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认娃
秦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蜗居在的冷宫中,靠好心的老太监和嬷嬷接济度日,朝不保夕。
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那是他九岁时的冬天。那年冬天格外的冷,也格外难熬,可是后来在他记忆中,却仿佛是他新生的开始。
化雪的时候最冷,秦殊穿着短不合身的单衣,路上摔了几下,浑身脏兮兮湿淋淋。
他一瘸一拐地走在辉煌林立的琼楼玉宇间,艰难地向尚食局走去,想偷一些残羹冷炙。天太冷了,不能吃不饱。
结果被抓住了,秦殊被太监们按在雪地里,一片雪白刺得双目灼痛。那些宝贵的食物被他们倒在雪地里,让他去和狗抢食。
“住手,你们干什么!”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姑娘的声音响起,正义凛然,就是有些口齿不清。
秦殊抬头,眩目中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人。
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了。
视线逐渐清晰,她在嬷嬷的搀扶下走近了。他看见她编着辫子,穿着光鲜华丽的绫罗锦绣,裙摆绣着密密匝匝的蔷薇,像天上璀璨罗布的星辰。
她就像他生命里的一颗流星,他抓不住、追不上、留不得。
梦里的秦殊红了眼眶,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记得她当时的模样。
她看到他的惨状,竟然大声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惨绝人寰,好像挨的人是她一样,明明他们素昧平生。
嬷嬷哄了她好一会,她才抽抽搭搭地平静下来,哭得脸通红,乌黑如墨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花,眼睛又圆又亮。
后来的秦殊想啊,再也不要让她流一滴泪。
可偏偏就是他,让她无数次哭泣。
她弯腰轻轻牵了牵他的袖子,让他起来,又从兜兜里掏出一块帕子给他。
接触间,她的衣袖沾到他身上的脏水,雪白的绒毛顷刻一塌糊涂。
即使秦殊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可在她面前,却恍然真的回到了幼年时,羞窘的情绪灼烧着心头。
她毫不在意地用手去拍,结果一双白玉般的手也弄脏了。
她身上有一股肉香,后来她每天都会进宫给他带吃的穿的,所有东西都分给他一半,替他抵挡风霜与饥寒。
那时候的易轻城虽然还,但也知道别人表面奉承她,只不过是因为她父母权倾朝野,实际是瞧不起她的。
某种程度上,她与秦殊何其相似,都与外界剥离。有幸遇见彼此,便自然而然地惺惺相惜。
可是对秦殊来,她便是照进他阴暗生命中唯一的光,让他的人生从此拥有了温度与色彩。
后来他对她总是永无餍足地索取,大抵源自于此,谁不是竭尽全力地追逐光和热呢?
哪怕身处炼狱,也自私地想将她禁锢在身边作陪。
……
梦的最后,他看见了轻城的眼睛。
永远明净,纯粹,是他心上的蔷薇。
他想起沈姣的那句“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
的没错,是他亲手葬送了他最爱的人。
无可挽回。
轻城一定很后悔吧?
如果重来一次,别救他了,她一定恨不得杀了他。
若是死在她手里,也好,且当还她的,这样他就没有机会再伤害她了,也不会知道,她宁死也不愿和他在一起。
……
他半昏半醒间睁开眼,易轻城秒怂,僵硬地和他对视。
怎么现在就醒了?完了完了,这还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易轻城手足无措,正硬着头皮想跪地请罪,就见秦殊双眼涣散,弯着嘴角温软喊她:“轻城。”
……我扎!
易轻城眼疾手快,拿起针刺进穴位。
秦殊眼神一滞,又昏睡过去。
“吓死老娘了。”她擦擦头上冒出的汗。
有孩子的嬉闹声从外面传来,易轻城立时从中认出阿宝的声音,应该是刚上完早课。
秦殊要像教她一样教孩子背很多书吗,可是他们才三岁多点啊,易轻城有点心疼。
出门便看见阿宝穿着红色袍子,大人似的,和几个孩子在院里玩蹴鞠。花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晃着脚脚,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们。
那些孩子是太子伴读,一个个脸蛋都被阳光照得红扑扑的,满院洋溢着童真的欢笑。
易轻城躲在假山后看着,看到他们,才觉得心定了。
在扶风县的时候也是这样,花不喜欢和别人玩,就坐在一边看着阿宝。明明她比阿宝出来得晚,却总像个姐姐一样。
阿宝一直很乖,很少话,如今被众星拱月有些无所适从,只会害羞地跟他们一起拍手笑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寒枝发宫婢送伴读们回去,就把两个孩子牵到了易轻城面前。
花抱着手,依旧一脸冷漠地量着她,易轻城甚至能从她这犀利的眼神里看出点秦殊的影子。
阿宝虽然腼腆,却不怕生,见谁都笑眯眯的,露出白糯糯的牙齿。
易轻城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道他俩会不会认她?阿宝倒是好忽悠,但是花……
易轻城蹲下来,揪起衣袖给阿宝擦汗,“阿宝,我是阿娘,昨晚来见你的。”
阿宝皱起眉,奇怪娘亲怎么长得不一样了。
花开她的手,拽着阿宝后退,凌厉地盯着她:“你是哪来的人贩子!”声音又奶又凶。
……
“别怕,我真的是阿娘,只是换了张脸,你们闻。”
易轻城天天和草药交道,身上都是药味,为了让他们认出她,她出门前特地让宝络去太医院拿些药来熏了熏。
花用力推开她,抬头看见寒枝在一旁偷笑,她狠狠指着寒枝,“你还敢笑,快把这个坏人赶出去!”
寒枝摇摇头,走开不扰他们了。
易轻城惊了,这个浑身王霸之气的姑娘真的是她亲生的吗??
不行,必须教育。
“花,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
花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示弱地瞪着这个奇怪的女人,甚至叉起腰,“这个世上能教训我的只有我娘,你算哪根葱!”
易轻城气得站起来扭住她的耳朵,“程花,你什么时候学的骂人!”
易轻城在扶风县隐姓埋名的时候,化用的便是程姓。
花捂住耳朵挣扎,阿宝在一边张大了嘴,喃喃道:“真的是阿凉……”
花一直乖巧,易轻城很少这么教训她,死后真是大开眼界。
再放开她时,只见花眼圈红红地仰头看着她,瞬间成了只楚楚可怜的兔几。
“娘,真的是你回来了?”花声音颤抖,两只短手扑着抱住她的腿,哼哼唧唧地撒着娇。阿宝也跟着抱住易轻城另一条腿,一起哼唧。
……竟然这么简单就认了?易轻城不禁沉思,难道自己在孩子眼中就这么粗鲁吗?
作者有话要: 易轻城:别家的女主都是奶香,我是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