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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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虔子文慢悠悠走到了台上时,李廷玉已经等了很久。

    以往清俊秀美的贵公子神情憔悴,他抬头望了虔子文一眼,语气有些落寞:“其实我也有想过,也许今天碰上的对手就是你。”

    虔子文根本不回答,觉得李廷玉这句话属实多余。

    一共就四个人进了最终比赛,太衍门只取其中二人,最后他肯定能和李廷玉碰上,这人没事瞎感慨什么?

    即便无人回应,李廷玉仍然自顾自:“这也正好,如此一来,我也能解开自己的心结。”

    他手一抬慢慢举起那把剑,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自己没错。”李廷玉,“我修的是无情道,唯有能舍得肯牺牲,方能踏上仙途。”

    “所以,我不后悔。我不曾后悔斩断情念,也不曾后悔与你刀剑相向,唯独懊恼自己当日不够果决。”

    剑鞘被一寸寸退去,雪亮的宝剑出鞘了,光芒锋锐如日光耀目,晃得好些人睁不开眼睛。

    如何不够果决?李廷玉怕是懊恼没有一剑杀了自己吧?主动订立婚约的是他,想悔婚杀爱证道的也是他!自己何错之有?若是有错,也是他太蠢太笨,竟然轻信这个冷心冷血的人!

    虔子文心底忽地窜起一股怒火,被他熟门熟路地安抚回去。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心急什么?

    这边李廷玉还在唠叨:“子文,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否执意与我为敌?我已然不会动摇……”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虔子文嘴唇一扬,直截了当地怼他,“我好不容易进了最终比赛,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我认输,天下可有这样的好事?”

    “大人,比赛可以开始了吧?”

    后面这句话是问旁边的山海城裁判的,裁判愣了下,点头示意比赛开始。

    他实在不看好虔子文能赢,不光是修为差距的问题,只看武器虔子文也赢不了啊。

    李廷玉手上那把沉雪剑是法宝,是李家祖先传下来的宝剑,锐不可当威力极大。而虔子文呢,他一向空手对敌,对手输得莫名奇妙,旁观群众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到了最终比赛,虔子文总得露一手了吧?不只裁判这般想,台下围观的群众也如是想。

    虔子文终究没辜负大家的期望,他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剑来。

    那是把极秀气的青色短剑,碧光盈盈如湖水,也像他的眼睛。剑身不足五寸长,又薄又窄,一看就是用来防身而非对敌之剑。

    青色短剑握在虔子文手里,固然秀美好看,威慑力却凭空少了一大截。

    以短兵对长剑,已然是虔子文托大。偏偏李廷玉瞧了那把短剑一眼,就忍不住浑身一抖。

    那是他送给虔子文的定情信物,不算多名贵的东西,但这人一直心翼翼地收着,一天总要擦剑十几次才安心。

    可惜物是人非。李廷玉闭了下眼睛,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然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嗡地一声,是虔子文用手指弹了下剑身。他笑意盈盈一扬眉,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锋锐杀意,“它名叫负心剑,专杀负心之人。”

    话音未落,已然是李廷玉抢先攻了过来。

    一道白色剑光凝聚成形,拂动了他的鬓发,那是他的决意是他的道心,是舍弃一切只求问道的决绝。

    剑意之中无有软弱,李廷玉的眼神也再没了迷茫。

    他意欲灭杀自己心爱之人,意欲把身心尽数托付给手中之剑,意欲一剑劈开所有迷茫不安,再多坎坷磨难于他而言,不过一剑斩之。

    至此以后,虔子文对李廷玉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心已然死了。

    远处看台上的李老爷长出了一口气,他放心了。现在纵然没有魔尊相助,李廷玉也定能拜入太衍门内,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

    就连原本闭着眼睛的齐佑天,也睁开眼睛了句人话:“剑意不差。”

    然而仅仅是不差而已,后半句话齐佑天没出口,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虔子文看。

    虔子文的确落了下风,本来双方就实力悬殊,哪怕他是魔尊也不能抹平这一点。

    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练气入体的修为赢李廷玉,对虔子文而言并无困难。他只是在想怎么做得更隐秘一些,至少不要太显眼,要更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一个没有太多见识修为也不高偏偏有点慧根的修士。

    虔子文终于想出了个办法,于是他挥出了这一剑。是只攻不守,舍命的一剑。

    若论他们二人的修为差距,李廷玉练气洗髓修为,浑身灵气丰沛好比一缸水。而虔子文练气入体和他差了两个境界,加之炉鼎资质天生灵气稀薄,大概就相当于一杯茶,随手一泼就没了。

    可若是这杯茶被冷冻成冰呢?虔子文这一剑就是答案。

    他已然调动了自身所有的灵气,每道经脉中都运载着十成十的灵气,并无一分浪费。

    如此方法谁都能想到,却不是谁都能做到,须得心无旁骛不生杂念,稍有差池就是走火入魔经脉寸断。

    这是搏命的一剑,断情的一剑,赌上前途的一剑。虔子文不观未来不看现在,只专心致志为他过去的天真愚笨讨个法。

    青色的剑光飘飘晃晃,如一片轻薄柳叶随风而去。它不够凛然也不够锐利,只凭着一股恨意驱动,了断前情忘却今生。

    够决绝也够惊艳,纵然李廷玉灵气再充沛,也敌不过这一剑。

    这一剑堂堂正正碾碎了他的剑气削去他一簇头发,最终在额头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那粒血珠顺着李廷玉的下巴落在他的白衣上,溅出一朵艳红的花。李廷玉难以置信地用手摸了下额头,瞬间就面色惨白。

    谁胜谁负,结果已然相当明显了。

    看台上的李老爷脸色也不好,他手指紧抠着扶手,指甲都要掐出血来。

    偏生齐佑天又补了一刀,“这才是绝情之剑,不求杀人更无怒意。他已然心死,方能斩断情念。”

    “至于令郎么,他只是迁怒罢了。”

    李老爷一句话都不想,他什么也不出来。

    而李廷玉半跪在地上,他的眼神已然黯淡下来,眼睛灰败得像蒙尘的珠子。偏生他又不肯服输,仍从乱发中死死地盯着虔子文,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般。

    李廷玉嗓音沙哑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练剑?”

    “从那日你约我到城外,却并未出现开始。”虔子文答,顺手把剑扔到李廷玉身边,冲他扬了扬下巴,“定情信物还你了,从此你我互不相欠。”

    这少年一步步走下台去,所过之处人人为之侧目,不由自主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唯有台上的李老爷浑身发冷,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自己的儿子败了,他怎么可能败?不是输给其他人,偏偏是输给虔子文,输给一个软弱的无用的炉鼎!

    其他人会怎么看李廷玉,又怎么看李家,李老爷想都不敢想。许久之后他闭了下眼睛,仍然觉得事情大有希望。

    李廷玉输了一场不要紧,只要他再赢了两场就有希望。可李廷玉剑心已毁,他还能赢么?这李老爷也不敢。

    好在他事先料到此点,选择将事情托付给魔尊。魔尊一力担保的事情,可曾出过差错?

    李老爷终于起了精神,赶忙吩咐人把自己的儿子拽下来,又对他细心叮嘱了好一番。

    看着自己儿子眼珠发木的模样,李老爷都觉得不忍心。不过有神通广大的魔尊在呢,只要李廷玉站在台上,他就能赢!

    所有比赛结束之后,李老爷却踉踉跄跄回到家里,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

    没办法,李廷玉败得太惨了。他又被花方远一招击退,连躲都不躲一下,活像个傻子。

    至于魔尊呢,魔尊根本没插手。于是虔子文和花方远成了太衍门弟子,李廷玉却成了个笑话。

    被背叛的李老爷想不通,为何关键时刻魔尊对他置之不理。他们当日立下了神魂契约,如若违背后果惨烈。

    魔尊究竟瞧不惯李家哪点,非要拼着修为跌落身受重伤,甚至一辈子听从自己吩咐,也要狠命坑李家这一回。莫非他就是个损人不利己的疯子?

    李老爷有一肚子火发泄不出来,偏生这时候罪魁祸首出现了。

    他突兀地从房间中现了身,没有香气无有旋风,连一丁点征兆都没有。

    就在李老爷一眨眼的功夫,魔尊从他背后冒了出来,活像道鬼影,让李老爷狠狠吓了一跳。

    惊惧过后就是怒火上升,先前那点有限的敬畏早就被抛诸脑后,李老爷冷笑着问:“违背契约神魂撕裂的痛苦,这滋味可是好受?我算是明白,为何天幕海一直要追杀魔修。”

    “你们就是一群骗子,一群不守诺言活该被灭的骗子。当年死得最惨的那位魔尊叫什么来着?对,白羽魔尊吧?传中情债太多,被苦主撕碎肉身扯碎神魂,连块骨头都没留下来!”

    “你将来也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到做到!我要把你剁成千百块,喂猪喂狗,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李老爷不怕魔尊和他翻脸,违约之后那人已然受伤太重境界倒退,根本违背不了他的命令。

    这人现在什么修为,李老爷随意一瞥就能揣摩出来。才练气入体,自己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他。

    修为大退又主动上门求死的魔尊根本不慌,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可别冤枉人,我根本没有违背誓约。”

    “不过有人与我有约在先,他用神魂性命为誓,要我毁了整个山海李家,要你儿子不得好死。若是仔细起来,他才是我的雇主,阁下什么也不是。”

    李老爷刚听完这句话,就明白他的是谁。

    虔子文!也只有孤注一掷的虔子文,才会许下如此恶毒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