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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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安那天本来想送他到机场来着, 后来虞颢那边来了电话, 硬是拖住了她, 有大事要跟她, 就跟卡着点似得, 就在奚清楷出门的当口。

    她无奈地把人送到门口,有点讨好意味地偷偷钻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东西。

    “平安符, 我自己绣哒!”虞安骄傲自豪地扬扬眉,奚清楷看得失笑,心收好在衣兜里, 拉过她,在额头吻一吻。

    正值虞孟清路过, 她抓了把头发翻翻白眼:“你们能不能顾忌下未成年。”

    虞安朝她做个鬼脸, 催她赶紧去写作业。

    奚清楷走后,她给虞颢电话,那头虞颢没心没肺地嘻嘻一笑:“我知道他今天走, 去申城呢,怕你赖皮当人家行李。”

    虞安:“虞颢,你别耍花样, 有什么事直。

    在学校惹事了?还是跟人家架了老师找我?”虞颢呸呸两声:“什么,我三好学生。”

    虞安知道他有事不闷到最后是不会的,也没多逼他:“行, 我还忙呢,你决定跟我了给我个电话。”

    虞颢那头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他才笑了,姐,好的。

    挂了虞颢电话,立马有个新电话进来了。

    来者自我介绍叫木彤,她帮着虞安回想了半天,虞安还是没太记起来。

    最后木彤急了哎哎我就是那个要给你男朋友照相那个!

    虞安囧,心那您直啊,一直在那‘一起吃过面那个’‘你叫错了我名字那个’‘我跟你夸你男朋友来着’……

    谁能马上想起来啊?

    “今天也没别的事,就是我联络不上你男票嘛,嗯所以跟你声,我图修完了,没怎么动,到时候传给你吧?”

    虞安自然地想起了为了这个事她闹过的别扭,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让她直接找奚清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犹疑了片刻又:“行,那我把邮箱给你?到时候我转给他。”

    那头木彤像是撕开了袋子在吃什么东西,嚼得很起劲,话透着一股子生机活力:“好啊!那最好不过了,唉你是不知道,他是真不配合……但镜头感也是真好,改天他要是不在那家干了,找兼职一定记得来找我啊,我有朋友是模特经纪,哎你可以做平面啊!感兴趣不?感兴趣我帮你……”

    “谢谢你了。”

    虞安笑了笑,礼貌道。

    下午她刚好有时间,送虞孟清去了同学家过生日。

    公交坐到家附近,下车时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天上落下,虞安用手接了接,确认是下雨了,她猛然想起家里还有被子……是那床hellokitty的粉被还在外面晾着,赶紧加快步子往家里跑去。

    快到家的拐角处她跟另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撞到了一起。

    虞安赶忙把人扶起,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忙不迭的要道歉,却发现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本应在申城的林瑜雯。

    “西施,你怎么在这?”虞安看见她的一字肩薄上衣,微皱了皱眉,赶忙脱下外套给她盖上。

    她前几天还跟西施视频过,那时候没这几天要回来看看。

    “我想回来。”

    西施紧紧抓着她的肩头,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美瞳还没有摘,水汪汪的美眸里满是血丝:“我要回来,安安,我不想回家,是他们把我逼到这步的,是……”

    虞安赶忙把一米七几的西施拉到背上,背回了几步之内的家。

    一进家门,虞安抬眼撞上了角落里的郑禧,后者看见她背上的人,愣神的同时僵住了身子。

    郑禧是借着林瑜雯的把柄住进来的,她的心虚让虞安的心情愈发不好。

    西施没有注意到,一直茫茫然的趴在虞安背上,嘟囔着什么。

    虞安只能听见个大概,什么“丢下我也一声”“真行”“我他妈不在乎,傻逼”……除了情伤也不作第二种猜想了,她把人塞到被褥里,泡了一大杯花茶加了冰糖端过去,顺势把门关上。

    她们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窝在一个被褥里,一直断断续续地话,天南海北,漫无目的地聊。

    虞安跟她了奚清楷老板抽奖付首付的事,西施这才从本来的失神中清醒不少,张着嘴看了她半天:“抽到,一套,房?”

    虞安点点头,继续解释道贷照还,名字是奚清楷的,她负责装修,这几天把家具订的差不多了,沙发、床和大柜子已经到了,都是简约风格的,整体基调带一点浅蓝和白色。

    西施本来想什么,后来见虞安虽然是很快几句带过,但眼里的光满得像是要溢出来,把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她只是很轻,很长地叹了口气。

    那人到底准备骗虞安多久。

    等她们从床上下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早上虞安给奚清楷了个电话,确定一切都好后,很快就挂了。

    靠着零食和电视又浑浑噩噩撑到下午,终于,天色将暗,虞安不想做饭,西施又饿到前胸贴后背,她们一拍即合地决定点外卖。

    两份蛋炒饭一份农家炒肉,活等了快两个时。

    裹紧自己的毯子,虞安盘腿窝在沙发里一口接一口的吃饭,那边西施被一个电话耽搁了,用筷子戳戳自己那份,垂着眼哦了几声,把电话挂了,用胳膊肘捅了下虞安:“哎,狗成让我们看电视,好像挺急的。”

    虞安哼了几声,都用毯子把腿裹严实了,她对下沙发这事略有抗拒。

    刚要跟个蚕蛹似得拱身前行,她的手机也响了。

    是虞颢班主任。

    虞安伸长了手拿到遥控器,摁开电视的同时调了声音,又接下电话:“喂,史老师您好,我是虞安。”

    电视里的鬼子正在谋划着炸我|军|总部。

    她回头冲西施做了个口型:几台?

    西施:……

    你随便换吧。

    西施无声道:狗成那傻逼没。

    虞安无奈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边班主任的话没有溜进耳朵,“诶,抱歉,我刚在忙,没听清,您能再……”

    虞安话头顿住。

    就像一场默剧,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电视上正播着一场新闻发布会。

    固定的字幕,她每个字都认识。

    频道是她常看的新闻台,主持人不是假的。

    她也认识。

    摄像机其实离得很远,几乎到了最后一排还要后面的位置,转播的画面清晰度也可想而知。

    奇怪的是,那个人,和字幕本该完全无关的那个人,她……竟然还认识。

    男人坐在正中靠左的位置上,从头到尾没话,他没穿正装,一袭黑色衬衣,华贵淡然。

    他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赏心悦目,目光却是清冷而无底的深,镁光灯下,数百双眼睛里,他的存在醒目而遥远。

    这道瞒着台上人的摄像把所有画面,一点也不剩的转播出去。

    奚清楷似有所感,抬眼间视线撞到了偷着直播的摄像头上。

    清醒,静谧,却如一把薄利的尖刃,平静下是暴烈暗涌。

    也是在那一刻,就像,透过镜头,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她。

    虞安本来的一点不敢置信摇摇欲坠,在他看向镜头的刹那,彻底倒塌。

    虽然镜头晃了,但她看清了,是他的眉目唇角。

    霂远。

    名字陌生。

    奚清楷。

    那又是谁。

    虞安一把拿起遥控器,摁下了关机键。

    便没看见,奚清楷收回了视线,拿过麦,低头道:“抱歉,各位,今天暂时到这里。”

    他淡淡嘱咐助理清场。

    然后拉开椅子,大踏步地朝那摄像走去,在对方开门出去之前,奚清楷一脚将门踹上。

    那本是带缓冲的门,硬生生被男人踹得发出砰然巨响。

    “麻烦。”

    奚清楷朝那摄像伸出手,看了下,顿时就笑了。

    “你还是直播啊。”

    *

    问雅公馆是个私人会所,建筑是九十年代赴美便名满天下的胡圩渊亲自着手设计的,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这里没有会员制,会所的主人需要时宴请客人,不需要时便关门。

    建筑藏在一处茂密型人造园林中,曲径通幽。

    公馆的工作人员做好了准备,今天本来要开门的。

    迎来四百天来的首次。

    但是进来的却不是他们期待的人。

    “何总?”

    为首的经理愣了下,赶紧迎上:“只有您一个人吗?”

    何瑰看上去难得的疲惫,她招了招手:“今天他不会来了,你们要放假就放吧,我替他一声,顺便,你们发个正式邀请函,到……这个地址去。”

    何瑰递了张便签过去。

    “好。”

    她离开前又回头多叮嘱了句:“邀请人写我的名字吧。”

    “……那我会跟奚董报备一声。”

    经理恭敬道。

    “随你。”

    何瑰难得的表露了一丝情绪,不清道不明的哼笑:“他现在有心思的话。”

    网上的照片撤了,该炒的人炒了,提前点好这只是业内的明会,可以报道但照片不外传,结果最后还是抵不过大料在手的诱惑。

    带图和不带图,本来就是两个量级的事。

    何况奚清楷这事的噱头,比一般商业新闻可看性高多了。

    全世界都喜闻乐见。

    跟恶龙搏斗过,没死;个人奋斗史牛逼,形象不用,好的没边儿。

    何瑰坐上车,正懒懒想着奚清楷最后离开时的样子,助理接到了个电话,那头血腥味浓重的哭喊透着无力,喊着何姐,何姐我不行了,再下去我就得招了。

    她示意把电话挂了。

    助理犹豫了下,对何瑰道:“何总,真的……”

    何瑰唇角轻翘,淡淡道:“行了,我有分寸。”

    她跟他合作过那么久,那么长的时间,她从来没见过奚清楷像今天这样生气。

    非爆发式,却像要摧毁一切的烈焰,自内而外,几乎要将人烧毁。

    那人能不能活到招还两。

    奚清楷实际上根本没多过问,他把人交给了底下,专门做这类事的底下。

    转身飞回了清阳市。

    这一路他电话就没断过,但从虞安到她的朋友,到虞颢,甚至连郑禧的电话都是关机的。

    两个时的路程,折磨得奚清楷筋骨都要寸寸裂断了。

    他抱着那么一丝期望,她或许没有时间看电视,她的朋友也忙于自己事务,那新闻……她不用看到。

    但奚清楷清醒的知道,这一丝可能压根就不会存在。

    因为虞安手机永远开机,微信永远在线,他半夜三点半从津门往回走给她消息,虞安都会在一分钟内回他。

    那样,将门为他彻底的开着。

    她第一次关机,关得奚清楷几近崩溃。

    所有的所有,她都是从电视上,网络里,从那些铺天盖地的报道里看来的,一切的一切,他一个字都没能亲自告诉她。

    奚清楷将可能性都一一想过了,最后他决定还是不要想下去了。

    他全部的心思只有一个,见到她。

    现在,立刻,马上。

    可惜的是,虞安这时候全部的心思也只有一个,不要看见他。

    现在,未来,永远。

    但事实是,她坐在快要装修完毕的新房里,穿了件连帽外套,坐在地上看了很久,脑子里空空如也。

    好像,白垩纪的恐龙。

    草食。

    嚼叶子,看天就好了。

    不必知道灭亡日何时到来。

    遮天蔽日之前,都是茫茫一片的晴天荒野。

    她记忆里一向不错,却从来没有发现,能这么好。

    这一年里的每个瞬间,虞安一一数过。

    那些接近的瞬间,他隐匿于细微神态里的,他开口告诉过她的,他本人,没有一点是真的。

    没有……哪怕一点。

    他的名字,工作,他的记忆,过去,他的未来,统统都没有她。

    顾凯。

    顾凯。

    顾凯。

    她点着漆,浅黄色的漆,在浅蓝色的墙上写了三遍他的名字,写着写着就笑了。

    虞安多可笑,爱的是谁都不知道。

    把幻觉当宝。

    她觉得他适合蓝色,喜欢蓝色,又像蓝色,温润淡然漂亮。

    可今天男人深色衣裤,凌厉幽深,陌生到虞安觉得自己从不曾认识他。

    她掐着臂,一次又一次,希望能醒过来。

    外面天色那么模糊,压根不像真实人间。

    虞安确定这不是梦后,跌跪在了地上,伏身把头深深埋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她冲进了厕所,痛得干呕起来。

    人对人没有这么狠的,也不能这么狠的。

    这世上很多事,开弓没有回头箭。

    其中一样就是人心。

    这他比谁都清楚,也是那样告诉她的,某一刻的坦诚。

    ‘我这样的人生,不想拉上任何人。’

    他过,可她还是迎上去了,也不是多大胆,就是觉得应该试一试,大不了么分手咯,他们互相谁也不欠谁的反正。

    她得到过,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就够了。

    原来是这种滋味,就像给人在胸口深处一拳一拳的痛击,狠狠地拧,又一声都不让你吭。

    她想起他们在这间房子里那一天,已经够疯狂凶猛了。

    可他第二天就把她拉到自己房间睡了。

    趁着虞孟清睡觉。

    欺负她,比在新房那晚还狠,又不允许她叫出声来,冰冷的手指抵在她口腔内,任她大力的咬。

    结束了以后又抱着她笑,温柔地帮她扎起头发,不知道新家的墙隔不隔音。

    得,就好像他会住进来一样。

    虞安扶着马桶,什么都吐不出来,所以她只能哭笑不得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想起初遇他那一天。

    回病房找他那一天。

    在河边遇见他那一天。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回去。

    这可笑至极的结局,阻止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