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归原主
司马润连忙摇头:“不不, 戗歌你误会了, 这盒子是裴让托我转交给你, 里面究竟装了何物,我全然不知。”
卫戗仍是一脸狐疑:“既然是我大哥让你转交的东西, 早先怎么不拿出来, 这会儿才交给我?”
司马润又道:“他一旦出现变故, 想来你可能需要此物,若无变故, 便由我收着。”
卫戗冷笑:“真是活得久了, 什么稀罕事都会看到, 哈——谁能想到, 唯我独尊的琅琊王,有朝一日竟会对我这个武官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言听计从。”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哪里顾得上修补漏洞, 但司马润也没揪着几个疑点不放,只是更卖力地解释:“戗歌,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连裴让对你的忠诚也要怀疑,不怕叫他寒心?”
这话撅到点子上,卫戗无言以对。
司马润:“你将重要的人和物托付给裴让, 他必定是豁出性命也要维护受托的人和物周全。”扫了一眼卫戗手中玉牌, “我又不知盒子里装了个什么东西,狗都得看主人,何况裴让还是你义兄, 我犯得着去得罪他,又冒着被你视作蟊贼的风险,翻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带过来给你么?”
此言有理,可裴让竟翻她的东西,这个法让卫戗实在难以接受,但真是裴让翻出来的,卫戗也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去护短:“下官知道了,殿下若无其它吩咐,便请回吧!”
司马润来之前,本算仗着与王瑄往日交情赖进房间去,奈何看到卫戗脸色,他明智地选择不再这档口给她火上浇油,了几句关切话便告辞了。
卫戗关上门,伸手拿出盒中血玉,微微战栗地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个“瑄”字,苦笑一声:“果然不是‘珏’。”
就在卫戗愣神之际,恍惚听到一声虚弱沙哑地轻唤:“戗歌——”她心头一动,抬眼循声望过去,与身着素白中衣的少年四目相对,嘴角翘上去,“阿珏,你……”但表情很快冷下去,“不,不是阿珏,是十一郎。”
手扶墙壁的王瑄,歪头笑笑:“是我。”
卫戗沉默地低下头,将玉牌放回盒中,“哒”地一声扣好盒盖,走到王瑄面前:“物归原主。”
却被王瑄给推拒回去:“既已送你,焉有收回的道理。”
卫戗始终不曾抬头,视线放在藏诗锁上,从前只知此物金贵,价值高到可任她狮子大开口,此刻终于证实她日渐生出的揣测——王氏兄弟二人,只剩一具肉身,魁母亲手雕琢出两块玉牌,当初她自桃箓身上掏出乌木盒,误误撞将王珏给放了出来……
前世她翻出来的是“瑄”字牌,也就是那个时候,被困住的是王瑄,而她开盒子,也没影响到千里之外的王珏,所以应该是玉牌和肉身在一定距离内,才能“放魂归体”。
此番入境,肉身一直为王珏所用,而此刻玉牌被送上门,她这厢一开盒子,那边始终昏迷不醒的王瑄便起身了,是因为这些日子王瑄一直被锁在这块玉牌中,是他兄弟二人先前讲了什么条件么?
所以,让司马润将玉牌捎带给她,应该不是裴让想出来的,而是王珏或者王瑄的主意。
卫戗心念电转,其实先前一段时间,他们一体两魂不也好好的?桃箓筑境有重塑肉身之法,翠娘也王珏曾告知她,魁母对王珏很不同,就算要求她逆天而行也不会遭拒……卫戗的心跳加快,她一把抓住王瑄手腕:“十一郎曾许我的三个承诺,可还算数?”
王瑄的目光似乎颤了一下,不过面容虽惨淡,还是露出温和微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是不会反悔。”
卫戗眼睛亮起来:“把阿珏还给我,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唯恐王瑄不同意,忙不迭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知道,一体两魂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这肉身原本就是你的,你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无可厚非的,所以我也不想知道这次桃花源之行背后的那些阴谋诡计。”
听到阴谋诡计四个字,王瑄神色变了变。
卫戗并没有错过这点,但她选择视而不见:“魁母前辈是真正的不世高人,不不,甚至可以她是天神,只要顺利抵达她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办法保全阿珏,所以我只是想暂借你肉身一用,就像先前那样,晚上放阿珏出来就好。”看王瑄为难的表情,卫戗竖起一根手指,“只要一个时辰。”见王瑄还是皱着眉头,卫戗摇摇手指,“半个,每天晚上半个时辰就好。”
王瑄抬手握住卫戗的手指:“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竟让你对他用情至此?”扯扯嘴角,最后却也只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来,“假的吧?”
这种反应是卫戗始料未及的,她感觉有点懵。
平素总是一副淡然模样的王瑄,大约是因为被关黑匣太久,终于得见天日,一时间有些激动,表情不复温文:“名利地位,统统都是我的,甚至最初的相遇,也是你和我,为什么偏要选择那么个乖戾恶鬼,戗歌,摸着你的良心,你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怜悯?”
卫戗看着王瑄因为愠怒而晕开绯色的脸颊,真真十二分的妍丽,但面对同一张脸,感觉却不尽相同,虽运筹帷幄她不及桓昱出彩,但她又不是真智障,怎么就分不清“爱”和“怜悯”了?
对上卫戗溢于言表的不认同,王瑄哧地一笑:“七岁殒命,可怜又委屈的身世,十分好用。”
这话卫戗可是不爱听得紧,只见她脸色刷地沉下来,横眉立目:“十一郎,不管怎么,他终究是你一奶同胞的兄长,年纪遭遇身心重创而惨死,你不同情也便罢了,竟还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传扬出去,叫天下人怎样看待你们琅琊王氏?”
“果然是这样。”王瑄的嘲笑变苦笑,“戗歌,看看你这模样,和被人踩到尾巴的猫有何区别?”抬手想要摸摸卫戗的脸,结果被她机警地闪避开,他怏怏收回扑了空的手,“你心里住着个夭亡的稚子,那厉鬼似有所觉,便祭出悲惨境遇博得你同情……看吧,多么的阴险狡诈,然,你却很吃他这一套,叫我如何是好?”
夭亡的稚子,是指诺儿?可是王瑄怎么可能知道,还是他瞎猫碰见了死耗子,毕竟她很喜欢孩子,也不隐藏这一点,不然也不会竭力维护允儿,又对卫源网开一面——卫戗还记得,卫源当初跪在大雨中,求她去救虞姜和卫敏,王瑄还直白地告知她,倘若换成王珏,面对这种情况,首选斩草除根,而她并未表现出想要伤害卫源的意愿,还扯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去维护卫源……对,王瑄应该是据此扯出这样的话吧?
按捺下起伏的心绪,卫戗扬起下巴:“我与阿珏的种种,皆你无干,我只想知道,这第二个要求,你允还是不允?”
面对卫戗拒人千里的态度,王瑄叹了口气:“戗歌,你既然没忘我们的约定,也该还记得当日情景。”
卫戗睫毛颤颤,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嗯?”
王瑄重复当初过的话:“我承诺你,‘在我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无条件为你做三件事’,如今你提的这个要求,却是超出我能力之外的。”
卫戗并不相信:“怎么会?”
王瑄缓缓地点了点头:“会,因为他正是被你口中的‘不世高人’、‘天神’带走的,我王瑄自问,没有与魁母前辈抗衡的能耐。”
卫戗定定地注视王瑄老半天,在王瑄被她盯到失去方寸前,卫戗涩然一笑:“也对,能让避世的鎏坡出境,又把桃箓送来,再加上已经回去的渡引和渡守,倘若不是魁母前辈授意,怎么凑齐这样的阵容?”
着着,张不开嘴了——既然如此,王珏又怎么会信誓旦旦地“就算要求她逆天而行,魁母也张不开嘴拒绝他”?难不成是无法满足他的愿望,索性趁他开口之前灭了他?
这个想法实在太糟糕,卫戗连忙甩头摇掉这荒谬念头,魁母盛名远播,甚至连头顶“真君”名号的许逊都对其敬畏有加,应该不会为要食言而做出此等鬼蜮伎俩。
王珏还过让她不要彷徨,继续完成既定旅程……是的,他就在魁母那里等着她,还迟疑什么呢?
目光坚定的卫戗,冲王瑄拱手:“抱歉,请恕我强人所难了,既然十一郎已经醒转过来,何去何从自会定夺,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王瑄想也不想:“我自是要与你同行的。”看卫戗脸上的急色,又补上几句,“且容我换身衣裳,不会耽搁你多久。”
卫戗扭头去看扒着走廊墙壁,战战兢兢的芽珈,心还是要安抚受惊的芽珈几句,就算不等王瑄,也没办法立马出门:“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