自己的袖子,便道:“昨天来的时候也没带换洗的东西,我们身材差不多,就随便找了身给你换上。”
陈怀远“唔”的应了一声,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就这么对站着,半晌无话。
梁冬哥见陈怀远这般心不在焉,心下叹息,但也知道勉强不得,只随口介绍了些在此日常起居的注意事项。待阿庆和孟进来,梁冬哥让陈怀远在这地方安心住下,又交待了阿庆和孟一些琐事,这才起身离开。
陈怀远僵硬地看梁冬哥转身出了房门,直到梁冬哥的背影消失,才失魂落魄地坐下来,把脸埋在双掌中。一旁的阿庆和孟面面相觑,也不敢开口。
梁冬哥这处地方倒是不大,胜在幽静雅致,露台和院子各处都花草葱郁,确实是个休养散心的好住处。不过历经战乱,早前被日本军官占据过,也曾暂时充当过难民收容的地方,院墙栏杆多少有些破旧损毁之处。幸而虽经动荡洗劫,但屋子里一些看起来不值钱却颇有纪念意义的老东西还在。
后来这屋子回到梁家手里,梁冬哥照旧让附近乡里的流浪者住着,还吩咐了两个姆妈照看,只收拾出了几间屋子以便自己有空过来住。倒是梁母虽然平时嘴里念佛,但却觉得这样不成体统,最后硬是叫人都搬出去,还将房子翻修整新了一翻。梁冬哥不想跟自己母亲起争执,同时也觉得一直收留无家可归之人虽然是善举和一种掩护,但却在保密和安全方面非常疏漏。于是梁冬哥一边由着自己母亲做主,一边又出资在院附近修了几间屋子专门收留孤儿。
“……这样,那些无所事事的成年人就不能跑来浑水摸鱼,至少能排除一些军统的眼线。而且我常在这边走动也更有理由一些。”梁冬哥跟一边的武承燮介绍。
武承燮点点头:“这事还是你想得周到。但是天舒同志,你把陈怀远安置到这边,岂不是会连累到我们的活动?”
“连累?四平之后,谁也不会认为他还有可能通共。”梁冬哥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季明,你就没想过这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么?”
武承燮一愣,顿时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成不成,这可不成。陈怀远的臭脾气我还不知道?我可没见过比他更死脑筋的人了,而且他又好面子,想趁虚而入搞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梁冬哥叹了口气:“你的工作思维还停留在过去啊。为什么一定要自上而下?难道就不能自下而上?亏你在东北还是做群众工作的。”
武承燮这才明白,梁冬哥根本没陈怀远的主意,而是了陈怀远那群手下的主意。
陈怀远了胜仗却被撤职一事,不仅东北的国军士气造成了极大的击,连在中原的很多部队都开始人心惶惶。共方也没少拿陈怀远当宣传材料,这就为蒋介石反动政权卖命的下场。陈怀远的遭遇,让很多中下层军官,甚至不少高级军官都为之胆寒。如今战况胶着国军一退再退,而蒋介石此时却偏听偏信赏罚不明,手底下自然人心思变。梁冬哥的意思很明显:我们不光可以让国军军官领着自己的部下投过来,也可以让国军士兵抬着自己的长官投过来!
武承燮一拍自己脑袋,笑道:“是极是极,原是我想岔了。”
梁冬哥引着人往院子走去,嘴里又道:“我又何尝不知道陈怀远的脾性?只是想他住这里,跟近旁那些孩子们在一起能散散心罢了。否则他整天没事钻牛角尖,肯定钻着钻着就出不来了。”
两人走到屋前,梁冬哥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脚下一顿,笑道:“曹操曹操到,他今天倒是回来得早。你进去吧,我先出去转转。”
武承燮虽然是商人身份,但毕竟曾经跟狄朝阳一起出现在四平过。而狄朝阳是军调会里四平组中共代表的人,曾力劝陈怀远和平解决争端不要为蒋家政权做出伤害人民利益的事情。因此,梁冬哥明面上不好跟武承燮走太近。
今天这一遭,表面上看,也是武承燮探到消息后求到梁冬哥跟前要见陈怀远,梁冬哥勉强答应。旁人见了,也只道梁冬哥重情义。毕竟梁冬哥跟在陈怀远身边这么多年,自己的老长官如今这个样子,任谁的心里都不大能全然放得下。武承燮哪怕跟共方有牵扯,毕竟也是陈怀远的旧部且是他原配妻子的娘家人,加上陈怀远如今在国府失势,又跟中`共在东北结下了血仇,梁冬哥这般安排看起来也十分无害。
梁冬哥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走着。他抬头看向眼前成片的稻田,只见绿油油的茎秆,在温和的春风里摇摆着,宁静得有如一场香甜的梦。
这让梁冬哥想起38年的这个时候,他跟着父亲回老家。他当时在祖宅附近雇农的庄子里住,柔风徐徐,暖阳和煦,眼前也是这么一片绿油油的稻田。
淞沪战场溃败,唐生智弃城而逃,南京被屠城……何宝云抱着两个女儿的照片哭得几次晕厥。街上到处是拖家带口匆忙西迁的难民。学生们之间不断聚会交流、游行抗议,越来越激进的言论陆续发表。
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天地有玄德,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且无论是因为不仁还是有德,春天的脚步都没有因为被鲜血染红的江水和隆隆的炮火声而推迟或提早。为了来年的口粮,农人们按时开始春耕。
梁冬哥那时在庄子里看人春耕,正好碰上前线兵败逃进来的两个伤兵。庄子里的人都不懂止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伤员躺在那里,一直喊口渴,到了夜里就咽了气。第二天天没亮,两人尸体的手脚捆在一处,被挑夫担着跟抬牲口一样抬走了。
没人多嘴,只有阿婶在一边哭:“作孽啊,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能这么糟蹋啊……”阿叔叼着烟斗默默地抽着烟,妇孺们在一边抹眼泪。那时他恍然觉得野田山郭间的风都在呜咽,带着呛鼻的焦味。
三个月后,他翘家投军成了陈怀远的副官秘书。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梁冬哥眯了眯眼,把思绪拉回。他深吸一口气,闻着并不甜美的土腥味儿,量起周遭的景色来。
武承燮出来的时候,看到梁冬哥正站在田垄边的柳树旁。一身深灰的中山装,领口没扣,双手还插在裤兜里,看起来闲适随意。但梁冬哥毕竟人高腿长,直直地站在扶风的弱柳边上,更显得挺拔有力。只有不甘寂寞的微风,吹得他头顶的一撮短毛在左摇右摆。
水田像镜子一样映着明晃晃的天光,绿柳黄芽,黛山春花,又有这么个龙章凤姿照鱼雁的人,天光水色映得人脸庞如雪似玉,真如一幅画。
梁冬哥听见身后有人招呼,回过身见武承燮出来了,忙问他情况如何,只听武承燮在那里苦笑:“陈怀远现在心灰意懒,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跟他了许多话,不见他同意也不见他不同意,只见他抱着酒壶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梁冬哥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边还不忘宽慰武承燮:“看来是我太心急了。既然陈怀远现在的情绪还不稳定,那他身上的工作就先放一放。”
武承燮叹了口气:“我觉得他的事情还是得让你来……不过你现在在国防部身负重任,陈怀远这边……回去再研究研究。现在我不方便多做逗留。走了。”
梁冬哥点点头:“不送。”
目送武承燮离开后,梁冬哥担心陈怀远的状况,便转身进屋去看他。进了房间,只见陈怀远果真如武承燮所言,坐在地上喝了个酩酊大醉,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气苦。气他现在不肯振作自甘堕落,也苦他这次精神上遭受的击确实太大。
陈怀远扭头见梁冬哥来了,也不招呼,转过头去继续喝。半晌,忽然来了一声“冬哥”,把梁冬哥吓了一跳。
“我在。”梁冬哥走到陈怀远身边,陪他一起坐在地上。
陈怀远了个酒嗝,长出一口气,醉醺醺道:“我这辈子算完了,你还来管我做什么?”
“谁的?”梁冬哥马上断,安慰道,“现在两军僵持,多的是用人的时候。”
陈怀远闻言不禁失笑,摇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现在就是个废人,连军统都嫌在我身边安排监视是浪费。”
梁冬哥眼皮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其实胡东昌和万荣举都来找过我。胡东昌许我一个兵团,万荣举许我中原省的军务。可我实在一点心情都没有。过去,我总觉得自己不差他们一等,我觉得老头子虽然压我,但对我的成绩是看在眼里的。可如今,”陈怀远自嘲地笑笑,胡乱揉了把自己的头发,“我难道还要被校长嫌弃了然后涎着脸在同学手底下讨饭吃?”
过去他被老蒋塞去给自己同学下手已经心里很难受了,现在要让陈怀远主动去同学手底下寻庇护,等于直接扇他耳光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踩。梁冬哥明白这一点,知道陈怀远现在并非物质上的无路可走,只是这次撤职对他精神上的击太大。
陈怀远对梁冬哥这些,一方面受到之前武承燮的刺激,急于向人证明自己并非没人要的垃圾,他还是有被人看重的不是毫无价值的。另一方面也是想诉自己心中的苦闷,而除了梁冬哥,他也找不到别的可以倾吐的人。
梁冬哥目光闪烁,他太清楚陈怀远的性格缺陷了。其实很多事情,换个人看,未必有那么糟糕。就是站在蒋介石的角度讲,蒋介石也不觉得自己的作为会把陈怀远逼上绝路。但蒋忘了,陈怀远不比其他学生,这个人的才华和心气一样高。或者也可以蒋没有忘,只是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压,已经把这块顽石的棱角磨平了。
“我陈怀远如今成了国军中天大的笑柄!老头子前头还号召大家建立‘陈怀远防线’,回头就把我撤了职。如今满东北的‘陈怀远防线’,可我这个正牌的陈怀远现在却是这幅模样!
“以前是陈赐休忌惮我是贺敬章的人,是怪我自己嘴太破不会话。如今老头子因着我得了万荣举几句夸赞就忌惮我,这又怪谁?我不怪万荣举有拉拢我的心思,可我怪老头子他不信我!我为他卖了这么多年的命,出生入死,如今挥手屠刀向同胞,亲生的兄弟都赔掉了,他居然因为万荣举的几句夸赞和陈赐休无中生有的构陷就猜忌我!我他妈就想问自己,二十多年了,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进杀出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倒宁肯他给我个撤职的理由,纵兵抢粮也好,不听指挥也罢!他现在这样对我算什么?不给理由就撤我的职,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要维护我的样子。我呸!他不就是想向我示威想敲我么?他就是想告诉我,你陈怀远就是我蒋介石手上的一块泥巴,我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撤职就撤职想升官就升官,全在乎一念之间,所以你就给我乖乖的听话,少动那个脑筋跟万荣举虚头巴脑的勾搭!
“我把他当师长尊敬,而他呢?他就是把我当做了一条他能随便呼来喝去的狗!……”
陈怀远到气愤出,更是忍不住抬高声音,一边还拍床腿捶地板的。正作势要站起来,偏偏人醉得厉害,一个不稳就要摔倒,还好梁冬哥眼疾手快,忙站起来堪堪把人扶坐在床上。
陈怀远抓着梁冬哥的衣服,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下,忽然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
……
陈赐休到东北后,大言炎炎。东北各界对他也抱有很大希望。他整治贪污、整饬军纪,同时还锐意整军、扩充部队,但东北军政要员的的人心和东北国军的战斗力却并没有朝着他所期待的方向改变。政治要员和军队将领因为陈赐休公然大肆攻击他们而与他离心离德,部队的战斗力也因为陈赐休乱原有建制和强弱搭配不当而导致战斗力不升反降。
东北的战局此后便急转直下。当国共两军再度对峙于四平时,卯足了劲要一雪前耻的东北民主联军,了四天外围,又用三天准备,最后发起总攻仅用了一天不到就攻下了四平城。而四平的解放,从某种意义上讲,揭开了辽沈战役的序幕。
当然,陈赐休的失败到底是蒋介石的责任。毕竟陈赐休是临危受命为蒋介石分忧而去东北收拾烂摊子的。美国特使魏德迈去东北视察,回到南京后向蒋提议“放弃东北,巩固华北,确保华中”。可在蒋却有太多政治上的顾虑,对此建议一再犹豫。拖到后来,从长春到四平,从辽阳到锦州,东北国军最终在辽沈战役中被全歼。
陈赐休到了东北就把东北国军从上到下得罪了个遍不,最后还损兵折将弄巧成拙。他跟东北军政人士的关系因此也降到了冰点。
年底,陈赐休胃病复发无法工作要调离东北的消息传出,马占山道陈赐休这厮要逃跑,便去对他:“你来得去不得!”
“陈赐休初来东北时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批这个政治无能,骂那个指挥失败,好似就他一人脑子灵光。原来他是一个草包,到了紧要关头他就要逃了。”
“陈赐休人鬼大。他同辽阳共存亡,辽阳若失便以手枪自杀。结果辽阳丢了,他还好好的!”
“他才不自杀呢!他简直是个骗子!有谁相信这个骗子吗?”
莫陈赐休此时有病在身没法工作,就是身体好得能山上虎下海捉鳖,那也已经是毫无威信可言根本没法再指挥部下了。蒋介石不得不请卫立煌接任东北军政事务。卫立煌迟迟不肯答应,因为他认为东北形势不好,根本不愿意去,最后在蒋介石再三恳切之下才同意。
一九四八年春,国民党国民大会开会。蒋介石、李宗仁分别被选为中华民国总统和副总统。这时,陈赐休要去美国养病的消息传到代表中,代表群情激愤。
在万荣举作军事报告的大会上,代表们纷纷表态——“杀陈赐休以谢国人!”“不让陈赐休逃往美国!”“到上海把陈赐休扣留起来解京法办!”“我们不要听军队的伙食怎样,我们要听各战场得怎样!”“胜利后不收编山东伪军,把三十万游击队逼上梁山,应请政府杀陈赐休以谢国人。”“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我们要求蒋主席演这出戏!”“中央勘乱采取老鼠战略,如果东北失掉,华北失掉,华南也不保,难道都像陈赐休一样想逃到美国去吗?”②
万荣举和李宗仁同属桂系,和陈赐休历来不对付。他此时也乐见如此,便也不制止,任代表们下去。
在国大代表交口攻击下,陈赐休成了过街的老鼠,当然也不好再提去美国。五月,南京政府免去了陈赐休参谋总长、东北行辕主任兼海军总司令职务。十月,陈赐休携一家老,移居台北草山休养③。年底,陈赐休接到任命,就职台湾省主席。陈赐休此后在台湾实施和推行土地改革,颇有一番政绩流于后世。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那日陈怀远大哭了一场后,许是郁结的心事得到纾解,事后人倒是精神多了。可是此后他便天天闲逛,除了梁冬哥,根本不愿跟旁的什么人做过多接触。就是人在一起听戏牌,也闭口不谈吃喝玩乐以外的事。
梁冬哥知道做思想工作的事情,是欲速则不达,便也不做什么催逼的事情,平日里都照常上下班工作,只偶尔有空才去跟陈怀远凑一块儿喝点酒些天南地北的事。
“冬哥,你在国防部都是干什么的?”陈怀远见梁冬哥一脸疲累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虽他现在不乐意提军政上的事,可他见戴彬当个新兵处处长都当出肚腩了,自家冬哥怎么坐办公室做得都少了好几斤肉?
梁冬哥一想起今天白天白汝玫交给自己的一沓资料就头大,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累地:“没什么,就是负责整理些资料。”
梁冬哥清楚,最近国共战事频繁,但战果不嘉。蒋介石下令国防部,又准备开始对前线将领进行人事调动。白汝玫没有避讳他人地把资料交给他还什么“做个可靠性评估”,其实就是让他用作评估找借口把可能造成威胁的将领用各种理由压低,然后利用国民党内派系林立相互推诿的弱点,将那些符合各方利益但就是不会仗或者不适合在某处带兵的将领推上去——当然,能够使坏的前提是,“政略”重于“战略”的老蒋心里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咱不过是顺着他是思路来而已。
陈怀远不知道梁冬哥此时在想什么,只怨气深重地:“你工作也别太卖力气,省地吃力不讨好。他们自己……算了,不提这些,干杯!”他见梁冬哥不愿多,又把话忍了,端起杯子就想来上一口。
梁冬哥忙伸手去拦着:“哎别!酌怡情,大饮伤身。”
陈怀远悻悻地放下酒杯。
他见梁冬哥细瘦的样子,肤色雪白,连下巴都有些尖了,不禁想起从前来。从前冬哥跟着自己的时候,高高壮壮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脸上也肉肉的,看着圆润喜人。
那时候多好啊,不用困在一个狭逼仄的环境里,一大早起来就嚎着军歌满山的跑。带着他出操习练爬坡靶,手把手教他通讯电报怎么发演讲格式怎么填,有空闲的时候还拉着他在驻地附近到处玩。伢子也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就是脸皮薄,一逗就容易炸毛,冲动完了训他还老不当回事。不过抱着却软软的,骨肉匀称手感好得很。在战场上浑不怕死,私下里却怕疼又怕痒,一掐一块青,放个炮仗都能把他吓得往后缩。人却是个忠心耿耿的,眼里满是孺慕之情,一心都系在我身上,敏锐得甚至有股子孩子的蛮不讲理。只是那时候自己太自大,不懂得珍惜……
有道是,春梦觉来心自警,往事般般应。
陈怀远看着梁冬哥,嚅嗫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询问道:“冬哥,你以后该怎么办?”
梁冬哥正收拾碗盘,闻言手上一顿,茫然地看向陈怀远:“什么?”
“当初你既然看出了端倪,我就不信你没想过怎么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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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③均引用自《蒋介石和陈诚》(王学庆、赵洪昌著)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