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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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屿看起来比薄邵意大不了多少,气质甚至还不如国外混过夜店的薄邵意。负责人迟疑片刻问游屿:“听薄医生的其他亲属在国外定居,我们也可以等……”

    “等得了吗?”游屿轻声。

    如果的等得了,就不会把协议书交给薄邵意。如果等得了,就不会让薄邵意立即做决定。

    “长辈那边我们会联系,但也想请您将薄医生目前的状况告诉我们。”游屿笑了笑,告诉负责人,当然也可以进行视频通话的方式告知家中其他长辈。

    但长辈年事已高,如果在告知的途中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另外一码的事故了。

    负责人犹豫再三,从手边拿过一张联系名单,上边是出事后,事故组联系家属的电话号码。

    游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号码,他将自己的号码告诉负责人,“出事后,我是第一个接到电话的家属。”

    “您和薄医生的关系。”负责人将薄覃桉的信息表找出来,写字的笔尖停在家属那一栏。

    游屿沉默片刻,左手下意识掐了下右手的虎口,疼痛很快让他继续保持清醒。他一字一句道:“儿子。”

    “据我所知,薄医生只有一个儿子。”

    “领养的。”游屿将身份证从兜里拿出来,放在负责人面前,“如果不信,您可以查。”

    医生的私生活医院并不过问,负责人见游屿不卑不亢不像是骗人,事出紧急也没那个闲工夫查他们是否真的有关系,单凭手底下的事故组报上来的紧急联系人电话号码,其实便可以将所有现状告诉游屿。

    负责人将身份证推回给游屿,十指交叉,“本次事故中,共有三名医护人员重伤,其中一名就是薄医生。”

    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医疗车,医疗车内还载着垂危的病人,以及照顾病人的两名护士和两名医生,其中一名便是薄覃桉。

    “第一次的滑坡并没有砸到薄医生,但薄医生在抢救器材和同事的途中遭遇第二次滑坡。”

    虽隔着车顶,但巨石冲击力太大,直接将其砸扁,车窗破碎,器材的尖锐与玻璃碎片一齐刺入薄覃桉的腹部。而车承受不了石块的重量导致侧翻,薄覃桉的脑部遭受二次撞击。

    重症病人与驾驶车辆的司机当场死亡,其中一名护士因坐在角落,避免了最致命的撞击,救出来的时候还有意识,而剩下的三人直接昏迷,直到现在也未醒来。

    医疗组其他车辆也不同程度遭受撞击,但都是零碎的石块,几名护士轻微脑震荡,这次事故中倒算是伤。

    “他们搭乘飞机,今晚回来。”负责人道,“希望家属能尽快商量好,签署协议。”

    “这次事故医院也很难过,没能保证薄医生平安回来,但我们会尽全力帮助家属们度过难关。”

    一扇门管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声,游屿耳边萦绕着那些家属的背上,他揉揉耳朵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好,薄医生回来前我们会给您一个答复。”

    空调房很冷,游屿将一直搭在手臂上的薄衬衫穿好,起身欲离开。可还未走一步,他便重新跌回转椅,再想重新站起时,他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腿抖得厉害。

    负责人见游屿望着自己的腿发呆,叹了口气,去饮水机那里用一次性纸杯接半杯开水放在游屿面前。

    “谢谢。”游屿手脚冰凉。

    他口将水喝完,将纸杯捏扁,拿着出了门,站在楼道的垃圾桶边。垃圾桶的金属平面能让他看到他自己的脸,不过并不清晰,只能有个大概轮廓。游屿偏头看了眼已经哭不出声,流不出泪,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楼道那头的医护人员家属。

    他们互相依偎,互相给予温暖,共同祈祷家人无恙。

    游屿拿出手机,拨薄邵意的电话。

    “邵意,尽快和家人联系,协议晚上送过来。”

    等待是可以称作世上最漫长的煎熬,游屿出医院后去附近的快餐店一直坐到天黑,在薄覃桉没送回来前,他不想再感受令他厌恶的哭声。

    晚上九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负责人来电话告诉游屿,搭乘着医护组的飞机已经落地,医院也已经与急救人员交接,现在正全速赶回。

    薄邵意带回的的协议是,接受医院的治疗,但他家人想等薄覃桉稳定后将薄覃桉接回国外。

    无论如何,那里都是薄覃桉所有家人居住的所在,而国外的医疗系统相对来也较为发达,他们更放心。

    所有家属聚集在急诊大厅口焦急等待,薄邵意与游屿并肩靠在柱子旁,薄邵意:“谢谢你。”

    “谢我什么?”游屿问。

    “谢谢你陪着我。”薄邵意摊开自己双手,指缝里全是汗。

    救护车呼啸着出现在视线中,没待游屿回话,薄邵意与那些家属们一齐冲上去。

    游屿也象征性跟着跑几步,而后脚步一转往急诊大厅内走,急诊科的医生护士的脸从他眼前掠过,他逆着所有人的方向。

    大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跟着救护车的刺耳,以及嘈杂而去,游屿回头,眼前一片模糊,光与影下,他觉得自己站在最黑暗处,像个旁观者般漠视一切。

    他沉默许久,第一个急救床推进来的时候,他看到穿插在家属中焦急等待薄覃桉出现的薄邵意。

    “对不起,不是因为你。”

    游屿揉了下湿润的眼眶,邵意,对不起。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不与外人,不与亲近的人讲。

    只有当事双方懂得。

    但如果另外一方就这么闭眼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继续带着这份懂得生活。

    终于等到薄覃桉的薄邵意,建设无数遍的心理防线,在看到薄覃桉的苍白后彻底崩溃。急救科的人都认识薄邵意,游屿在其中看到了房露露,房露露红着眼眶让薄邵意放心,他们一定会还给他一个健康的父亲。

    薄覃桉失血过多,但从体内流出的每一滴血都被仔细擦干净,再用其他捐献者的血补上。他盖着被子,像是睡着般与世隔绝。

    游屿没上前去,这个时候该把所有时间让给医生。

    他去洗手间用凉水洗脸使自己保持清醒,再出来时,薄覃桉已经被从急救通道送往手术室,接受第一次手术。

    手术协议是薄邵意签的,游屿站在薄邵意身后看着他握笔的手不住颤抖,怎么也写不出一个薄字。

    “唉。”游屿俯身握住薄邵意的手,带着他将薄邵意三个字签在家属栏。

    薄覃桉的朋友游屿只认识一个,游屿自知能力有限,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沈白詹发了条消息。

    半时后沈白詹回复游屿,他马上赶到。

    沈老师十点后关机休息,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破例深夜赶来,望着两个担惊受怕一天的少年嘲笑。

    “人命关天,现在才想起我?”沈白詹铁面无情,冷嘲热讽。

    “难道得找谭姝吗?”游屿反问,“还是其他明星?”

    当着薄邵意的面不好发火,游屿带着沈白詹去楼梯口,冷笑道:“薄医生还真没什么朋友,除了演员还是演员,充其量再多几个唱歌的明星。”

    沈白詹乐了,“你冲我发火?”

    “不。”游屿摇头,只是单纯感慨而已。

    “我有谭姝的号码。”

    沈白詹掐指一算,谭姝这几天没通告,可以照顾薄覃桉。

    游屿心,你把谭姝招来,是想看薄邵意大战后妈吗?

    “累吗?”沈白詹问游屿。

    游屿摇头,沈白詹正色道:“你和邵意回家休息,这里我守着。”

    “我不放心。”游屿拒绝。

    沈白詹皱眉,他半倚在栏杆边凝视许久,这才缓缓道:“游屿,我做这么多年记者,虽然偶尔看不懂人心,但你太明显了。”

    游屿用疑惑的眼神看沈白詹。

    沈白詹指着他的眼睛笑道:“对,就是现在这种无辜的状态,你们这些孩都不会撒谎。要想瞒天过海,你现在就得听我的,回家休息。”

    “难道你想让邵意在击中经受另外一个击吗?”

    游屿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捏紧,而后又松开,他咬着下唇露出个感谢的笑,“我明天再来。”

    沈老师是江湖老油条,有他在,游屿的心能安一多半。

    一整天的紧张,游屿自知自己也撑不了多久,车回家时薄邵意又没忍住哭了。游屿抱着薄邵意轻声安抚,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好像这样也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依赖。

    他让薄邵意情绪稳定后抬头看自己,红绿灯时,他拜托司机开车内的顶灯。

    薄邵意那双眼睛明明和薄覃桉不像,可他还是想从他的瞳孔中找到半分薄覃桉的样子。

    “别担心。”游屿温声。

    “游屿,我害怕。”薄邵意抽噎。

    游屿认真道,“没关系,邵意。”

    “你要相信他。”

    薄覃桉,我相信你。

    ……

    凌,游屿大口喘息着从睡梦中惊醒,他浑身是汗,惊惧地捂着脸抱着被角让自己蜷缩起来。

    “薄……”

    薄覃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