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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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然间, 杜陵阳的面容便转肃了。

    她绕过那侍婢, 带领众人径直过了去。临到近前, 只见那偏阁竟是亮着灯的,从她们这暗处瞧去, 那一格格镂空的帘幕就仿佛汉宫中的灯影戏一般,清晰地映出了一男一女的两道影子。

    那女子身形削瘦,确有几分从前王蔓然的影子,而立在那一旁的男子,也隐约地让无忧生出些熟识之感。

    此刻那男子悉悉索索地,不知在整理些什么。而后,只听他不满道,“...怎么就这么点儿?!”

    听他开口, 杜陵阳忙制止了身旁那欲上前去叫门的侍婢。

    “表兄,我也实在拿不出什么银钱了...”王蔓然那一向高傲的语气里,竟罕见地带了求恳的低三下四。

    ...表兄?...银钱?

    无忧心中一动。

    若她没记错, 王蔓然和王恬一般, 都是出自王导那被戏称为“雷尚书”的雷姓妾室。那么, 王蔓然的表兄, 十有□□...便会是她上次在元会偶遇的那个醉鬼雷稷了?!

    “我...当年阿父给我作嫁妆之用的黄金,这些回已经陆续全都交予你了...”王蔓然顿了顿,声音里无限委屈, “...这是我仅存的一些不常戴的首饰了!”

    “呿!”雷稷啐了一口,道,“我不是告诉你要自己想办法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着, 雷稷绕过到王蔓然身旁,轻佻地撩起她那条飘落至地的衣带,道,“你和我又不一样。你是地道的王家人,继承了姑母的美貌,还是陛下亲封的‘修华’...你随便向陛下撒个娇,要什么不就有都了?!”

    “你...你明知我并不受宠...我如何能...”王蔓然停了一停,扭过身去,将衣带顺便给抽了回来。

    再开口,她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表兄,你赌资亏空的数目这么大,我给你填补了这么些回的窟窿,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请你回去吧,我没什么好再给你的了!”

    ... ...

    听到这里,无忧算是明白了。

    那雷稷不止是个酒徒,也是个赌徒。他和王蔓然有亲戚关系,此番入宫,就是来寻她要钱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寻那人在前殿的王恬,而是专程绕到没人的地方来寻王蔓然?

    而且,把她的嫁妆都给讹诈空了,仍不放过...仿佛,他掌有王蔓然的把柄似的?!

    “不行!”雷稷言语果决,“你还和我谈起条件了?!”

    “那...”王蔓然的声音木木的,“你同我阿兄...之后,再联络过吗?”

    “...当然没有。”雷稷悻悻,咬牙道,“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他那般心狠的王家人...自坐上王家家主之位,他的行事手段也越来越狠辣了。”

    “他以前就不待见我,现在更是连面都不肯见上一个,就是有姑母从中劝解...还是不行。”

    着,雷稷恨恨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发髻,“他可一点也不像你那心慈手软的阿父。”

    “我看,他倒是挺像你家那造反不成的阿叔!”

    王蔓然那“造反的阿叔”,指得便是那据有荆州、妄图自立的王敦了。据王敦当年在谋反时,也曾杀过好些不服从他命令的王家子嗣。

    后来“王敦之乱”终于平息,但因王家有功于晋廷,此事便也成为了宫中一项不可的禁忌。

    杜陵阳听到这里,不由捂住嘴,倒吸了一口冷气。

    偏殿内一如偏殿外,王蔓然也沉寂了。

    少倾,却听那雷稷又道,“行了,别那些有的没的,赶快想办法给我筹钱!”

    “否则...我就把你恋慕你亲兄长,还向他自荐枕席的事情宣扬出去!”

    言罢,他突然从怀中翻出了一纸信笺,高高抬手扬了扬,语带得意。

    ... ...

    亲妹恋慕亲兄?!

    在场众人已然全都呆了。

    虽时下中表之亲盛行,但一母血亲互为婚配,乃违反人伦,深为世人所不齿。

    “把我的信还来!”

    “...那都是我一意孤行,与阿兄没半点关系!他不仅没有接纳我,从那以后,他根本...他根本都没正眼瞧过我一次!”因为已经出离愤怒了,王蔓然的声音已然发起了颤。

    “嘿!我才不管那么些!”雷稷阴笑一声,偏头过去,上下量了她一番。

    接着,他突然伸出手去,撅起了王蔓然的下巴,“要不...你看,我怎么样?”

    “什...什么?”

    “心肝别哭啊!”雷稷一面着,一面伸手抹去了王蔓然的眼泪,“你这么一哭,看得我也怪难过的...”

    “那...你...”王蔓然抽噎道,“你能放过我吗?”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雷稷道,“不过,如果你要是能陪我一晚,我就暂缓些时日再来寻你,如何?”

    “你那个不假辞色的阿兄也是‘兄’,你面前这个表兄也是‘兄’...既然都是‘兄’,陪哪个便都无所谓吧!”雷稷“桀桀”一声怪笑,“要不,你把我想象成是你的‘亲阿兄’也行啊!”

    “我今天,也想尝尝这王家的女郎、皇帝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完,他便低下头去,印上了王蔓然的那两瓣柔唇。

    ... ...

    帘幕上的那两片人影已然交合到一处了。

    雷稷亲得啧啧有声,而那刚才还不情不愿的王蔓然不仅没有反抗,甚至还迎合似地抽掉了自己发簪,落下了一头如瀑的长发。

    侍婢们都傻眼了,连那个跟在她们身后的王家侍婢也是噤若寒蝉。

    在众人的沉默中,只有杜陵阳一个人铁青着脸步上前去。

    见皇后不言不语地上前,其他人也赶忙跟了上去。

    可当门推开的那刻,只见一道寒光闪过。

    众人尚未看清,王蔓然握住簪子的右手再一扬,一道三丈多高的鲜血“嗖”得一声,便溅到首当其冲的杜陵阳身上。

    ... ...

    暖阁内扑面而来的血气四溢,无忧一时间几欲作呕。

    “啊啊啊——”

    “杀人了!杀人了!!”

    王蔓然下手狠极,只一簪过去,便把对面的男人捅个倒仰。雷稷连个最后的声音都没发出来,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临死时,他那双眼睛还是大睁着的,甚至,白色的眼球睁得都已经凸起了。

    他大开的嘴里也不住地向外冒着血沫,细看之下,唇上还残留着一层淡淡的口脂痕迹。

    这场景...格外的香艳、旖旎,却又是格外的血腥、恐怖。

    王蔓然右手中握着的尖利短簪仍在滴血,可她擦都没擦,反是压着起伏的胸口,径自转过身来,“杜陵阳、曹灵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 ...

    “你...你别过来!”

    “不...不许碰我们娘娘!”

    两个侍婢大着胆子,上前阻拦道。

    双方对峙了半晌,王蔓然的嘴角讽刺一抽,她旋即弯下身去,从雷稷的衣裳内袋里摸出那封信来。

    尽管她的手仍在颤抖,她的声音却是淡淡的,“你们在这里听了多久?我竟全没发觉。”

    “...没多久。”无忧心觊着她,道。

    “却也足够久了...”王蔓然盯着手中的那封信,死气沈沈地双目一抬,顺口接道,“不然,你们也不会这般惊骇。”

    那信笺,已经被粘稠的血液给湿了。

    就算翻看,估计其中的字迹也都已经糊个彻底。

    王蔓然瞧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她突地开口道,“曹灵萱,刚才陛下致辞的时候,我看你和陶亿...还有那郎坐在一处。怎样...你觉得我阿兄他们夫妻三人,是不是过得很好呢?”

    王蔓然的态度虽是淡然,可无忧只感觉她整个人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

    她迟疑一下,王蔓然似乎也根本不期望她的回答,一个人喃喃道,“是了,他妻儿双全,又如何会不好...”

    “你和王将军...究竟是什么关系?!”这回,却是杜陵阳发话了,“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可否对你始乱终弃?”

    杜陵阳问得架势十足,可她脸色发白,半倚在旁边的侍婢身上,明显就是在强精神。

    王蔓然瞧着她那高挺的肚子,乍然间就笑出声来,“杜陵阳,我从前就觉得,你还真是少见地可笑、可怜!”

    “你明明爱陛下爱得要命,又偏偏装出一副贤良淑德、不争不妒的模样来。我不屑和你争宠,你心里暗自高兴还不够,还非要替你的男人确认我没背叛过他吗?!”

    “你...!不许胡乱编排我们娘娘!”

    王蔓然冷冷地瞥了那侍婢一眼,又道,“就像你明明嫉妒曹灵萱嫉妒得要死,可为了通过她接近司马衍,你在表面上仍维持着这么个好姊妹的假象。”

    “杜陵阳,你不觉得自己好笑吗?!”

    ... ...

    无忧“呼”地扭头向杜陵阳瞧去,却见她紧紧地咬着唇,避着自己的视线。

    她们三人虽早就相识,但一直不大投缘,平素更无甚交流。简而言之,就是一向不和。

    可,这不和,并不代表她们互相之间就不了解对方了。

    而王蔓然今晚的话,则是彻底揭开了她们两人之间那道名为“姊妹”的披挂。

    “阿兄是男儿,又是从养在嫡母身边,自然和我这样的庶出女郎不一样。”王蔓然又自顾自地回忆道,“我从第一次见他时,就喜欢上了他。只不知,我喜欢的那人,恰好就是我那同父同母的兄长罢了。”

    “我抓不住我爱的男人,我认了。可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这么些年,我和阿兄之间清清白白。纠缠不休的是我,敬而远之的是他,我不允许任何人污蔑他的为人!”

    厉声完这一长串,王蔓然似是疲累了一般,忽然转成了低低的絮语,“这般活着,我早就累了...”

    “假如从一开始,我便把所有的心事都深埋在心底,是不是就不会被阿兄嫌恶?不会被雷稷要挟?也不会被你们撞破?!”

    着,她凄惶一笑,五指稍一用力,将那封染了血的信团做一团,便吞下了自己的腹中去,“这信,我便带走了。”

    “王蔓然,你要做什么?!”无忧忽然发觉出不对来。

    她想要上前阻拦,却来不及了。

    只见王蔓然猛地把那支尖厉的短簪吞了下去。

    “不利阿兄的证据,我要...一并...都带走...”

    作者有话要:  唉...写完这章,感觉她也好惨的。

    没有比爱错人更惨的了...而且,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