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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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的亲戚大多住在村内,还有些在镇子上,少数去城市定居。日上三竿时,众人便都聚地差不多了。

    接待是方志材的事,游屿不认识他们,便以没睡醒为由回屋休息。白姨不知道游屿与方家的关系,或者方家将自家与游屿之间的关系捂得严严实实,好面子地在众人面前营造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惺惺作态。

    像游屿见过的那些公关公司的手段,但他们做得更接地气淳朴些。

    白姨只以为游屿性子冷淡,见游屿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便带着午饭上楼来安慰他。人多,做的饭也简单,一锅烩菜蒸十几个大馒头便能顶饱。白姨将瓷碗放在游屿面前,笑道:“你是大城市生活的人,我们这些饭就是简单的家常饭,别嫌弃。”

    游屿没动,自白姨放下饭菜,他的注意力便一直被她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吸引。戒指应该是新买的,但农妇经常干活,戒指表面斑斑驳驳留下几道较深的划痕。但戒指被她擦得很亮,应该是时常取下来清理。

    白姨半蹲在游屿面前,握住游屿的手,“再怎么难过,也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的手一点都不像舒少媛的。舒少媛保养得当,一双手细软柔滑,游屿时候晚上睡觉闹腾,舒少媛便会慢慢用她那双带着淡淡带着护肤品香味的手轻拍他的背。舒夏是女孩子,喜欢同母亲凑在一起捣鼓护肤品,学着大人的样子涂抹精华水。久而久之,母女两身上的香味便趋于相同,只不过舒夏身上还多一股儿童沐浴乳的奶香。

    白姨的手粗糙僵硬,掌心的纹理凌乱,手背上还有干农活不心被草木割伤的疤。手指也很粗,比游屿自己的手指还要粗那么一圈,像他在超市见过的进口萝卜。大概是天太干的原因,虎口处甚至有些脱皮,皮肤更细软的那层暴露在空气中,混着已然风干的外表。

    游屿哑然,居然有些庆幸,幸好舒少媛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就像朵精致易碎的琉璃花,蒙尘是一辈子,光鲜亮丽摆在展览柜中也是一辈子。

    “别难过,你还有我们,你爸爸在天上也会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白姨哽咽道,“他这辈子过得苦,几十年都没高兴过,幸好找到你,你是他的骄傲。”

    游屿讨厌极了方远,恨不得让他们这一家子人不好过,但对白姨,他还是心生怜悯,觉得她可怜。

    他端起碗,白姨立即递筷子给他。

    “谢谢。”

    “快吃,快吃,你昨晚就没好好吃。”白姨连忙。

    “您难过吗?”游屿问。

    白姨听罢,笑了下,没话。

    她看着游屿吃完,游屿放下碗筷时,她忽然低头用手抹了把眼睛。

    “难过。”她。

    “我前年才到你家,总想着他还能再撑会……就一会……”白姨泪眼朦胧,“我孩子都不允许我嫁过来,他们他快死了,嫁过去准备后事都需要钱,是个累赘。”

    “可是,可他对我真的很好。”

    游屿抽了张纸巾,轻轻按在她眼睛上。白姨身体僵了下,很快捂着脸埋在游屿怀中哭泣。她的声音不算好听,有种男人声音般的雄厚感,但又哭得像十七八岁经历青春期的姑娘。两者之间,有种莫名的违和,却又处处流露出令人不忍的心痛。

    他把手放在白姨的肩膀,另一只握着她的手。

    平静道:“如果您听过我母亲的故事,算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方远很幸运,临死还有个女人能为他哭一阵子。”游屿,“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他,但很多时候,喜欢这种东西可以被时间磨平。”

    他罢,自己张着嘴失神片刻,又摇头否认。

    喜欢应该不会被磨平,但人总要向前走。

    这种感情很廉价,可以对人,可以对畜生,也能对某个根本没有生命的物件。

    他,回忆比喜欢珍贵,你要是想他,就不要忘记和他生活过的分秒,很的一件事都是他存在过的印记。

    “白姨,这些我和我妈妈都没办法给他。”游屿,“但你可以。”

    白姨与前夫育有两子,在城里做包工头,老大叫包平,老二叫包安。他们到的时候白姨刚好从游屿房里出来,见母亲眼睛红肿抽噎不止,以为游屿让白姨受了委屈,冲进去破口大骂。

    “你们方家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死了儿子还不安生。我妈进你家门不是给你们做牛做马,老子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们这一家子吸血鬼。”包安边骂边挥舞着拳头朝游屿冲过来。

    包平抓住包安的胳膊,冷道:“别冲动。”

    “大哥!”包安急道,“拦我干什么。”

    他指着游屿的脸,“以前听人方远那孙子有个漂亮老婆,生了个儿子跑了。就是这个白脸!看着人模人样,不定跟他那个妈一样贱!他妈就是个**!”

    “包安!”包平道,“闭嘴!”

    白姨被包安刚才冲进去时吓傻了,此刻总算是回过神来拖住包安,死死抱着他的腰:“不是,不是!我没受委屈,游屿刚刚是在安慰我。”

    “老二你别冲动,我没受委屈,我自己哭的。”白姨见游屿朝包安走过来,怕包安再动手,急忙向包平求助,“平子你快劝劝你弟弟,大家都是一家人生这么大气干嘛!”

    包平没发火却也没拦,游屿一步步靠近时,紧盯着游屿。

    游屿与包安只有一步的距离,挣扎着的包安忽然停了下来,游屿笑道:“原来是个纸老虎。”

    包安在他跨第一步的时候便不敢与他对视,两个人近距离时,刚才还凌人的气势瞬间消减不少。

    “我呸!”包安朝游屿吐了口痰。

    游屿偏身让过,手掌起落间。

    “啪!”

    裹挟着凌厉的风,稳准狠在包安的右脸。

    他这一巴掌极快,眨眼间便给包安留了一个猩红的手印作为见面礼。

    “骂我白脸的,你是第一个。”游屿又抬手,包平警惕地挡了下,连带着白姨也冲前来挡在他们二人面前。

    游屿笑道:“没算人。”

    “你弟弟的衣领没翻过来。”他指了下包安的汗衫。

    “谢谢。”包平。

    游屿甩了下发麻的手腕,“你,是想告诉你口无遮拦是要遭报应的。”

    “我这人有仇必报,即刻就到,不喜欢时候未到。”

    “这一巴掌提醒你,别随便骂别人的妈是**。”游屿捋了下额前的发,就为了这一巴掌,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你骂我白脸,我全当是对我这张脸的肯定。”他弯眸笑道,“至少长得漂亮在世界各地都是通行证,注定我比你有成就。”

    “另外,别想着报复我。我这个人很金贵,你要是敢动我,我认识个不错的律师,足以告的你倾家荡产。”

    “游屿,你别这样,我代安子向你道歉,我们都是一家人,伤了和气不好。”白姨。

    包安骂道:“妈!你别对这个白脸道歉!他要想告就告!我们也不怕把他家的破事抖出去!他爸这些年花了我们家多少钱,你每年的医保也都填给方远那个病秧子,他家就是个窟窿!”

    “填不住!”

    的确是填不住,游屿这点倒格外赞同,他:“总算有个明白人,看来你也不傻。”

    包平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这次安葬费不需要你们出一分钱。”游屿摇头道,“但医药费我不会补给你们。”

    那些是方远欠你们的,不是我,我不负责帮他还债。

    “至于一家人……”

    游屿走出门,低头望着一院子的亲戚,有些人正好抬头看到自己,对身边的人指着他声那是不是方远那个城里来的画家儿子。

    “我和他不是一家人,你们也不希望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是。”包平回道。

    那就好办了,游屿一拍手,总结道:既然我们达成共识,那么这几天就让我们演好这出戏,好聚好散吧。

    包平没想到游屿这么干脆,认同道:“好聚好散。”

    包平让包安扶着白姨下楼,包安经过游屿时又骂了几句,游屿没放在心上,靠在栏杆边问包平,“抽烟吗?”

    “不抽。”包平。

    包平很高,比游屿还要高出半个头,黝黑的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却是亮得很,一看就像是个精明人。工地上粗活累活多,他早年间没当包工头时经常搬砖,手臂肌肉发达。与游屿这种坐写字楼办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偶尔病恹恹的人对比鲜明。

    白姨的手指比游屿的粗,儿子也比游屿壮两圈不止。

    “我妈总提起你。”包平。

    哦?游屿饶有兴趣道:“怎么形容?”

    包平偏头,与游屿对视,“就你这样。”

    他还没来及第二句话,手机忽然嗡嗡响了几声,来电显示是甲方薄主任。

    包平等待游屿话时,显然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字,做了个请的手势,“工作重要。”

    游屿之前提过不接薄覃桉,但此刻看到薄覃桉的来电,又一时间心痒。他活这十几年,人次数屈指可数,与包平这种力量型包工头直接硬碰硬,虽占上风,也大多是包平没让弟弟动他。他此刻惊魂未定,听听熟人声倒是能安心许多。

    更何况是薄覃桉。

    他接起,手机振动了下提示已进入接通模式。

    “别抽烟。”薄主任在电话那头。

    游屿烟夹在手指,包平不抽,他也礼貌性地没点燃。

    “没有。”他。

    薄覃桉闷声笑了下,“那就是准备抽。”

    游屿后退一步,捂着手机离包平远了点,低声兴奋道:“薄覃桉,我刚刚人了。”

    “哦?”

    “对脸直接抽过去,手都麻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话带着撒娇,继续道:“不是我想,他骂我!”

    薄覃桉那边笑出声,“知道了。”

    “你了人,是不是还应该鼓励你。”

    “是啊。”游屿大言不惭。

    “怎么鼓励?”男人好笑道。

    游屿想了想,一时没想起来该怎么夸。

    随后,电话那头慢悠悠传来男人的声音,“如果在床上也有你现在人的半分努力……”

    神经病,游屿及时切断通话,转身对包平,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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