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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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轻城想起曾有文官言谈轻视妇人, 沈姣便作赋回击,据理力争,一时占尽风头。

    易轻城本来也很仰慕沈姣,美貌又有才学的女子,谁会不喜欢。为此她还特意提醒沈姣不要在秦殊那种人身上浪费青春,结果就被记恨上了。

    沈姣要是早点弃暗投明, 她现在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惨。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易轻城思忖的时候,又听周廉阴阳怪气地道:“沈大才女来做宫女, 真是屈才了。”

    易轻城抬起头,眨着眼睛笑容灿烂:“偶尔也要体验一下生活嘛, 大人难道不知道这样有助于写出更好的诗文吗?”

    周廉一愣, 万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面前女子一张姣好的面容,配着一副贱兮兮的懒散笑容, 愈发显出一种奇丽的光彩。

    他面色翻覆了一阵,嫌恶地笑道:“怎么,失宠以后, 韩咏也不要你了?”

    韩咏?易轻城听这名字有点耳熟, 想起书里好像提到过,这人是韩仲书的儿子,曾对沈姣一见钟情……

    她又瞟了眼周廉,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沈姣和韩咏有一腿?

    易轻城第一反应是沈姣终于开眼了, 不在秦殊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第二反应是秦殊那狗男人也有被绿的一天啊哈哈哈哈。

    易轻城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笑。

    “当初你断章取义,哗众取宠,派人散播流言,坏我辈名声。刘兄人微言轻,被你害得几乎身败名裂,如今也算你的报应!”周廉继续义正言辞地批判她。

    易轻城愣了一下,没想到那件事别有隐情。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不像作假,这也真像沈姣能做出来的事……

    易轻城不知道该什么,毕竟不知道真相如何,况且她也不是沈姣本人。

    她现在只想尽快找个地方,把手上那碟香香软软的莲子糕享用掉。

    “没事我就走了。”

    “你!“周廉被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险些忘了这是皇宫,而他在等着给太子授课。

    心中念着唯女子与人难养也,周廉深呼吸几下才回过气来。虽好男不跟女斗,可始终是意难平。

    他拦住她,道:“周某很早就想亲自讨教一下沈姐的造诣,择日不如撞日,周某想请沈姐再作一篇文章。”

    易轻城有些不耐烦,“您抬举了,从前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不敢再班门弄斧。”

    一句年少轻狂就想一笔勾销,哪有那么好的事。周廉只道她是怕了,怎会善罢甘休。

    他和善地道:“既然如此,别怪周某将你和韩公子的书信往来呈给陛下了。”

    还有证据??沈姣怎么那么坑呢。

    她震惊的神色被周廉一览无余,他心中稍宽,更是得意。

    不对,易轻城回过神来。沈姣岂会让人抓住把柄,他若真的有,早就跟秦殊告状了,怎会如此迂回。

    退一万步,这周廉若是个聪明人,绝不敢自己抖出这件事。知道皇帝被绿的丑事,他还能活吗。

    再了,如果沈姣真的红杏出墙,不可能瞒过秦殊。易轻城知道秦殊的手腕,沈姣跟他比就是巫见大巫。

    当初沈姣利用兵权入宫,是唯一得逞的一次,却也遭到秦殊各种刁难报复,背地里也是落牙齿和血吞。

    唉,自己真是美貌与智慧并重。

    易轻城轻蔑地看了眼周廉,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周廉放下茶杯,指头在桌上敲了敲,气定神闲道:“周某想请沈姐就夏□□作一篇史论。”

    易轻城微讶,因曾做过御史中丞,也算混过官场,又常年跟随秦殊,她对这种事情还是有点敏感的。

    夏□□原是一方诸侯王,侍女所出,不受宠,幼时过得艰难,却十四岁就继承了王位,而后内除政敌,外御百族,一统江山。

    这,这两人颇有相似之处啊。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只怕她一写出来就会被告到秦殊那里。

    况且易轻城虽然背过很多书,却不太会写文章,这要是写不好,不定秦殊龙颜一怒又要斩她。

    不过……易轻城灵机一动,当下先应了,端着莲子糕出来,跑到自己房里锁上门,什么都不想,先吃了再。

    她拈起一块莲子糕,轻轻咬一口,粉渣细碎落下来,清甜软糯,细腻的口感在整个口腔里蔓延。

    呜,是她魂牵梦萦的味道。

    她不会写怕写错,让某人自己写不就好了?顺便也能再确认一下,梦里与现实究竟是不是相通的。

    易轻城拿来寒枝送来的书翻看,一直看到了深夜,将那十几年间的事大致了解了。

    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后知后觉地因为这样一个玄妙的契机,才知道自己曾亲身经历了一个怎样风起云涌的时代。

    从史册中看到的威慑天下的帝王,与冷宫中那个稚嫩卑微的孩子,还有与她自幼相依为命、对她无微不至的秦殊,三个影子渐渐交叠在一起……

    他一步步变得强大,她却始终未曾正视过。

    这一刻,一向没心没肺的易轻城,终于破天荒地觉得,自己有些……太薄情了。

    虽然相隔不久,史书恐有文过饰非、曲解夸张之嫌,但也聊胜于无了。

    易轻城揉揉眼睛,脑袋涨涨的。推开窗,外面蝉声清晰起来,越发衬得夏夜寂静。

    闷热的夜风不时吹进来,扬起她两鬓碎发。从这能看到主殿的窗子,还亮着幽微的光芒。

    她的棺,她的儿子,还有……那个人,都在那里。

    等她回去。

    易轻城双手托腮,抬头看向天空,夏夜斑斓,河汉静流。

    自她死而复生以来,一直烦躁不安,这大概是第一次,心境变得如此沉静而坚定。

    不一会,主殿的灯熄了,只剩门外一行夜灯闪着朦胧光晕。易轻城合上窗,躺到凉榻上安然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飘散,再聚集时,眼前已换了幅情景。

    梦,如约而至。

    刚下过一夜雪,北风吹袭肆虐,满城银装素裹。还好去年的碳剩了不少,比以往好过多了。

    冷宫里的老太监却病了,从夜里烧到早上,秦殊彻夜给他换巾子擦身,甚至跑到雪地里把自己冻冰了去给他降温。

    也许他真的像别人得那样,谁和他在一起都会沾上霉运。

    还好老太监的病情没有恶化,天一亮,秦殊就算去太医院碰碰运气。

    虽然没有人会帮他,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秦殊给老太监掖了掖被子,倒好热水放在床头,然后轻轻出去了。

    今天是他那个“父皇”的寿辰,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但这些热闹都与冷宫无关。

    太医院的人都去朝贺了,只剩几个杂的。他们今天得了赏,心情大好,看见秦殊也不不骂,只轰他:“大喜的日子取药,我看你是来找晦气,快滚快滚!”

    秦殊不在乎自己的荣辱,他一心只想进去找些药。原本他是可以翻墙溜进去的,可是一夜没怎么休息,又受了寒,肚子里还空空如也,他有点头重脚轻。

    他和公主府过从甚密,已引起夏灵帝的注意,卫浚为了避嫌,也不再让他去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安安分分待在冷宫,可是……

    秦殊站在高高的围墙边上咬牙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去找李贵妃。

    一路听宫婢们交谈,才知道贵妃今日不巧病了,想清静地休息,连寿宴都没去,没人敢来扰。

    同样是生病,境遇却天差地别。

    这就是尊卑贵贱,秦殊深有体会。

    他沉默地站在墙边,正在沉思,忽然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

    “你给我摸摸你的辫子,我就告诉你怎么去冷宫。”

    秦殊听到冷宫二字,连忙看过去。只见一个雪白锦衣的公子背对着他,低头对穿着红袄裙的郡主话。

    秦殊已经很久没见过郡主了。上次还是四个月前,她偷偷跑来看他,送了一堆东西。有时候她也会让徐先生来传话。

    他怔怔看着郡主,觉得她好像长高了,又圆了一点。乌黑油亮的鬓边插着朵白梅,被红袄裙衬得极其鲜艳。

    秦殊很快又皱起眉,轻城身边怎么一个婢女都没有?那个人又是谁?

    他看到郡主迟疑地点了头,心里一沉。

    公子迫不及待地拽住她的羊角辫扯来扯去。

    郡主叫了声“疼”,想推开他,公子还觉得好玩地她的辫子。

    郡主哇唧一声哭了。

    秦殊一下炸了,立即冲他扑过去。公子本来看到她哭就慌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狠狠了一拳。

    他懵了一下,何曾受过此等大辱,这还得了?公子咬牙回击过去,两个孩就这么扭在一起。

    郡主哭了一会,看清来的人是秦殊后,破涕为笑地喊:“殊哥哥!”

    秦殊充耳不闻,心中不断回想着这个家伙扯郡主头发的那一幕,下手越来越狠。

    郡主见他不理自己,茫然地想靠近他们,可是他们得太激烈了,她不敢过去,吓得又继续哭起来。

    郡主掰着手站在边上哭得直嗝,满脸鼻涕泡,一个破了另一个又鼓起来,手都要被自己掰断了,差点背过气去,她偶尔抹着眼角含糊不清地喊:“你们不要再了辣!”

    还是秦殊先恢复理智,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撕心裂肺地咳嗽,立即甩开公子,跑过去抱住她。

    公子摔了个屁股墩,才注意到郡主可怜的样子,他顾不上再生气了,披头散发地爬起来,试探地凑过去。

    秦殊转了转身,脊背隔开他们,狠狠盯着他。他双目赤红,像匹嗜血的狼,公子有点怕。

    郡主瑟瑟发抖地埋头躲在他怀里

    哥哥穿的少,但哥哥是暖的

    哥哥身子瘦,但哥哥是软的

    即使很久以后,秦殊变得完全铁石心肠,也依然把最温暖最柔软的一面,毫不设防地献给她。

    可她却成了他最深最疼的伤。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公子内疚地对郡主道歉。

    郡主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没理他,而是拉了拉秦殊的衣角,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锦盒递给他,一边哑着嗓子道:“殊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语气辛酸得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

    秦殊疑惑地开,霎时珠光宝气四溢,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金玉玩器,连一直锦衣玉食的沈肴都惊呆地张大了嘴。

    “我们私奔吧。”郡主认真地,一脸向往。

    ???

    秦殊奇怪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郡主得头头是道:“父亲母亲都不管我,乳母天天让我背书,不让我出去玩,还不让我见你,他们好坏。”

    她着瞅了一眼那公子,公子被她看得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郡主继续一本正经地:“殊哥哥,我们走吧,这是我特地去贵妃凉凉那拿的‘盘缠’。”

    秦殊还没话,公子揪着衣角插话道:“我也不想背书,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私奔?”

    郡主皱了皱鼻子,不大高兴地瞥着他。

    秦殊沉声道:“我不去。”

    “为什么啊?”郡主急了。

    秦殊眼睫颤了颤,“义父病了,我要照顾他。”

    郡主一怔,她也很喜欢那个慈祥的太监爷爷,当即着急道:“我和你一起照顾他。”

    秦殊想了想,“我们去太医院请太医吧。”有她在,太医应该会给面子。

    “等义父好了,我们就走。”秦殊补充道。

    义父日渐年迈,不能再让他为自己劳心劳力了。这个困了他十年的地方,秦殊再也不想待下去。

    郡主一愣,脸上绽放出一朵灿烂而盛烈的笑颜,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秦殊看着她,心中已经开始计划。那些“盘缠”都有皇宫的印记,不好兑换,用不得的。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出去挣钱。再苦再累总比在宫里好。

    秦殊牵着郡主一步步离去。

    从头到尾,公子就像个透明人似的。他站在原地踌躇地目送了他们一会,鼓起勇气跟上去。

    没走几步,被秦殊发现了,他狠狠喝止道:“你不准跟上来!”

    他眼中闪着一团冷锐的火光,公子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撇着嘴站住了。

    ……

    易轻城恢复意识时只觉得筋疲力尽,脸上又湿又热,风一吹冰冷。

    接着她发现自己抱着个人,一抬头,吓得松手,差点摔倒,还好秦殊牢牢扶着她。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