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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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安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待了多久, 本来炒饭就只匆匆拨了两口, 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能吐胆汁。

    在出门之前, 西施担心的想要跟出来, 她撑着一口气平静地让西施和郑禧关电话。

    “关几个时就好。”

    奚清楷她不清楚。

    顾凯虽然温和,但内有韧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虞安知道她们要是开着机, 用不了三分钟就会被套出所有话来。

    新房有一股味道,虞安吐得头晕,隐隐约约间听见门铃在响。

    一直响, 不间歇地在摁。

    同时传来的还有男人的声音,那道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虞安, 开门。

    虞安撑着马桶边缘站起来, 走到门口,靠着鞋柜,听了他一分钟的敲门声。

    然后猝不及防地, 踢了一脚门。

    不轻不重,已足以昭示她的存在。

    奚清楷立刻停止了敲门声:“在的话,能开下门吗?我就看你一眼。”

    他的声线跟平时不大一样, 没有笑意没有情绪,既不激动,也不大平淡, 透着隐约的无力感。

    虞安也没废话,把门拉开了。

    她对上奚清楷的视线:“看到了, 没死。

    可以走了吗?顾……噢,不好意思,奚,”虞安卡了下壳,回忆出那个名字:“清楷。”

    虞安话音还没全落下,就被奚清楷揽进怀里,用了很大的力气,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又像是存心要折断他的腰。

    她怎么会甘心,疯了一样又踢又,挣扎着要推开他,奚清楷就那么任她去,在她耳边低声道,给我个机会解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求你。

    求你了,别直接,判我死刑。

    虞安挣扎也停了,她靠在他肩上,轻笑了笑:“你还没玩够吗。

    你嘴里有过,哪怕一句真话吗。

    我想过我们可能会分手,也许我们吵架了,感情淡了;也许你忘了的记忆里,你有女朋友,有妻子孩子,那样万死难辞其咎的地步,我一定立马放手。

    你可以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秘密,但你不能做的这么绝。

    你不能这样,把我当玩具一样哄着骗着。

    你知道你什么我信什么,”她咬着唇笑了,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烫坏了他肩头。

    “你就随便,反正我会信。

    你当我是人吗——顾凯,你当我是人吗?”

    谎言是一个雪球,如果一开始没有决心碎它,只会越滚越大,到所有人都没法消化的地步。

    奚清楷很少安慰人,他从很早以前就学会把承受两个字融入性命骨血,伤口晾着比被人瞎摁好,所以既不会抚慰别人,也不曾被抚慰过。

    跟虞安在一起后有些转变。

    她心情有低落的时候,也有因为和虞孟清或者跟他闹别扭的时候,奚清楷通常会给她下一碗面,酸汤油泼都无所谓,煎一碟蒜香排骨,她要是肯吃,也就是心情转好了。

    他们会很久的话,把之前的心结解开。

    原来那些根本算不上安慰。

    奚清楷预想到事情严重,但没料到这一幕真发生的时候,他手足无措,连怎么开口都不知道。

    奚清楷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跑了。

    “放开我。”

    虞安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无力挣扎的疲累。

    “我什么都答应你,除了这一件。

    虞安,的谎我都承认,是我的错。

    可我喜欢你是认真的,我没有想着离开你,一秒都没有想过,不管我去哪里……”

    奚清楷低声哀求:“我从头开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么,包括你知道的事。”

    虞安听得都哈哈笑了,她抬手用力抹掉眼角的湿润,道:“我真好奇,你他妈什么都知道,看我是不是跟疯子一样?”

    她趁奚清楷怔愣的刹那大力挣脱出来,朝走廊楼梯跑去,没有十几秒就没了踪影。

    奚清楷在原地站了几秒,心在一瞬间重重沉下去,沉到最底,被水草缠绕住,不得脱身。

    任何事都是可以预测的,成功或失败。

    谈成,谈掰。

    包括人也是。

    他要做的只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都不曾失手,只要比对手更狠心果决,不去考虑道德范畴的事,成功对他来太过简单了。

    就算偶然失败了,那就失败了。

    奚清楷仔细想了想,这样的不可控力,他承受不了失败也预测不了结果的事和人,是第一次。

    在那一刻他彻底想通了,不管虞安什么时候原谅他,这条路已经定了,她要杀要剐都得在这。

    他就是绑也要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坐电梯下楼后,守在门口的其中一个下属给奚清楷指了方向:“她往那个方向跑了,好像很急;阿桀跟过去了。”

    阿桀她上了个出租车走了,现在正跟过去。

    奚清楷嗯了一声,让司机开车,刚要挂电话,阿桀又踌躇了下,道:“之前虞姐的电话不通,但刚刚我看她开机了,又接了个电话,本来只是在区里跑,后来就直接跑到大街上拦车了去了。”

    “我知道了。”

    奚清楷拿出一个平时跟她联络的手机,很快拨了出去。

    果然通了。

    但她挂断了,手机里的机械声彬彬有礼地提示对方占线。

    “奚总,副总找您。”

    前座的人回身提示道,心翼翼地在奚清楷阴沉着脸的当口问道。

    “您接吗?”

    他回来后还没有跟付明浩直接联络过。

    “让他去死。”

    奚清楷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淡淡命令道,“去海德五道,绕红岭,上最近的高速。”

    她通信记录上一条是老师,虞孟清的任课老师里没有姓史的。

    他大概猜到了她要去哪里。

    *

    虞颢没想到,来的不是他姐。

    他躺在学校医务室,捂头在被子里,本来不知道怎么面对的担忧变成了尴尬。

    “怎么……是你。”

    奚清楷靠在柜子上看了他一眼,是我。

    “你从申城这么快就回来了?那里美女很少吗?你是没钱还是没闲?”

    虞颢这两天忙着跟老师作斗争,新闻啊电视啊跟他毛关系都没有。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奚清楷他就想炸毛,特别想。

    好像这样就能将这个人虚伪的面具揭下来。

    奚清楷没话,垂眸抽出一根烟叼在唇边,然后才瞥到墙上的禁烟标志。

    他只能把烟夹在手里,抬眸看向虞颢:“知道你忙,我也忙。

    跟你点事吧,到时候转告给你姐。”

    虞颢瞅了他两眼,突然跳下床,走了几步把门甩上,落了锁。

    又把窗开开,最后走到柜子旁拿了颗药吞下,冲奚清楷闷声道:“你要抽烟就抽吧,我都想抽,听可以止疼。”

    奚清楷没有点烟,平淡地叙述道:“你姐见到我那天,我在上个地方待了二十八天。

    他们在交界地方有个点,本来跟我合作的,那个头目要洗钱,有点事委托我办,但我之前跟警方已经达成合作了,后来就将计就计,把他们窝点端了,货有快一吨。”

    到这,奚清楷敛眉笑了笑,明月清风般淡:“有个片子很老,不知道你看过没。

    有个兵得杀人,杀毒|贩,他心理上过不了关,就问队长,十匹马的粉能害死多少人。

    得到回答很多,天文数字。

    他就告诉自己,那我救了很多人,天文数字。

    我被抓过去的时候,想着可能不会那么轻易死。

    但我心里是希望,看在我间接救了很多人的份上,能得个速死。

    但,”

    他耸耸肩,有些轻松地勾唇,眼里却没什么情绪:“这段就跳过吧,没什么新意,我相信你没什么兴趣。”

    虞颢却断他:“有啊,你。”

    奚清楷:“水刑听过吧,那还有改良版的,就是把人沉在水里的同时用……”

    虞颢:“好了你还是跳过吧,再后来呢。”

    他没想到奚清楷真不是在讲故事。

    “再后来我买通了一个人,本来他不稀罕那点钱,”奚清楷笑了,“可惜他们那一团混乱,剩下的残兵游勇想从边界逃到缅甸去,他偏偏往内陆走,要去见谁……他路过清阳,把我扔到了那里。”

    “然后,就遇到了你姐。”

    奚清楷低头点燃了烟,抽了一口,烟雾遮住一点他眉眼。

    “我不想把她搅进来,刚开始……所以不能跟她全话。

    现在到我问你了,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能瞒得过的错觉,躲体检有用吗?还是你觉得自己得的是感冒,只要多吃点黄连就能痊愈。”

    男人抬头,很快扫了虞颢一眼。

    那一眼如一根刺,刺得虞颢一个微颤。

    “那我能怎么办?”虞颢明明是少年,但眼神却透着股苍老特有的无奈与认命:“你知道这要让她花多少钱吗?她为了我什么都会做,我什么都不想让她做。”

    “到几期了,做过详细检查吗?”

    奚清楷上前拽他到眼前,碰了下虞颢腹部:“很疼?”

    “嘶……吃药可以勉强止住。”

    虞颢坐在床边,揉了揉眼:“我也知道瞒不住,但我希望拖一天是一天,最好拖到她知道那天,我也就不会给她添麻烦那天。”

    “你干脆把自己墓地选好再告诉她。”

    奚清楷道。

    “你怎么不选呢?”虞颢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奚清楷笑了笑,走到窗外把烟灰点出去,双腿交叠靠在窗边,又道:“不过现在改主意了。”

    虞颢看着他,那姿势很无意,但就是像在炫耀自己腿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米七七跟一米八七当然没法比。

    但……虞颢有些落寞得想,本来还能长长。

    头突然被揉了一把,奚清楷把他头抬起来,问道:“你不跟你姐你生病的事,原因是她缺钱,对吗。”

    问得这么直白,倒显得自己心思很矫情似得。

    虞颢本来想反驳,也有怕她担心……但转念一想,来去还是担心她会拼了命去筹钱,为了个无谓的结果,便不甘心地点了下头。

    “行,我知道了。”

    奚清楷将烟捻灭在手心,睫羽微垂,话语间没什么起伏:“我什么都缺,除了钱。

    你要做的全部就是起精神,做检查,做手术,做所有有可能存活的事。

    胰腺癌的存活率你查过吗?”虞颢还没来得及回答,医务室外传来一阵急促地拍门声:“哎,这孩子怎么锁上门了,不会想不开吧!”

    虞安的声音很快传来,冷得像是落了冰雪,吓得虞颢手都僵了。

    “虞颢,开门。”

    虞颢忙不迭去把锁拧开,生怕晚两秒外面的女士直接冲进来了,结果一开门,就被虞安甩了一巴掌。

    “躲学校体检,改我的电话号码,”虞安走近他,认真地问:“就是为了今天对吗?为了给我一个大惊喜,嗯?”

    虞颢委屈地捂着脸,心意全被扭曲了,他一扭头,刚才还在这里站着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连委屈都忘了,冲到窗边,往下一看……这里是二楼,还有块草坪,应该没怎么样。

    不远处融入夜色的男人站在轿车旁很久,一直到那医务室的灯都熄灭了,他才上车。

    虞安拉着虞颢从他停车的位置经过,看到了很多烟头。

    虞颢所在的学校是省级示范重点,虽学风开放,但绝对不会有人在校园里抽烟,还是公然抽烟。

    虞安没问,虞颢也就没多。

    他人虽然没出现在她面前,但奚清楷的电话在后半夜就了过来,开头那句话就把元定住了。

    奚清楷,你不想让虞颢活,大可挂我电话。

    她一个字都不想,电话里只有她的呼吸声。

    但奚清楷觉得已经够了,听着她的呼吸声开口道:“现在在家静养没有用,尽快去做检查,住院,我认识一个朋友家里在Sanjose私立医院,他的祖父是院长,叔叔是胰腺癌方面的专家,医院在江大附近。

    他什么时候能过去?”

    虞安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开始要交多少费用?不算后续治疗。”

    奚清楷就是死也不可能让她出,但这时候这么无异于找死,他想了想,报了个比普通医院略高,又在她接受范围内的数字。

    “好,我知道了。

    就明天吧。”

    “嗯。”

    虞孟清这晚睡在奚清楷原来的房间,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回来了。

    虞安和虞颢一上一下,睡在床上。

    黑暗里,他睁着眼睛,很久都没睡着,想要跟虞安话。

    虞安的声音瓮瓮地,好像入睡又被吵醒了的状态。

    “我跟你讲讲那谁的事吧,你男朋友讲的。”

    虞颢都不用什么敏锐感觉,长俩眼珠子的都能看出来他俩之间的不对窍。

    下意识地,虞颢觉得自己得赶紧把今天听得东西告诉她,一是怕过期不侯,感情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二是,二是……他会忘……

    虞安听完,什么都没,就让他睡觉。

    “睡吧。”

    她却合衣起身,无声无息地跳下了地,出门透风散心。

    结果没想到,一开门,一道高大的身影安安静静靠在阴影里。

    虞安懵了一瞬,转身就想往回走。

    扣住她手腕的那双手指节修长有力,用的力道却很轻,几乎是松松挂在她腕上。

    “虞安,安安,”奚清楷不敢高声,在她耳边道:“他会陪着你的,一直,我保证。”

    虞安这一天受的刺激的确已经够多了,她是想好好哭一通的,但这两件事都是她作噩梦都未曾梦到过的可怕,她现在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失神地任他拉着。

    好一会儿才把他拨开:“你先消失,好吗。

    谢谢。”

    虞安第一次让他消失。

    奚清楷没话,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进屋关门。

    他只是暂时地。

    也只会答应她这一次。

    *

    奚清楷又回了申城。

    他不知疲倦似得,连在飞机上也没有睡觉,看了很多很多资料,那些治疗方案无非分为两大类,但都是要看病人的情况和个人抉择的。

    虞颢会回答什么他闭着眼都能想到。

    省钱的。

    可惜,治疗本身就没有省钱一,想要减轻痛苦,维持生命,每一项都要投入大量的精力、时间和金钱。

    他整个人状态是绷紧的,将近两天多没睡,走路仍然带风。

    付明浩差点没拉住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没跟奚清楷谈过呢,那乱拍东西的记者反倒先被他见了。

    “你就待在这吧,剩下的事黎会解决的,他的能力你还不清楚吗?能问出来的……”

    奚清楷眼神淡淡扫过他,令人遍体生寒。

    “问?”他蓦地笑了,抬手轻拍了拍付明浩的脸:“别那么天真,他就是多事,我没指望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来,我就是不太开心,”奚清楷低声道,跌堕似的暗,“来泄泄火。”

    付明浩拧不过他,气得要命也没点办法,只能在办公室等他。

    等得都想把电脑掀了,天光大亮的时刻,奚清楷才从地下室上来,到了三十五层的办公室。

    “我现在就想确定一件事,”付明浩开门见山道,“在那里劫走你的那批人,都进去了,不会再出来了吧?他们中有漏网之鱼对你造成威胁吗?”

    奚清楷坐在沙发椅上,下意识地用指腹轻摩挲了两下,微皱眉头:“你是等着我没有吗?”他嘲讽地淡勾了勾唇,才继续面无表情道:“很可惜,有。”

    付明浩刚要话,奚清楷手机响了。

    他没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连客套都懒得。

    付明浩准备继续,奚清楷手机又响了。

    他这下忍不了了,从奚清楷那里抢过来电话,统统关了机,深吸一口气:“我们好好谈谈,我他妈有多少事要跟你你知道吗?”

    “我没什么事要。”

    奚清楷食指在下巴上轻滑了下,莫名的优雅性感,懒懒地道:“除了找了个人,她人挺好的。”

    付明浩:“……去死吧,好吗?”

    奚清楷起身,走到他办公桌旁随意翻开了一份文件,清第一缕光线照进钢筋铁骨的大楼,在光亮里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淡金色的,恍如梦境。

    “有一个人还在外面,警|察没有抓住。

    那人可能做梦都想替他们那个头目报仇,”奚清楷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把文件撂到桌子上,抬眼看了向窗外:“我什么都不怕,要命也就一条,拿去就拿去了。”

    他垂了眸,声音悄无声息低下去,“但我是真怕,怕她走。

    撂下我就走了。”

    那是陪他拾回第二条命的人。

    但他为什么有那样的强烈而不安的预感。

    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