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再短的簪子, 仍是簪子。
就好比再轻的金子, 分量仍不会轻到哪里去。
无忧眼睁睁地看着王蔓然扬起头来、狠命直脖, 竟是把那根簪子生生地咽下了喉咙去。
然后,只见这向来倨傲的女子一把捂紧自己的脖颈, 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她脚下再一踉跄,便软绵绵地跌倒在了地上。
“不——”那王家侍婢连滚带爬地跪倒在了王蔓然的身边,将她的头抬放到了自己的双膝上,“女郎啊...”
在场的都是些后宅女子,纵然今夜之事确是匪夷所思,可谁又能想到一向养尊处优的王家女郎竟会有胆量自绝?!
而且...还是用吞金这种格外惨烈的方式?!
一片惊愕中,还是无忧最先反应过来, “快去叫医师!”
“还有,快去前殿把王将军请来,就事情紧急, 务必要把他寻过来!”
... ...
无忧声音焦急, 两道烟笼一般的细眉蹙得几乎要竖立起来。
见众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提高音量, 再急急地道了句,“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哦...是、是!”
直到这时,那站在最末的两名侍婢才如梦初醒似地提起裙子, 想要前去寻人。
可她们脚下连两步都没迈出去,就听杜陵阳突地张口道,“且慢!”
“娘娘...?!”
无忧也愣了, “杜...姊姊?”
只见杜陵阳明明脸色惨白,可她非但没有退后,反而是扶着肚子又上前两步。她轻声道,“无忧,王蔓然是自己求死的。而且,她并不希望自己的事会牵连到王将军身上...”
无忧心中陡得一跳,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郎,哑声道,“杜姊姊,你是...什么意思?”
王蔓然的簪子应是卡在她的喉管里了,所以她现在不止不出话,连那高傲秀美的面容也渐渐变了颜色。
杜陵阳的目光在这张失了颜色的面容上一触即分,再开口时,声音淡淡,“我们,便成全了她这个心愿吧。”
“什么?!”无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陵阳娓娓道,“王家把女儿送进宫里,那这王蔓然便算是宫里的人。她现在自己寻死,那么能不能救得起来,便全凭她的命数造化了。”
“再,今日元会,前殿来得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此刻冒然惊动王将军...人多口杂,假使此等丑闻宣扬出去,那么皇室和王家的颜面何存,往后又要如何在世家中立足?!”
“我不懂...”无忧瞪圆了眼睛,“莫她和她兄长没什么,就是真的有什么...有我们这么些人做见证,让他们见上一面又如何?!”
“都到了生死关头...难道王蔓然的一条性命,还抵不过这两家的颜面吗?!”
...再,司马氏的天下得之不正,王家也有王敦叛乱。这两家哪里还有什么所谓的“颜面”?!无忧盯着杜陵阳愤愤地想,险险没把这大逆不道的一句也给溜出口来。
她顿了顿,道,“王将军就算不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亲人。父死从兄,总该让王将军过来一趟的。”
“你错了。”杜陵阳回答得干脆利落。
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黑眸里罕见地现了冷光,“未嫁从兄,出则从夫。王氏已然出嫁,便与娘家无干。无论是爱人,或是亲人,不行就是不行。”
“总之,我是皇后,为陛下执掌后宫。”见无忧仍要同自己理论,杜陵阳先一步开口。而后,她向身后的侍婢们斜睨过去,道,“故,此事没有我的准许,她们谁都不可擅自寻人。”
... ...
气氛蓦地僵持了起来。
这两个从前的闺中密友针锋相对、冷漠如冰,可那阁子内的暖炉却是愈烧愈旺,连带着把雷稷脖子里溅出的一大滩血迹也蒸腾得气味儿氤氲。
无忧脸色发白,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压住心底里泛上来的那股恶心,道,“就算不请王将军过来,你总归要派人请个医师来看看吧?!”
王蔓然的双目沉黯黯的,连刚刚那大喘的粗气声都听不到了。她那侍婢原本已经六神无主了,此时一听无忧的话,又像是猛地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她轻轻地把王蔓然放在一旁,转而膝行至杜陵阳的脚边,“杜皇后,婢子求你,就去寻个医师来瞧瞧吧!修华她...快要不行了...”
杜陵阳瞧着这匍匐在自己脚步的侍婢,不禁皱了皱眉。
几息后,她将头向后一扬,道,“去寻医师来。”
... ...
杜陵阳肯松口,无忧才算安下一半的心。
她抽出帕子,扫了眼那一排横堵在门口的侍婢,再掩住了自己的口鼻,道,“那我呢?这里味道实在刺鼻,杜皇后可否允我先行离开?”
不出所料,杜陵阳摇了摇头,“恐怕还要烦你再多待片刻。一会儿医师来,刚好请他给你也看一看。待确认你身子无恙后,我自然会命侍婢送你离开。”
无忧瞧她一眼,没有做声。
杜陵阳退后几步,示意侍婢把阁中的坐塌移至门边,“无忧,那边的气味不好,来这边与我同坐吧。”
“都是姊妹,何必这么抗拒?其实,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你好好地话。”见无忧没动,杜陵阳率先坐了下去,她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脸上的微笑一如往常。
“刚刚王蔓然了那么些,你应该也有话想要问我吧!”
... ...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外加面对着地上那惨不忍睹的两人...无忧难受得要命,头穴两侧也跟着一跳一跳得疼,她又哪里有什么谈兴?!
可杜陵阳既然用身份压她,那么她便是再难受,也得顺从地坐下来。
好在这坐塌的位置还算清爽。且为了疏散空气中的异味,此处的门帘半掩半敞。
恍惚一霎,无忧的鼻尖甚至嗅到了一丝黄梅混着白雪的清芬。
她默了默,扬睫道,“我从前只听,男人掌握了权势后会性情大变,却从未想过女人做了皇后,也同样会迷失自我。”
到这里,无忧的目光微闪了闪,像是头一回认得对面的杜陵阳似的,“又或者,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其实根本就没变?”
杜陵阳叹了口气 ,“无忧,人都是要向前走得。又有谁会永远不变呢?”
“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吗?!”
“我认识的杜姊姊,一直是个身形孱弱,可心地却无比善良的女郎。她会为一朵花的开落而掉泪,会为一只蝼蚁的生死而伤悲...”无忧着,转眼望向地上的王蔓然,“但是,我面前的这个女郎,在看到别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不仅无动于衷...”
“她甚至还要想尽办法隐瞒真相。就为了...那司马氏和王氏的颜面?!”
... ...
“那桓家侍婢找你有什么事?”
云娘匆匆忙忙地刚刚离去,王恬便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向身旁的陶亿问道。
陶亿却只温柔地望着倚在自己膝头睡熟的儿子,道,“她无忧刚才出去散心,已经有一会儿了。现下外面下雪了,也不知道她是否回来了,问我有没有瞧见?”
“桓崇的妇人伶俐得很,她又和宫中颇有渊源,还能丢了不成?!”
王恬“哼”了一声,又略带不满地瞧了瞧妻子膝头的郎,伸手便要去戳自己儿子的脸,“吃完就睡,真不知像谁?!”
“诶,你别乱动!”陶亿向他横去,忙紧紧地握住了王恬那只作乱的手,“哪家的儿子不像自己的父亲?!浩儿年纪,元会折腾得这么晚,他早就累了。”
“行了,我知道你吃饱喝足,现下无趣了。你快去同别人闲谈吧,可别来烦我们母子了!”陶亿瞟了他一眼,道。
不想,王恬反手一握,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她交握了。他兴致盎然道,“阿亿,我现在就想和你话!”
“把浩儿丢给奶娘,你陪我出去走走吧。不是外面下雪了吗?那我们这就去太子西塘。雪夜的梅林,定然别有一番看头!”
... ...
此时的陶亿哪里会想到,王恬这个无意为之的举动,竟会引发后续的一系列风波。
她拗不过王恬,只好舍下儿子,陪夫君同游了。
可,两人方步入廊下不久,就听到一旁的岔道上传来吵嚷声。
“我们县主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拦我在这里,不让我见她?!”
“呀,是云娘的声音!”纵使王恬不情不愿,陶亿仍是拉着他绕到另外一边,问道,“无忧在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两个封路的侍婢见了王恬,顿时心内惊惶。只见两人对视一眼,露出极为难的表情,“王夫人,县主和我们皇后正在前面的暖阁中话...此时,真是不方便各位进来。”
“可为什么方才那个医师模样的就进去了?!”云娘愈愈激动,嗓音也大了起来,“既然是闲谈,为什么又让医师过来?!”
“不...不是那样的,县主没事!”
“那是皇后有事?”
“不、不,皇后也没事!”
“没事为什么要叫医师?!”
......
两方的侍婢争吵不休,王恬被她们吵得脑壳生疼,忍无可忍之下,他高声压下一句,“都住嘴!不要吵了!”
... ...
外面的动静闹得这么大,阁子里的人自然也全都听到了。
杜陵阳的双眼牢牢地盯在那医师身上,“她怎么样?”
那医师用尽了各种方法,最后摇了摇头,“王修华的簪子取不出来,呼吸也停得彻底,现在已经...”
这边的话音才落,外面忽地又想起了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
无忧一愣,不由向杜陵阳望去。
可那王家侍婢更快,她刚才还悲悲切切的,现在却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拼了命地向外冲出去,扯着嗓子喊道,“郎君、郎君,你快来啊!女郎已经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 这段不是特别顺。我尽最大努力删改成现在这样,大家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