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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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背身时,包平一直观察他,等他接完电话回来,包平忽然笑道:“你跟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游屿觉得好笑,“刚刚不是就我这样?”

    “包安冲动听什么是什么,他的都是其他人对你母亲的看法,包括你。”包平,“你也别生气,没多少人见过你们母子两。”

    把自己当明白人,可还是纵容包安辱骂。游屿抬眼,语气里听不出多大的情绪,“你也不聪明。”

    “我这个人没本事。”包平与游屿对视,“我妈想和方远一起住,绝食闹脾气。没办法,我就这一个妈。”

    “孝子要一直守在灵堂里,我们三个得共处一室好几天,管好你弟弟。”游屿将烟收回兜里,下楼前又回头道,“刚刚我没诓他,我认识个很不错的律师。”

    “如果以后想跟方家官司,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她,八折。”

    方家的亲戚都没见过游屿,游屿下楼后便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有些人家中正在装修,便想请游屿画幅画,好挂在电视墙上作背景。游屿没必要跟他们较真,不答应却也不拒绝,含糊着敷衍过去。在这期间,坐在远处的包安一直盯着他。

    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白姨那边除了儿子也来了几个,是她亲姐姐,剩下的好像是参与社区活动认识的好姐妹来帮忙。那几位很勤快,立刻揽了厨房做饭的活。农村办白事比城里讲究,一个村的人都来吃饭,厨房免不了要多几个人才能做得出来。

    方志材征求游屿的意见,游屿想我没意见,但看在方志材特地来问的面子上,不要锣鼓队。

    “可不要锣……”

    游屿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我嫌吵。”

    敲锣鼓吹唢呐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游屿格外见不得唢呐,从生吹到死。话虽如此,这么多长辈在,不允许请锣鼓队不大现实,万一被骂欺父灭祖游屿担待不起。最后协商,只出殡前一日吹奏。

    灵堂搭得很快,就在院子里,所有辈换好孝服后要在晚饭前祭拜。包平包安都比游屿大,但游屿是方远亲生,方家长辈的意思是让游屿跪在最前头。方远生前,游屿就不想离他太近,更何况死了。

    游屿白姨既然跟方远结婚,那包平包安就是家里的兄弟。

    他语气中的嫌恶就差摆在脸上,惹得长辈不快,当场要指着他的脸大骂。

    “你骂我一句,我就少给你家花五千。”游屿后退一步,平静道:“原来姓方的都这么恶心。”

    这次葬礼费是游屿出,方远要埋在祖坟,倒是让他少花公墓钱。但零零碎碎的仪式置办下来,也得好几万。

    白姨拉着他去偏厅,拿出一张银行卡里头有三万,都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让游屿别都花自己的钱。

    游屿没拒绝,拿着白姨的卡转头给了包平。

    翌日,游屿起得很早,天刚亮就睁着眼睡不着了。如果不是在这,他很少能这个点醒来。偶尔睡过头,上班都得扣全勤奖。

    楼下已经有人活动,还有搬运重物的碰撞。鸟叫声盘旋,每听到集中扑腾着的翅膀声,随后都会跟着极为嘹亮的狗叫。

    紧接着,传来一道极为惊讶的声音。

    “你是谁?!”

    游屿穿好衣服拿着洗漱用品出门,才露了个面,白姨便喊道:“游屿!游屿你快下来!”

    嗯?

    游屿疑惑,怎么了的音还没发出来,便看到淳朴的农村妇女蜡黄脸上的笑容,以及她身边身着黑色连体裤装,眉眼明媚且白皙的女人。

    “妈?”游屿皱眉。

    舒少媛也正好抬头,游屿没来得及问,便又看到从门口走进来一起帮着包平搬米袋的何之洲。

    粮食进仓库,二人一同走出时,包平欣赏似地拍拍何之洲的肩膀,伙子力气挺大。

    “过奖。”何之洲笑道,转而抬头,扬声,“阿姨要过来,正好我不放心你。”

    游屿淡淡道,“放心,没碰活,手腕保护地很好,老板您要求的项目一个都不会落。”

    末了,他总结。

    “还能画。”

    “怎么跟何话。”游屿下楼后,舒少媛嗔怪道。

    “没关系。”何之洲圆场,“我两平时就这么交流。”

    游屿:“不敢。”

    本以为自己走了公司有何之洲坐镇,没想到他跟着舒少媛一道过来。游屿没细问,舒少媛便主动提起自己先给方远烧点纸去。她招招手让何之洲去拿带来的东西,何之洲连忙去门外停着的轿车中取回来。

    是一大束包装好的红色康乃馨。

    舒少媛抱着花,红色更衬托地她容颜鲜丽。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包括正走进方家院子来帮忙的村民。

    如果是平常人,受瞩目时一定害羞地不知如何自处,但舒少媛大半辈子都被众多惊羡追逐,早已习以为常。

    何之洲走到游屿身旁,“阿姨还是想过来看看,不好意思问你有没有离开,于是把电话到了我这里。”

    游屿朋友不多,也不经常在舒少媛面前提起自己的交友圈。唯一与舒少媛熟悉的是何之洲,何之洲对游屿的事上心,游屿的很多消息舒少媛都是从何之洲这获得的。

    为方远奔丧这事,游屿没告诉何之洲,何之洲对方远的印象也仅仅只是游屿很讨厌这个父亲。

    “你该劝她别来。”游屿冷道。

    舒少媛一步步走进灵堂,抱着花。烧纸一般是要跪着的,她嫌毯子脏,也不想跪,就弯着腰接过白姨递过来的纸钱,丢进火盆。

    她看着纸变为灰烬,顺着风盘旋而上。黑衣服沾到这种东西很容易留下痕迹,她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咳嗽了下,对白姨莞尔一笑,“挺呛。”

    白姨望着舒少媛的脸失神,她前几天见游屿第一面时也愣了很久,哪怕游屿只是淡淡对她问好,而后走进屋内。

    母子两笑起来的神态极为相似,甚至可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梢微微上扬,挑起一个极为漂亮的弧度。不笑的时候,眼眸中平静无波,却又不似死水般,像是晶亮的清泉。笑起来眼睛又细又长,用形似月牙来比喻比较恰当。睫毛浓密且长,在眼睑处留下浅浅的阴影,漂亮极了。

    不论是严肃还是笑语嫣然,都有共同的特点。

    不屑。

    哪怕语气诚恳,可从这对母子身上,白姨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以及天生的冷淡不屑。

    “啊,那个,的确是挺呛的。”白姨点头。

    灵堂外围了不少人,都像看看方远心心念念的女人长什么样,到底是什么长相的女人能生出游屿这么面容俊俏身姿挺拔的儿子。毕竟方远是个农夫,基因得多优秀才能盖过方远这个粗糙的长相。

    “唉。”游屿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到舒少媛抱着花起身,叹道:“何之洲,你不能事事顺从我妈。”

    话音刚落,没待何之洲出声问,舒少媛的笑声便传来了。

    “本想带一束代表恨意的花过来,但似乎没有这种花语。我不喜欢烧纸,浪费资源环境,尤其是烧给你这种人渣。”

    “游屿妈……”白姨连忙拉住舒少媛,“大家伙都在这,你别……”

    “放开我!”舒少媛冷笑道。

    继续,“你托梦给我,想让我来看看你。我来了,别再缠着我,别缠着游屿。”

    “游屿是我儿子,我一手养大,才有现在的成就。”

    “方远我告诉你,得癌症是你活该!”

    舒少媛罢,捧着白姨的手,怜悯道:“好姐姐,以后再遇上方远这种人渣千万别回头,快跑!”

    “妈!”游屿见白姨神色慌乱,怕舒少媛出什么伤害她的话,连忙走过去拉着她往出走。

    幸好方志材和那群方家的长辈不在,要是他们见舒少媛这通闹,指不定要起来。

    “方远是人渣,人渣也值得你特意来看吗?”游屿边走边,对何之洲使抬抬下巴,何之洲立即拿着车钥匙去开门。

    将舒少媛塞进车内,游屿接过何之洲的钥匙问他:“酒店定好了吗?”

    “没有。”何之洲。

    游屿沉吟片刻道:“我带你们先去酒店安顿,你现在定房间。”

    镇子上的旅馆游屿怕舒少媛住不惯,想带她去城里,舒少媛格外冷静地笑道:“又不是没苦过,就在镇子里随便找个干净的旅馆。”

    见游屿犹豫,舒少媛握住他的手:“妈妈没那么娇气。”

    就算舒少媛表示自己情绪稳定,但游屿还是以路途奔波为由让舒少媛在旅馆休息,第二天再去方家。

    “你呢?”游屿问何之洲。

    何之洲笑,“我得跟着你走啊,省的你被人欺负。”

    游屿气笑了,没人敢欺负我。

    再回去时,方家人已经得知舒少媛大清早来闹过,再加上围观群众一阵添油加醋,顿时将舒少媛形容成出口成脏的泼妇。唯一没传错的,大概就是舒少媛漂亮地像个仙女。方远没福气,癞蛤蟆降不住仙女,才让仙女跑了。

    至于舒少媛跑路,原本就有许多版本,现在更是编造地离谱。

    方志材质问游屿时,游屿正坐在灵堂里跟何之洲聊项目上的事,正在兴头上,生出许多灵感,一边跟何之洲讨论,一边拿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写写画画。

    他没空跟方志材掰扯,“如果舒少媛哭哭啼啼对方远你怎么死了,不是更诡异吗?”

    “那你也不能让你妈过来大闹灵堂!死者为大!”方志材怒道。

    “你那些年上我家门前大闹,我没报警。”游屿抬头道,他身边还坐着包安,“如果你想现在跟我算账,当着白姨儿子的面,心你我都下不来台。”

    “你知道我妈恨他,不朝他棺材吐口水已经算道德在线,别激怒一个人到中年更年期提前的妇女。”哪怕这个妇女长得年轻漂亮。

    游屿警告道:“明天她来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别主动招惹她。”

    方志材:“你最好管好你的妈。”

    当然,游屿耸耸肩。

    其实前两天来的人都是亲戚,第三天时,方远出门在外认识的朋友便也都收到消息来祭拜。舒少媛在游屿住的房间里,由白姨陪着。是人都喜欢美人,同样身为女人,感同身受的心情更多。舒少媛劝白姨别惦念,白姨不好驳美人面子,只好嗯嗯哦哦地回答。

    在房间待得闷了,舒少媛就出来坐坐。

    游屿这几天要时常跪着,来人祭拜就要跟着磕头。

    包平正与游屿坐着话,见有人走来,“来人了游屿。”

    游屿点了下头,没看来人,与包氏兄弟一起跪好。包安虽冲动,但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不过还不太适应与游屿交流,便只在一旁听,偶尔插一句。

    “他是谁啊?”

    “没见过,谁家亲戚?”

    “方远还认识这种人物?”

    “穿得挺好,看着挺有钱。”

    “哎,你认识吗?”

    “不认识。”

    身后众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大,游屿也不由得疑惑,还没等他回头。

    男人已走到他身前,也抱着一束花,微微弯腰跪在灵案前,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在游屿眼前晃了下。包平将手中的纸钱放在他手里,便给边问:“请问你是方远的……”

    “医生。”

    男人声音醇厚,却又干净清冽,游屿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他跪着的腿一软,一下子没撑住,直接一屁股坐倒。

    “我是游屿的主治医生。”薄覃桉放下怀中的白菊,“不过,九年前方远的癌症治疗手术是也我介绍的。”

    “也算是他半个医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