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宝络遛完汤圆回来,就见昭仪披头散发、胡乱披了件衣服趿着鞋子冲出来,到门口却又止住,眼神惶然望着远处。
吓得宝络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心想娘娘莫不是疯了?
一下又领悟了。
那是长偕殿的方向,娘娘心里果然还是惦念着陛下啊。
雨已经停了,像是随着梦境一起消失,只有潮湿的地面和微腥的空气证明它来过。
“娘娘,奴婢这就伺候你洗漱。”
“啊,好……”易轻城垂眼,按着狂乱的心跳,转身坐回椅子上,似乎魂不守舍。
照镜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沈姣了。
易轻城翻翻衣橱里仅剩的几件衣服,沈姣的穿衣扮她还是很欣赏的,七分端庄典雅,三分妩媚入骨,精致至极。
易轻城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继承她的衣柜……
刚理好,寒枝便过来了。宝络见到她一抖,生怕又是来找麻烦的。
寒枝焦头烂额,把宝络发出去便对易轻城跪下。
“姑娘,求您快去看看陛下吧,他真的等不起了!”
易轻城一顿,继续对镜弄妆,平静地问:“他怎么了?”
“陛下昨夜吐血昏迷,到现在都没醒……”
易轻城想了想,轻叹一声,“我去看看,但你不能泄露我的身份。”
她虽恨秦殊,却从来没想过让他死。
不然当初也不会懦弱地逃走,而不敢杀他。
毕竟是相依为命十年的人,况且医者父母心,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唉,她就是这般善良的女主角。
易轻城让宝络去拿一套宫女装来,寒枝给她梳头。
寒枝还特意做了她最爱吃的点心带过来,易轻城边吃边哭。
她怀着孩子在扶风县的时候,每个夜晚都抓心挠肝地想着这些从吃到大的吃食,想到偷偷闷在被子里哭。
那个时候她以为,再也尝不到这样的味道了。
寒枝见她如此,也伤感起来,听她道:“我想见孩子。”
“陛下已传旨册立太子,由徐老暂任太傅一职。”
“噗咳咳咳,”易轻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太子?!”
这在书里也提过,但易轻城还是惊诧不已。
寒枝含笑点头,“太子名叫秦易,字念城。”
“文武百官同意他立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为储?”
这也是白问,秦殊杀伐专断,比如夏朝皇姓原本不是“秦”,硬是被他改了。谁敢有异议,那不是活腻了?
暴君!
“那花呢,她也和阿宝在一起吗?”
寒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花是谁。她忍着抖动的嘴角,道:“陛下给公主取名秦轻。”
“秦轻?”易轻城整张脸都皱起来,十分嫌弃,“这名字也太随便了吧。”
“……能有花随便??”
易轻城撇嘴,寒枝又叹口气道:“公主不喜欢陛下,不肯和陛下住在一起,平日都待在偏殿里,谁都管不住她。”
易轻城有些惊讶,毕竟花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当初早产,两个孩子身体都不大好,尤其是阿宝,话识字都很晚,花则比阿宝要懂事许多。
“好久没给姑娘梳过头了,”寒枝摸着她的头发慨叹,“姑娘的头发又厚又密,软软的,比沈姣好多了。”
易轻城苦笑了一下,“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尸体,头发都快掉光了,还泛黄,跟枯草似的。”
寒枝忍不住红了眼眶,哑着声道:“姑娘在外面吃苦了。”
易轻城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倒不是吃苦,主要是学医令人头秃。对了,我在扶风县的旧居有棵桑树,下面埋了些药,你派人帮我取回来吧。”
那是她改造过的假死药,这几天和孩子们联系好,到时候药一来就能带着他们远走高飞。
等到那时,秦殊的死活就再也和她无关了。
美中不足的是易轻城不喜欢沈姣的身体,尽管这具身子漂亮又健康。
不过能得到重活一次的机会,还强求什么呢。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她只想好好将阿宝拉扯长大。
秦殊愿意抱着她的尸体,就让他抱一辈子去吧。
前尘已了,恩怨两讫。
易轻城烦乱地一抬眸,看到镜中沈姣的脸。
那感觉很奇妙,面容虽不熟悉,可她认得自己的眼神。
黯然,混沌,迷茫。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一个声音这样叩问她的心扉。
易轻城脑中又不由自主浮现昨晚那染血的衣袖。
如果秦殊连孩子也失去了……
管他干什么,她懊恼地闭了闭眼。
宝络回来的时候,惊讶地看见自家昭仪顶着个双丫髻,额前还多了层刘海。
易轻城没有沈姣那种端庄大方的气质,宫装一套,脂粉未施,一点也不起眼。
寒枝去引开守卫,易轻城多年没练轻功,翻墙有点费力,把宝络看得心都要跳出来。
香兰轩地处偏僻,荒芜冷凄。一路躲躲藏藏,两人终于到了长偕殿。
归来池苑皆依旧,易轻城望着高高的牌匾,感慨万千。
自古帝王万岁,皇后千岁。古时有一个皇帝却为当时心爱的柳淑妃建了这座长偕殿,意为长生偕老,约定和淑妃同生共死。
同时也下了一道圣旨,一旦有一位妃子住进来,皇帝就必须遣散三宫六院,永不再纳。因此能住进长偕殿便是天下女子最高的荣宠。
殿未建成,皇帝便龙驭宾天,半壁江山也被人夺去。柳淑妃跳崖殉情,也算死生契阔,与子成。
后来的帝王有感,陆续扩建翻改,才成了今日巍峨磅礴、金碧辉煌的样子。
而建成后,几乎没有一位君王舍得放弃三千佳丽,长偕殿便空置了数百年。
易轻城是被秦殊关进来的。长偕殿很大,但是毫无人气,冷冷清清。
她不是秦殊的妃子,秦殊也没有遣散后宫,他还有个沈昭仪。
……去他的长偕殿,让老娘成了短命鬼!
易轻城一想到自己曾被软禁在这里面,日夜被他羞辱,就恨不得秦殊立即死了!
寒枝进去屏退了宫婢,开窗让易轻城进来。
她沉着脸到床边,给那个昏睡的男人把脉。
秦殊脸色灰败,呼吸轻微。到了这时,他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明明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仿佛永远不得解脱。
易轻城恍惚间想起从前秦殊对她过,帝王之位,就是天下最重的枷锁。
彼时他言笑晏晏,俯下头,牵起她的手抚着自己头顶的帝冕玉旒。
坚不可摧,而高不胜寒,如同皇权。在他那个位置上,有很多事身不由己。他一生动心忍性,才换来她能无法无天。
冠下是他柔软的发,少年墨发披散,笑颜妖冶,桃花眼里的温柔碎成细光,逐波荡漾。
“所以,轻城啊,”他轻叹,捧起她的脸,“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够卸下一切。”
“请你一定,不要抛弃我好吗?”
秦殊贴着她的面颊,缓缓收紧双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像汤圆一样温顺地对她撒娇。
其实,易轻城想对他,帝王之爱,也是很沉重的束缚。
……
她收起思绪,秦殊依旧悄无声息地躺在她面前,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她不必再怕秦殊发现她,关住她。他就这样冷冰冰地躺在床上,毫无攻击性,毫无防备的脆弱……
这不是秦殊第一次呕血了,易轻城走之前他便有过这种症状,是积劳成疾。
除了这么吓人的大患,他身上还有许多毛病。现在年轻力壮还能抗,到老可不得郁郁而终。
“我从前不是开过方子吗?”易轻城侧头问。
寒枝叹道:“姑娘不是不知,陛下不爱喝药,除了姑娘,谁劝得动他?”
“活该!”易轻城气得冷笑,恨不得把秦殊醒,狠狠骂一顿。
寒枝嘟囔道:“谁让你不肯告诉陛下那是你开的,陛下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得没病也天天喝。”
“药死他!”易轻城恨恨骂了句,口述了药方让寒枝记下,然后又找来自己留在这的九针和砭石,好在这些器具都养护得很好。
这泗滨浮石是前朝国库中的贡品,秦殊夺位后便拿来制成砭石送给她,讨她欢心。
易轻城离开的时候没带走,后来在扶风县用的器具都简陋至极,效果大减,让她苦恼不已。
真没想到她活回来以后第一个救治的病人是他。
易轻城扎了几针,秦殊脸色立即好转许多,眉头都松了几分。
趁这机会让他多休息几天也好。
“轻城……”他忽然梦呓一声,微凉的手掌猛然抓住她的手。
易轻城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量他没有醒转的迹象,才放下心。
昏了还知道抓手占便宜呢?
她把手抽出来,不禁有些心慌意乱。
易轻城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在这张床上,她抽噎地对他:“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抬起头,沾染欲念的桃花眼有些迷离,殷红的嘴角微微勾出一缕笑,“你不是早就恨我了吗?”
他像一条毒蟒缠上来,将她紧束。
“恨比爱长久,他日即使你不再爱沈肴,也依旧记得对我的恨。”
修长有力的手臂支在身侧将她圈住,秦殊一手轻轻将她鬓边碎发绕到耳后,欣赏她此时此刻的姿态。青丝落下与她的头发交缠,他声音低哑:“我求之不得。”
他低头近乎虔诚地轻吻她的脸,安抚她的啜泣。
长偕殿的夜晚漫长得似乎无尽……
易轻城气得浑身颤,狠狠了下昏迷中的秦殊,像要把那屈辱的记忆也一并碎。
她还没消气,手反而被他健硕的身子震得有些疼。
皮糙肉厚。
易轻城龇牙咧嘴地甩着发红的手,就看见那男人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 咳 猜猜是什么姿势
秦殊:有本事在我醒着的时候我
女主对男主是又爱又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