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作为二班的班长，自然是要参加二班的节目。

    事实上, 在做出选择之前, 他曾被他们班学生团团围住。

    一双双视线瞪着他, 逼他保证绝对不会抛弃二班。

    林澈举手发誓了。

    所以最近他一直在排练二班的节目。

    今天表演结束后还有点时间。

    林澈看了下手表。

    早着呢。

    方棠他们应该还没有排练完。

    他不禁遐想了片刻——正好可以过去看看棠棠排练。

    一定很可爱。

    林澈把东西收拾好, 愉快往他们进行地下活动的音乐社练习室出发。

    天空要晚不晚。

    深蓝与浅蓝云絮般的交杂, 像是莫奈画笔下的印象派油画。

    林澈最近心情奇好，看天空的时候，总能想起一两句酸得要死的比喻句。

    他拉着背包一边的带子，感觉另一边的肩带, 随着自己的步伐，左右晃动。

    走到超市门口。

    尚未进入折桂楼, 便先看到门厅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英语社的辅导老师。

    ——上次不同意他们社团参加大悲表演的那个。

    英语社的活动是在学术厅，和折桂楼不在一个地方。

    Mr.Ben不管怎么走，也走不到折桂楼来……

    有点奇怪。

    林澈停下脚步，往超市里面退了一步。

    密切关注着那边。

    Mr.Ben侧着身子，皱起了眉。

    看样子对面还有个人。

    两人正在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 他大手一挥, 生气地往楼上爬。

    林澈一抬眉。

    百分之百是冲着地下活动的英语社区的。

    绝对。

    他抿了抿嘴, 跟在后面。

    行动的时候, 视线不经意转动。

    眼角余光蓦然瞥到，有个高高的身影转身顺着走廊，从教学楼另一侧的门悄悄离开。

    ***

    Ben很生气。

    甚至连不相关的音乐社和乐器社，都觉得现在情况有点糟糕。

    他们坐在后排的椅子上，目瞪口呆地看着Mr.Ben发火。

    其实一群人一起受责罚, 能让人压力很多。

    ——前提是要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

    方棠向来对调节心态操控得游刃有余。

    Mr.Ben在前方用至今也不算特别标准的中国话教育他们，她就在后方神游天外。

    目光稍稍往左溃散，嘴角难以察觉地翘了翘。

    虽然她从到大都是经常被老师叫上台参与表演的学生，但其实她并不热衷于这些活动。

    如果老师不点名，她觉得坐在下面一边喝着橙汁，一边瞌睡，或者欣赏其他人演出，就挺好。

    可林澈……

    “想让人生每一个节点都闪闪发光。多年后回头看，回忆里塞满了各种丰富有趣的经历，一定会很充实。”

    她就一反常态地报了名。

    反正，学古筝这么多年，登台演出一次，感觉好像也不坏。

    她在心里想到了一首曲子，《秋夜思》，很多年前考十级时考的曲目。

    而林澈，在她古筝考十级的前几年，就先考了钢琴十级。

    Ben和学生们已经对峙了有一段时间。

    一些女孩子紧张的低着头。

    男孩子倒是混不吝。

    最后，Ben对教室门的方向一抬下巴。

    “英语社都回去排练你们该排练的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安静。

    Ben拍了下桌子，猛的发出一声巨响。

    话时又带起严厉的呵斥。

    “快点！结束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快点！”

    一连两个“快点”，有种让人头脑发慌的急促感。

    有些学生撇了撇嘴。

    没办法。

    他们故意露出不情愿的样子，拖着两条腿往门口移动。

    他们的动作很有迷惑性。

    Ben放松下来了几秒。

    可也只有几秒。

    目光扫到其他人，不禁再次欺负起了讲台。

    “你们什么意思？回去！”

    他一指教室门。

    刘妍倔强地看着他。

    她委屈极了。

    毕竟是她的主意。

    现在有种把大家都拖下水的愧疚感，有种被当众批评的火辣辣感，还有种心血被毁的愤怒感。

    未成年本来就有天不怕地不怕，不计一切后果的虎劲儿。

    她这会儿什么都不想管，就杵在那里，把视线别开，等着新一轮的暴风雨。

    可——

    让她没想到的是，没动的人不止她一个。

    方棠也没动。

    还陷于日常的发呆之中。

    一定是场很美好的梦，因为她神态非常放松，和颜悦色。

    新任社长更是义气地站着。

    连带着他带领的一帮男生都假装没听见。

    刘妍本来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了一点。

    虽然不一定法不责众，但至少不是一个人面对。

    好受了许多。

    见他们如此，原本稀稀拉拉要走的一些学生，互相递了递眼色，跟着留了下来。

    Ben脸色变了变，微微发白。

    “你们，什么意思？”

    方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惯常的手段，拉几个人出来以儆效尤。

    方棠也知道，她身边人走了几个，让她形成一个空岛。

    她本来就表现突出，再作为犯罪同伙，被拉出来的可能性大概有70%吧。

    果然，Ben先看了看社长，又看了看她。

    嘴角动了动，大概想要话。

    不料，这次没等他出来，教室前门就突然被人敲了敲。

    声音在安静且紧张的氛围之中扩散开。

    仿佛给人喘息一下的权力，也吊足了人的胃口。

    大家齐刷刷地看过去。

    Ben同样扭过头。

    ——林澈站在门口。

    眼睛明亮，带着让人愉快的微笑。

    ***

    走廊后的窗户和天空层层叠叠铺开。

    在他身后形成了朦胧的布景。

    他非常镇定。

    先看了一圈，目光定格一下后，才转回Ben身上。

    态度亲切。

    “老师，我能进来吗？”

    Ben余怒未消，没话。

    林澈笑了笑，也没有等他回复。

    在狐疑的目光下，果断地走进了英语社成员之中。

    嘴角弯了弯，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

    场上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

    学生们像是受到鼓舞了一般，互相看了看。

    站得更加笔直，也更加无所畏惧。

    Ben脸色则更加难看。

    林澈个子很高，几乎挡住了方棠。

    免去了她被老师瞪视的不悦。

    也给了她不用观看老师难看表情的特权。

    方棠视线不用在空旷中乱放。

    她凝向林澈在身后随意勾着背包带的手，平和地莞尔。

    兵荒马乱时，有个人始终站在身边，感觉会很好。

    林同学的号召力一向都毋庸置疑。

    ——他其实是和这里最没有关系的人。

    所以他站出来之后，乐器社和音乐社的成员，也纷纷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虽世界上有林澈这种能和老师成一片的奇葩……

    可大部分人，尤其是成绩不好的孩子。

    总喜欢把老师放在自己的对立面——是叛逆期需要反抗的势力。

    反抗老师，反抗学校，反抗成年世界。

    替他们的青春出口畅快的气。

    虽然不太合适，可方棠却在这种安静的热血中突然想到一首歌。

    在场所有人都会唱的一首歌。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像不像被压迫久了，愤怒地酝酿出一场型革命？

    让她惊讶的是，她刚刚想到这里，就突然听见前面熟悉的清澈声音。

    有如书里擅长煽动人心，又风度翩翩的安灼拉。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singing a song of angry man？”

    很好听。

    调子刚起出来，其他人就明白了过来。

    到下一句的时候，在场几乎一半的人都开了口。

    加入“革命”的人越来越多。

    声音也就越来越大。

    方棠没有往前面去看，隐约听见了几声怒气冲冲的“停下”。

    可没有人理会。

    大家也不知道是单纯的想唱歌还是想发泄，到后面好几个人甚至笑了起来。

    Ben毫无办法。

    歌词只唱到第三节 。

    在一片混乱中，门再次被人“砰”的开！

    一声颇具威严的“怎么回事儿”猛然迸发。

    有人迈着将军步沉着脸走进来。

    ——佟主任。

    大家的造反曲这才参差不齐地停下来。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的跃跃欲试，有人愤愤不平，有人激动昂扬。

    神态不一，朝佟主任的方向注视过去。

    佟主任站在教室前面。

    表情很严肃。

    让人觉得他眉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他话比Ben有力量多了，短促地质问。

    没人话。

    佟主任扫视一圈。

    又问。

    “谁唱的歌？”

    这次，有了答复。

    林澈举了下手。

    非常坦然。

    “你……”

    佟主任一见他，先愣了一秒。

    他张了张嘴，好几次欲言又止。

    半是头疼半是生气。

    盯了林澈半天，胸前的手不停上下点动，最终什么都没出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

    “刚才是谁带的头？”

    带头的话，那就是……

    总有人心里一紧。

    然而，林澈再举了下手。

    “我。”

    ……

    你！

    怎么又是你！

    这混子！

    佟主任一瞬间的表情，非常精彩。

    简直想拍在他头上！

    实在没法。

    他扭头瞧了他半天，最终发威。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尖子生，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快去艺术校区了，我就管不住你了？”

    “我告诉你林澈，你别成天在那里给我吊儿郎当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老师，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任？”

    一声比一声凶。

    经典的训人方式。

    林澈只是抿着酒窝。

    不话，不顶撞，不畏惧。

    其他人都有些沉默。

    还有些疑惑。

    林澈？艺术？

    这是哪儿跟哪儿？

    他们来回切换视角。

    “我给你，所有学生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我不管你是尖子生还是艺术生，你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

    佟主任越越气，来回踱着步子。

    板着宽阔的领导脸。

    最后，瞪了林澈一眼，凶巴巴的。

    “你！跟我去办公室！其他人解散！都回家去！”

    佟主任态度不善，看起来后果很严重。

    位高权重的年级主任可比的辅导老师难反抗多了。

    这回，所有人是真的没精采地去收拾东西了。

    先忍住不动，回头再去问林澈吧。

    缓兵之计，缓兵之计。

    方棠愣了一秒，下意识抬眼。

    心中一跳。

    她皱了皱眉，想话。

    林澈却轻飘飘地给了她一个wink。

    ——别担心。佟主任超好话。

    他动作没敢太大。

    等佟主任出了门，才转身给了方棠一个安心的笑脸。

    比出个口型。

    “没关系，相信我。”

    教室日光灯紫白，清晰洒下来，林澈眉目白皙俊秀。

    没有徐思齐的硬朗，也没有唐放的深沉。

    却能奇迹般地，让人觉得可靠。

    让人心神稳定。

    他虎牙咬着唇，笑笑。

    轻松地离开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