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游屿脸颊通红,像是被灼烧过一般,风一吹刀割似的。他哭够了,捂着脸坐在石台边平心静气。其实他只是震撼,震撼现实总比电视剧上来的狗血,戏剧源于生活,生活高于戏剧,更多是对舒少媛的心疼。无论从亲人的角度还是从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舒少媛都比他想象中的坚强。
乡野的天空蓝得像是被最纯的白色颜料与最净的蓝色混合,偶尔用白色点缀几片像是棉花糖丝般的云彩。
发达城市感受不到的新鲜空气,在这里是最为充盈的存在。游屿回头看看破败的房间,再看看自己手机内自己和舒少媛合照的照片。
舒少媛腹微凸盖着毯子,他坐在舒少媛身旁,是他第一次去看舒少媛的时候拍的。舒少媛临时起意,提出合照,以后宝宝长大也算是留念。
这么多年,舒少媛几乎不拍照,除非重要场合。
现在想来,大概也是怕自己的名气扰乱平静的生活。
不过现在她不需要再害怕,因为方家的一切,以后都不会再是纠缠她,将她重新拉回那个睁眼闭眼都是黑暗的漩涡。只有他游屿和方家流着共同的血,如果尽义务也只有他,他是男孩,生来承担的就要比比女孩多,当年舒少媛也只是个女孩。
“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可能也不是唯一,肚子里那个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舒少媛想要惊喜,不想早早知道孩子的性别。
对于母亲来,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上天的恩赐。
从这一点来,这个孩子要比游屿幸福的多,降生前就带着所有人的祝福与期许,这是国内青年画家舒少媛最的孩子。
“时候班里同学中总担心家中生二胎,自己地位不保。”游屿笑了下,似是自语道:“我从不担心,因为我没有爸爸。”
“或许你会问我,我为什么这么就懂得没有爸爸妈妈没法生孩子。”游屿垂眸笑了下,“她对我性教育挺早,我看到班里男女生牵手,所有人会起哄女生牵手就会怀孕的时候,像成年人看学生算一加一,算是上帝视角吗?”
后来逐渐长大,游屿懂得,舒少媛一定会给自己重新找个父亲后,他才感受到危机。
“刚刚骂他的瞬间,我居然想让癌症带走他。”游屿指尖抵着膝盖,无奈地笑笑:“但下一秒我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恶毒。”
“不怪你。”薄覃桉沉声道。
临走前,游屿送方远去联系好的医院,这家医院就在隔壁市,游屿送他上火车,然后折回去坐飞机回家。
他一路无话,偶尔与方志材几句,方志材不知道方远与游屿的关系为何忽然变差。在车上时,极力调节气氛,方远也很配合。游屿坐在副驾驶,戴着耳机装作没听到,不与任何人交流。
他甚至与薄覃桉的交流都很少,上机后从空姐那里要了毯子休息,再一睁眼,还得再在空中待半时。
薄覃桉在处理工作,游屿哑着嗓子,双手缩在袖口处哑声道:“对不起,让你耽误这么久的工作。”
薄覃桉总是帮他,以至于让他忽略他的身份,他是个医生,他有很多等待他救治的患者,可救死扶伤的人居然陪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全都与他个人无关。
“不算。”薄覃桉。
就算离开岗位,医生也在一刻不停地工作。
薄覃桉问游屿的心情有没有放松一点。
游屿摇头,“至少也得给我几天的缓冲。”
薄覃桉沉默片刻,正欲什么,忽然飞机整个机身传来非常明显的震动。整个航程算是静谧的机舱内,立即传来不同程度的惊呼,紧接着空气中明显夹杂了几分紧张慌乱的气氛。
游屿面不改色,但微微攥了下手。
很快广播中传来乘务人员优美的声音,飞机遇到气流产生颠簸,请大家放松心情。
“您想什么?”游屿问。
薄覃桉偏头正好与游屿对视,四目相触,薄覃桉:“害怕的话也可以学着他们叫出来。”
游屿沉默片刻,很声很声地用手捂着嘴“啊”了声,看到薄覃桉眸中立即浮现出来的笑意,用略鄙夷的语气道:“您满意了吗?”
“如果不害怕,推荐一项更刺激的人生体验。”薄覃桉建议道。
游屿:“什么。”
“如果有时间,你应该预约一次心理医生。”
话音落下,游屿甚至还又重复问了遍薄覃桉什么,他轻叹道:“这是你的建议?”
“一个医生的建议。”薄覃桉,“学校辅修过这门课程。”
“什么时候的事。”游屿又问。
薄覃桉道:“你自己也应该很早就能感受得到自己和其他人情绪延展爆发不同,只是因为跳楼发泄过一次,又因为自身没有那么严重心理负担,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让你重新开始生活。”
游屿笑道:“之前听过一种法,如果一个人有病,那么身边的人一定不要告诉他生活有多么美好,也不要告诉他世界上有多么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阳光,沙滩,仙人掌,还有带给所有人美好童年的老船长,有病的人根本感受不到。”
“会更难过,更怀疑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看到美好的东西会更想哭,哭自己根本感受不到,哭自己看什么都获得不了快乐。”
情绪出现障碍,却又因为障碍而获得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情绪。
游屿能感受得到,或者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大对劲。但他无力挽回,只能尽可能让自己多与傅刑一起生活,多接触阳光,接触一切看起来似乎很不错的东西。
“医生不愧是医生。”游屿感叹。
那么一切都能得通,游屿笑了下:“见到谢江余,收获签名,认识沈叔叔我的确很高兴。”
但最重要的是,自己对舒少媛多年以来的愤怒,伤心、不甘、以及最近才产生的心疼,通通良性发展般,顺理成章地发泄出来。
“但薄医生,您刚刚问我紧不紧张,我也想问您。”
“薄覃桉,你紧张吗?”
游屿伸出食指,对着薄覃桉的眼睛做了个摇晃的手势,意思是你的瞳孔在地震。
薄覃桉承认,并,对一个人你有病,的确很难。
“医院还有其他我这样的人吗?”游屿问,举例子道:“比如跳楼。”
有,急诊什么见不到,游屿这样被家庭逼迫,不得不极端的人不少,每年都有人做统计,并呼吁关注儿童成长。
“后天是我成年的生日。”游屿玩笑道:“复习昏线的时候,邵意他想成年去昏线附近过,一定很刺激。”
“但我觉得,我成年的时候,就去做一件成年人的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我愿意去看心理医生。”
“我想您一定帮我找好了心理医生。”
薄覃桉,这得你自己找。
游屿摇头,“主治医生把病人交给下一个医生的时候,他一定想好要怎么告诉那个医生,病人治疗的方向在哪。”
飞机平安落地,游屿等待自己行李箱的途中,薄覃桉那边开机立即来了电话,游屿对薄覃桉摆摆手自己可以回去。
薄覃桉对电话那头的人他立即车去。
“刚下飞机就要治病救人,辛苦了。”游屿从兜内拿出一块葡萄味的软糖放在薄覃桉手中,望着薄覃桉消失在人流中。
今天是阴天,机场是个半透明的建筑,开着光也挡不住沉沉的灰白从空中压下来。游屿成功取到行李,将背包放在行李上推着离开。
去乘车站坐上回市区的大巴,游屿发消息给舒少媛,问她下午饭吃什么。
很快舒少媛回复,天冷,决定在家吃火锅。
“不过有他父母……你……”舒少媛发来的语音中略显迟疑。
游屿拨通舒少媛的手机,“还缺什么吗?”
舒少媛那头似乎是在看电视,隐约传来罗景的声音,游屿又纳闷道:“罗景出新电视剧了吗?”
舒少媛不是,还是上次那部。
“回头我帮您问问他最近有什么剧要上。”游屿嘀咕道,正好一辆货车迎面而来,鸣着笛,将他的声都压了下去。
“没买饮料。”舒少媛。
游屿:您怀着孕还能喝饮料?
“可以喝一点。”
语气都听着不像是可以喝一点的样子,游屿当即道:“我买点牛奶回来,吃火锅正好解辣。”
带着火锅味回家,游屿搭了杨诺的顺风车,齐海娜留在舒少媛那过夜。
他们不知道游屿不住南大的家,送游屿到区门口,游屿眼见着看不到车后还要走回薄邵意那。
全当消食,他今天吃的不少。
走到一半,路口有卖炒栗子,还在炒,得等十分钟,游屿要了一斤付了钱站一边等,正好薄覃桉来电话。
“回家了吗?”薄覃桉的语调略显疲倦,混着医院里特有的嗡嗡嘈杂。
“买炒栗子。”游屿汇报道,“去我妈妈那吃了火锅。”
“早点回家。”薄覃桉罢要挂,游屿轻声叫住他。
栗子的味太甜,不加糖精,纯天然的甜腻令人心旷神怡。
游屿听着薄覃桉的呼吸声,笑了下,很心道。
“你和邵意是同学,可以和傅刑一起叫我薄叔叔……”
“如果不见外,可以去掉姓。”
薄叔叔,叔叔。
他一张嘴,口里的热气就往出跑。
他对着黑夜哈了口气,顺着街边蹲下。
“覃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