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白雪
静止片刻后, 卫戗再有动作, 却是往回翻, 速度太快一无所获,深吸一口气, 找到大概位置, 放慢动作一张一张细看……
察觉到情况有异, 王珏扭过头来,发现卫戗瞪大眼睛, 一脸激动——竟露出难得一见的表情?去看令卫戗变脸的那张纸, 上面文字, 笔势确实华丽, 但王珏不认为它能比自己用心写出来的手书更胜一筹:“怎么?”
卫戗又翻过两个,果然找到先前一晃而过的那个图案, 轻笑出声, 将这张纸心翼翼拽出来,送到王珏眼前, 兴冲冲的:“看——”
王珏解读卫戗表情,微挑眉:“认识的图案,熟人的笔迹?”
正这时,毛娃去而复返, 双手端来个托盘, 盘中摆着三碗水,放下托盘,开始分水, 首先给劳苦功高又吵着“口干舌燥”的王珏;第二碗呈给卫戗;最后那碗端给安静地坐在角落,把玩玉连环的芽珈。
习惯被人伺候着的王珏又不是真口渴,连碗都没接,任毛娃摆放,他是连看一眼都不曾;亢奋的卫戗也顾不上喝水,接过碗后道了声谢,便将它撂在案头;只有芽珈放下手上玉连环,认真谢过毛娃,然后啜了一口,抿抿嘴抬头冲毛娃腼腆一笑:“甜!”
直到有人捧场,毛娃才松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嘿嘿笑道:“是蜜浆——用我祖母珍藏的蜜调出来的。”
芽珈听完后,又低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补上一句:“真甜!”
听完两个孩子的对话,卫戗按捺下激动心情,重生之后,她倾尽所能去娇惯芽珈,吃穿用度就算比上不足,比下也是绰绰有余……端起碗抿了口,一咂,味道果然如她所料的一般,但它对于这个父母双亡的孩子来,已是能拿出来向客人献宝的最好饮品!
卫戗又喝了两大口,然后转向王珏,冲他努努下巴:“甚甘甜,你尝尝。”
接收到卫戗抛过来的“不喝有你好看”的眼神,王珏忍不住好笑,撂下笔,认真儿一般,双手捧起碗,口喝起来,饮尽才放下碗,探出一点舌尖卷净唇上残留,璨璨星眸,含笑扫过卫戗,然后给了屏息等待的毛娃略显敷衍的两个字:“嗯,甜。”完之后又提起笔来,继续默书。
卫戗也把自己那碗喝干,夸赞几句,见毛娃喜得眉开眼笑,她伸手捞来王珏的空碗,并自己的一起交给毛娃,然后拿起那张绘有特殊图案的纸,问毛娃:“这是谁留下的?”
收好三只空碗,放回托盘上的毛娃抬眼看了看,道:“就是去年初冬住进我们家的那位哥哥留下的。”
卫戗心跳再次加快:“他姓甚名谁?”
毛娃一脸茫然:“他没告诉过我。”
卫戗转念一想,如果她离家出走,也不会沿路报上家门,于是换了个问法:“那你们平时怎么称呼他?”
毛娃:“听祖父祖母叫他九,我就叫他九哥哥。”
安静默书的王珏,突然嗤笑出声:“哦,却原来竟是你那位不省心的表哥留下的。”抬眼环顾一圈,“也不知是冥冥之中有缘分,还是单纯因为喜好相同,竟住进了同一户人家。”
又在玩玉连环的芽珈瑟缩了一下,毛娃也察觉到王珏的腔调有点怪,但他不明就里,抬手搔头:“原来你们是亲戚,难怪都这么好看。”
卫戗无暇安抚又别扭上的鬼,她想起来:“你们之前,九哥不是只身来此——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
毛娃坚定点头:“嗯,还有万哥哥。”
万哥哥,谁?在卫戗记忆里,桓昱的近亲友中没有一个姓万的,推测可能是萍水相逢后,一见如故,结伴而行……但还是忍不住要问:“那个万——嗯,万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毛娃痛快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卫戗挑眉:“哦?”
毛娃忙不迭翻出一沓用过的纸,双手递上来:“这些都是万哥哥写的。”
卫戗接过看过去,一行行娟秀的楷,如同铺陈在纸上的一串串珍珠链子,十分的赏心悦目,细看内容,是一段段朗朗上口,妙趣横生的童谣,适合给毛娃这样的孩子做读物。
毛娃见卫戗把注意力全放在他万哥哥的笔迹上,而王珏和芽珈又不怎么理会他,便起身端起托盘匆匆送出门去。
一连翻看了七八张,卫戗嘴角噙着的那一丝笑意蔓延到整张脸:“能和我表哥走到一起的人,绝对不会差了。”
遭受冷遇的王珏:“?”仿照卫戗先前动作,抬左手搭上右手腕,攥着笔的右手慢慢摇晃,扶着右腕的左手轻轻按揉,“感觉有点累,不想写了。”
无暇分神去操心王珏的卫戗,间或听到这话,看也不看,道:“哦,那你就放着去休息吧。”
王珏:“……”先看看卫戗,再看看手中破笔,暗叹了一口气,“好像又不累了,还是再写一会儿罢!”
卫戗这次拨空瞟了他一眼:“多谢。”出去送碗的毛娃正好回来,卫戗直接转移目标,去继续追问毛娃关于“九哥”和“万哥”的事去了,直到芽珈撑不住,攥着玉连环的手半天没个动作,脑袋却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卫戗才不得不结束她和毛娃的畅谈,扭头一看,王珏业已完成任务,懒洋洋地歪靠着几案,以手支腮眯眼盯着她。
卫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忽视了芽珈,还怠慢了比王十一郎更难伺候的王十郎:“!”忙不迭整理好桌上纸笔,只留下令她认出桓昱的那张带图的纸,余下统统交给毛娃,将他发走,又安排芽珈去休息。
待合衣躺下的芽珈睡着后,确定卫戗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的王珏紧绷的表情才稍稍舒缓,但还是冷冷一哼:“果然了解!”
孩子么,被冷落使点性儿很正常,何况他方才还在帮她完成自告奋勇揽上身的苦活,卫戗非但不与王珏一般见识,还耐着性子去哄他:“方才是我忘形,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住了。”
王珏并不买账,斜眼扫她:“来此之前便知晓,你那位表哥就是在这片区域失去踪迹,而我们也找到入那诡境的线索,正在奔赴途中,不过是路窄住进同一户人家,又不是找到他本人,值得那样开心?”
卫戗眨眨眼,事实上,她今天确实很开心,刚出师线索就送上门来;通过与境内人接触,更加确定桓昱没事;夜宿民居,又刚好是桓昱曾经住过的地方,一件件,都是好兆头,叫她如何能不高兴?
“还是因为图上那画得乱糟糟的东西叫你欢喜?”得不到回应的王珏,口气朝尖刻方向发展。
捧着字与画间杂真迹的卫戗,愣愣地低头看着中间那一捧“乱糟糟的东西”,平心而论,她其实并不晓得桓昱究竟画了个啥,只记得上辈子多次看到桓昱画这东西,觉得大约跟松竹梅是一路的高雅货,怕开口问被表哥笑话她没文化,初次见时腼腆地憋住,后来军务繁忙,私情混乱,她也没闲心探究文化人那些阳春白雪的爱好……所以让她欢喜的,并不是这图案的内容,而是画图之人。
紧盯卫戗的王珏,从她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迷茫:“莫非你不知此乃何物?”
卫戗抬头冲王珏尴尬笑笑:“应该是画得……花吧?”
王珏:“眼睛都看直了,却原来连这画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啧了一声,“此乃花椒。”
提到花椒,卫戗首先想到:“辟邪的?”想到桓昱随军出征也画它,又补上一句,“哦,是药材吧!”
王珏噗嗤笑出声来,那手一点那束花椒旁边的字:“喏——‘东门之枌’。”
卫戗顺着王珏玉雕似的长指看过去,确实看到四个字,前三个很寻常,她自然认识,最后一个初次见面,她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意思?”
王珏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诗经》里有一首《东门之枌》,最后四句是‘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诗经?她能背一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已经很不错了,哪里知道什么东门西门的,反正现在也有那个闲心,踌躇好一会儿的卫戗,最后终于决定虚心求教:“所以,这些内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王珏又凑过来,暧昧道:“那首诗主要在讲,少年少女聚会歌舞,有个郎君相中一个姑,越众而出拦下她,姑也喜欢郎君,就送了他一把花椒传达心意。”
卫戗:“哦……啥?”脑子转了几道弯,终于反应过来的卫戗,诧异得瞪圆眼睛,“你的意思是……是有人送给桓昱一把花椒?”摇摇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