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鼠一窝
芽珈虽然受了点惊吓, 但秉持“不给卫戗添麻烦”的信念, 始终克制, 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卫戗,左手轻拍自己胸口:“芽珈……不怕……”右手贴上卫戗心窝, “戗歌……也……不要疼……”
卫戗看着芽珈溢于言表的担心, 感动地笑起来, 脑子里蓦地想起那日看《梁祝》,王珏曾问她, 若他落得个梁山伯一样的结局, 她会不会随他化蝶, 被她断然回绝……看看她的芽珈, 即便再也找不回他,她也不会去干那种疯狂事, 毕竟这世上, 除去爱情之外,还有亲情, 友情和责任。
卫戗三人入境时,可以是悄无声息,然而出境,绝对算得上声势浩大, 毕竟沾着鎏坡大人同门师弟桃箓的光呢!
但知情人都知道, 鎏坡真正要送的,却是卫戗——在辅助降服王珏这件事上,鎏坡问心无愧, 然而看到卫戗,却难以遏制那份负罪感,临别前,甚至给出卫戗若愿意,将来可在此定居的承诺。
卫戗看着跟在鎏坡身后,长发盘起,略施薄粉,做寻常工作人员扮的雪海——嗯,日子还要继续……
拱手谢过鎏坡后,卫戗挥别已结成夫妇的桓昱和谢菀,牵着芽珈的手,踏上牵引车,同行的都有谁,她无暇理会。
出境后,卫戗要赶路,又怕日夜兼程伤到芽珈,桃箓看得明白,于是摘下头上着骨朵的桃花枝,送给卫戗,让她用这桃花枝做簪子别在芽珈头发上,果然好用,坐一整天的车,芽珈都很有精神。
如此一来,卫戗不再有所顾虑,早就习惯急行军那种程度,何况有王瑄和司马润两尊大佛在,条件远比像她这样的卒强多了,车好人精神,比原计划耗时短了五六天和车队汇合。
归队后,卫戗首先便是查看虞濛的情况,确定她尚且安好,松了一口气后,又悄声询问裴让,怎么想到将那乌木盒让司马润捎给她的,结果裴让一脸茫然地反问卫戗:“什么乌木盒?”
卫戗心头一跳:“金丝楠乌木盒,盒身上嵌着一个由五组拨轮组成的藏诗锁,不是哥哥找出来的?”
裴让摇头:“不是我。”
即便卫戗再是不想面对司马润,可有些疑点必定要调查调查,是夜,卫戗找来司马润,让他和裴让当面对质。
他二人交托乌木盒时,没有第三者在场,司马润将细节记得一清二楚,还原得明明白白,而裴让却坚称那个时间他已睡下……
他既然这样,卫戗便相信,可司马润也不像在撒谎,究竟怎么回事?
调查虽没个结果,但路程不能耽搁,车队继续上路,并加快速度,卫戗回到踏雪背上,在车队前方头阵,如此过了两三天,在王瑄派来的人又被卫戗拿借口搪塞回去后,祖剔忍不住开口询问:“主君在那‘仙境’中莫不是与王十一郎生出什么罅隙?”
卫戗看着祖剔兴趣浓郁的脸,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嗯,你们是知道的,我和琅琊王有点不对付,而王十一郎在‘仙境’里和琅琊王穿一条裤子,所以我们掰了。”
祖剔有时候也蛮单纯,听完卫戗的话,只解读字面含义:“穿一条,一条裤子?”
管他有没有歧义,卫戗坚定点头:“嗯,他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我们得离他们远点。”
祖剔信了卫戗的话,从此再看王瑄和司马润凑一起,眼神变得怪怪的。
上辈子有事就找桓昱或者幕僚们商议,之前有事找王家兄弟,如今桓昱有了自己的生活,而王珏不在,王瑄是帮凶,当然不能找,卫戗便只能靠自己琢磨:从珠玑火遁开始,究竟是谁帮她脱身?
迎亲路上再遇珠玑,尔后虞濛变成如今模样,只有魁母有办法救治她?
启程来找魁母前,获悉桓昱失踪的消息,不管是从哪方面来,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结果整个寻人过程,比调节邻里纠纷还简单——就差在官道上设个路标,简单直白地标注出“要寻人,往这边走”?
要知道鎏坡可是个活了二百多年的老妖人,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一处“仙境”,结果这段时期却闹得沸沸扬扬,明知搞进去崔景铄和桓昱这样的世家子会引来麻烦却放任自流?
甚至在已经知道惊动朝廷的情况下,还继续出来撒网捞鱼,遇上她和王珏这种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的可疑之人,连调查调查都没有,直接带他们入境,一路上还嘚吧嘚地跟他们讲这讲那?
倘若是因为与世隔绝所以天真无邪倒也罢了,但境内人的智商和见识明显高于境外,怎么可能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翠娘过,桃箓从一年半以前就开始出入桃花源,又络渊台修建起来没多久,十之九成,络渊台是在桃箓入境之后才开始兴建的,而那台子对于境内人来,明显没什么用,但对王珏来,却是最凶煞的行刑台……
从脑海里挑出这根线之后,再联想起一直以来王珏的各种明暗示,可见他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而设下的局,卫戗感觉心口一阵揪痛,倒也不在乎场合,头也不回开口道:“劳请殿下到旁一叙。”她知道,司马润这些日子始终追随在她左右,完策马快奔,身后果然传来附和踏雪的马蹄声。
狂奔出去七八里,卫戗才放缓速度,扭头看向跟过来的司马润,开门见山:“下官想向殿下讨教一事,珠玑诈死脱身,殿下可有为其提供方便?”
精神颓靡的司马润,听到卫戗这句话,露出受伤表情:“戗歌,你莫不是忘记了,那妖女可是我的杀父仇人?”
去意已决,又被串联起来的阴谋冲击得大脑昏胀的卫戗,顺从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你琅琊王为达目的,是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的亲手了断为你出生入死的发妻,和亲生的嫡子性命的人。”冷笑一声,“命已该绝的久病老父算得了什么?”
听她一席话,司马润非但没露出震惊表情,反倒苦笑一声,“果然,你全都记得。”
卫戗心里咯噔一下,火气稍降,本来也没算跟他再纠缠下去,他知不知道又何妨?板起脸,试图将话茬扭转回先前的问题上:“我再问你一遍,珠玑诈死,可是你安排的?”
司马润幽幽叹息:“前世我混账不堪,你对我矢志不渝;今生我洁身自好,你反倒对我百般抗拒,我已察觉到异常,可因为内心的惶恐不安,始终不敢直面这些疑点,反倒自欺欺人的暗示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卫戗不想听这些:“下官在请教珠玑的事,劳烦殿下不要扯些不相干的废话。”
司马润却坚持道:“我倾尽所能,甚至折损阳寿,只为求得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奈何……”一声苦笑,“早已出世的高人,凡夫俗子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求不得,却轻易首肯为我逆天改命,原当是被我的一片痴情所感动,却原来是相中了你这块璞玉。”
什么乱七八糟的?卫戗蹙眉:“殿下与那琅琊第一美人的珠玑之间的情意,纯属私人秘事,怎好与外人道,是下官唐突,失礼失礼,下官不会再来询问,这便告退了。”这官腔的,讽刺意味十足。
眼见卫戗便要调转马头,司马润快她一步挡住她去路,并出手抓住她的缰绳:“戗歌,你难道就不曾想过,那么多遭受各种不公待遇,甚至含冤莫白的人,死了也便死了,缘何你这执念不深的却可以重活一世?”
前路被堵,且卫戗也生出好奇,便沉默倾听了。
司马润确定卫戗听进他的话之后,方又接续:“当时我意欲与士族结盟,虞氏也确实明确地向我表达联姻的意愿,但我并未想过要伤你性命,是卫敏为满足一己之私,做出那等腌臜事。我承认,诺儿脑子有疾,且还被污蔑为桓昱之子,我不喜欢他,但获悉你们母子身故,我痛澈心脾,呕血病倒,后来我登基为帝,但余生不得安宁,珠玑之子,非我所出,我终于醒悟,谁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一个,面对无边孤寂,我越发明白,自己最爱的是你。”
卫戗看着司马润的一双眼睛,深情和诚挚已经满溢出来,大约是真话吧!
“我向魁母恳求,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应允了,你不知道重生醒来后,我是何等欢喜,为了加倍补偿你,我努力做了那么多……”苦笑一声,“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圣君那么爽快便同意,并非是被我诚意所动,而是出于她的私心。”
卫戗心头又是一跳:魁母的徒弟都是活了几百年的妖魔鬼怪,这样的高人,又岂会被凡夫俗子轻易动?她会出手,必定是有其他目的。
司马润目光灼灼地盯着卫戗:“戗歌,她之所以保留你的记忆,就是不希望你我水到渠成再次结缘。”
卫戗的心吊到嗓子眼。
司马润咬咬牙:“因为,她把你留给了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