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秦殊没有离去的意思。
沈姣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心中越发没底。她望向沈王爷,沈王爷也嗅出了不对劲,向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点了点头,悄悄向后院走去。
“殿下还有什么指教吗?”沈王爷话音未落,两个禁卫忽然从后院奔出, 迎面将那随从就地格杀, 衣角翩然,滴洒了一路鲜血。
沈王爷骇然:“你!”
禁卫跪在秦殊脚边,“殿下, 没有找到郡主。”
秦殊面色已然冷峻起来,阴沉中带着一丝肃杀。
沈姣见过他这种表情, 天子之怒,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你还有一次机会, 实话。”秦殊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沈王爷上过战场,也曾征战四方、杀伐无数,可如今面对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人, 哪怕现在手握他的弱点, 沈王爷还是失了底气。
他蓦地后悔抓了易轻城。
沈王爷面色变化不定,最终笑了出来:“殿下,有话好好,不要弄得鱼死网破。郡主确实在府上好好的,本王只是想与殿下商议大事……”
秦殊不耐地断他的话:“我要见她。”
“姣儿, 你去取她的信物来交给殿下。”
“孤就在此,还需要如此迂回吗?”
沈王爷不敢硬碰硬,只能将秦殊带去关押易轻城的地方。
路上一片死寂,竟然一个奴才都没有,不知是躲了起来还是被秦殊的人杀了。到了佛堂,只见门户大开,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守卫倒在门口,显然已经被搜查过了。
“这……”沈王爷惊呆了,慌忙向秦殊解释:“她之前是在这里的。”
沈王爷大骇,终于反应过来。
秦殊此来,是定主意要拿他们开刀。就算没抓易轻城,秦殊也不会放过他们。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分在沈家的那一半权,是时候收回来了。
“住手!”
秦殊侧头,看到一个身量单薄的少年。
沈肴气喘吁吁地疾步走来,“是我放她离开的,她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
秦殊没有反应,沈肴继续劝道:“就算沈家做得不是,也该先禀明圣上再行定夺,殿下三思。”
秦殊沉吟许久,让禁卫去公主府确认。二府相隔不远,禁卫很快回来。
“郡主不在府中。”
“这怎么可能!”沈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今天他无意中看见沈姣在佛堂外跟易轻城话,才帮她逃了出来。
难道她在路上又出了事?
沈肴心中懊悔,如果当时送她回去就好了。
秦殊的心更沉了。
他看得出沈肴的是真话,那么轻城究竟在哪?
-
易轻城确实在沈肴的帮助下逃了出来,沈肴还帮她找到了一瓶月石粉。
只是……
她还没回到公主府,就在门口遇到了礼佛归来的华阳。
华阳见到她眼中一亮,易轻城预感不妙,果然,华阳不知着什么主意,不由分就要将她带进宫。
易轻城有点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在皇宫一待就是好几天,除了定期来送饭的宫婢,易轻城一个人都见不到。
不能这么被动地坐以待毙。
第三天,易轻城决定装病。
刚躺到床上还没开始展露演技,易轻城忽然听见外面一群宫婢在呼天抢地,凄厉不忍闻。
同时还嗅到了一丝烧焦的味道,易轻城忍不住攥紧拳头,从潜意识里害怕起来。
总觉得这情形很熟悉。
她刚想下床去看看,门口又传来响动,随即就有人一下推开房门。
华阳神色癫狂,衣发凌乱,令人觉得危险。易轻城躲在被窝里屏住气,外面一定是出大事了。
秦殊找不到她,不定真的会闹翻天。
“他竟然真的敢起兵……”华阳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在室内走来走去。
他?是秦殊?不对,秦殊已经是太子,不需要落个逼宫的骂名。
华阳一把掀了被子,将易轻城拽起来。她的手死死攥着易轻城的脸和肩,易轻城感觉要被她掐死了。
“待会见了你爹,要哭,知道吗?”
原来是卫浚,所以华阳是怕卫浚起兵跟自己算账,才抓她来,想唤起卫浚的怜悯?
见易轻城没有反应,华阳又开始她。
??有病?
易轻城懵逼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块碎瓷片刺向她。这是她吃饭时故意碎一个碗,留下来防身的。
华阳没有防备,脸上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啊!”她捂着脸哀嚎。
易轻城趁机爬下床,往门口跑去,又被反应过来的华阳抓住,两人缠斗着摔在地上。
有人从外面进来,驻足在她们面前。华阳最先发现他,一下呆滞住。
易轻城顺着她目光看去,卫浚披一身铠甲,甲上满是如锈血迹,手中还提着夏灵帝的首级。
易轻城移开目光,即使她是学医的,见过很多死人,她还是想吐。
“卫浚,”华阳声音颤抖地喊着这个她唯一真心爱着的男人,直到最后她也没得到他的心。
“你看在我给你生了个女儿的份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杀我……”泪水混着颊边的鲜血流下来,华阳拉着易轻城挡在身前,自己往后缩着。
卫浚冷笑:“看来你是真疯了,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吧。”他抬手指向易轻城,“她只是当初你从一个奴才手里抢来的孩子,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疯了,抱着孩子是我的。可笑,我从未碰过你,你忘了吗?”
默默围观的易轻城:??
这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即使之前就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但那多半是玩笑话。现在真的确认了,易轻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曾经对自己的爹娘有过很多憧憬。
梦想了许久的东西,突然毫无预兆地降临,还来不及按计划做些什么,它就破灭了。
“怎么可能……”最无法接受的居然是华阳。
易轻城不想面对这么难堪的场面,她闭上眼,只觉得疲惫。
无论是真是假,无论她的爹娘是眼前疯狂又可笑的这对怨侣,还是早就被杀害的冤魂,都与她无关。
爹娘这种东西,反正从来都没有,现在也谈不上失去。
易轻城恢复冷静,心中是一片近乎残酷的理智。
不过,她还记得华阳对她的毒,这个仇必须报。
“他你是别人的女儿,哈哈哈——”华阳对着她狂笑,笑声凄厉。
易轻城轻轻勾起嘴角,冷眼看着她,“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不清醒。我不是你的孩子,但还是爹爹的孩子。”她转头对卫浚笑得乖巧。
卫浚愕然。
“你什么?!”华阳死死瞪着她,目眦欲裂。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照顾别的女人的孩子,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不可能,你休想骗我!”华阳怒吼着挥手要她。
易轻城轻巧侧身避开。
她反手一推华阳的肩,华阳像棵内里被掏空的枯树,一下便倒了。她似乎还想反驳,一张口却哗的呕出血来。
华阳惨白的脸上映着外面窜进来的火光,双眼逐渐失神。
易轻城才算解气,刚想出去,忽然被一阵大力按在床榻上,她看到了华阳因为极度怨毒而扭曲的脸。
华阳疯狂地喊道:“我掐死你这个贱种,送你去见你娘!她死在我手上,她的女儿也得死在我手上!”
卫浚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就离开了,任她们互相残杀。
易轻城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她几乎失去意识,眼前逐渐模糊。
……
仿佛过了很久,易轻城以为自己要再死一次的时候,忽然听到华阳惨叫了一声,脖颈上的束缚终于消失。
热血溅洒到她的脸,易轻城大口呼吸着,看到华阳血溅榻前。
秦殊一脚踹开华阳,然后将易轻城抱起来。
他带着一身寒意与血腥气,脸色沉得可怕,心却不由自主地慌乱,只觉得怀中的人前所未有的脆弱,仿佛稍不留意就会将她弄碎。
秦殊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这几天他软禁了整个沈府,可是沈王爷提前就将府兵偷梁换柱调离京城,由韩仲书掌控,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时候他应该围剿叛军,然后顺势登基。
但是,他必须来找她。
“对不起。”秦殊不敢想象,自己若有一丝迟疑来晚了会怎么样。
重来一次,易轻城依然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取舍,她只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很久以前,易轻城对秦殊的最初印象是害怕。他严苛又暴戾,对她的感情也很内敛,连句软话都没对她过。
易轻城被关进长偕殿里后,以为自己要更加受他欺凌。没想到他倒变得越来越低声下气,几乎每天都要和她道个歉——虽然每次道歉后,他还会继续做她不喜欢的事。
……
易轻城埋头在秦殊胸口,什么都不想。
她听见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是他在结果华阳。
没有纠缠多久,秦殊一手拿着滴血的长剑,一手抱着她转身离开。身后的华阳倒在台阶上,一身碧衣被鲜血染红,精致的眼睛瞪得极大,眼中的恨毒还未消退,死不瞑目。
秦殊胸前衣襟被易轻城的眼泪湿,混着血迹湿濡地贴着她的脸颊。
不好闻,但是感觉很安全。
易轻城稍稍撇开头,看见他怀抱外的景象。宫殿倾塌,烈火咆哮,所过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尸山血海。
易轻城看到两队不同的兵马在宫巷间肆意穿梭,应该是来自卫浚和沈家。
都是有野心的人,怎么会放过储君之位的秦殊呢?
他不该来皇宫的……是为了她。
前有追兵,后是烈火。
生路只能一寸寸拼出来。
易轻城忽然知道为什么自己对于时候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因为这些记忆真的太糟糕了,可惜,她又经历了一遍。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强大去面对一切了。
烟熏得她双眼更加酸涩刺痛,易轻城闭上眼,继续窝在秦殊怀里。
这样好像回到了从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她操心,反正有他在。
易轻城从前在凌云山的时候,很不满那种豢养的环境。后来她入了世,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也面对过许多风雨,享受自由带来的欢愉与痛苦……但是没想到,原来她心底还是会眷恋这种安逸。
无论她什么时候累了,都可以随时随地、毫无顾忌地依靠。她可以飞到任何地方去,也可以想停就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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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轻城一睁眼,只觉一串热流从眼眶溢出,从眼角滑落到鬓发上,破碎成星星点点。
她猛地坐起来,还没怎么回过神。
就,这么突然地回来了?
易轻城下意识拿出枕下的月石粉,直想再睡回去。
即使已经知道结果,易轻城还是忍不住为那个人担忧。
……罢了,就算现在睡回去,也不一定能接上,等做好准备再回去吧
今天似乎很热闹,宫女在外面唤她快点起来干活。
易轻城一出门,先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还是这样的生活比较美好。
再睁眼,所有见到她的宫女太监都笑得神秘莫测,得意中带着点贱,易轻城嗅出不祥的意味,抱紧了怀里的扫帚。
大宫女道:“今天是两位殿下的生辰,陛下在御花园举行宴会,我们都要随侍。”
哎,这些天太忙乱,她竟然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易轻城思考要送孩子什么礼物,前两年太穷,都是随便过的,今年总算可以像样一点了。
天色渐暗,暑气略消,晚风怡人。易轻城随他们走到御花园,那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红绸彩带,锦屏丝竹,五彩斑斓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得天空雪亮。
一见到她来,所有人都停了手上的活。
“沈氏,过来扫地。”
“沈氏,把桌椅擦了。”
“沈氏,把红绸挂假山上去。”
……
此起彼伏是喊她的,易轻城岿然不动站在原地,想使唤她哪有那么容易。
“沈氏你怎么回事,叫你呢,聋了?!”有人撸着袖子就要上来教训她。
易轻城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那人就被寒枝拦下。
众人立即收敛,恭谨行礼:“姑姑。”
易轻城感叹,从前还没觉得,如今一看,寒枝混得真好。
寒枝绷着一张脸,训斥他们:“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净瞎胡闹。”
众人鸦雀无声,灰头土脸地继续干自己的事,但都竖起耳朵等着寒枝姑姑如何处置沈姣。
“你,就站这,待会试菜。”寒枝对她道。
旁边偷听的奴才们相视一笑,激动得两眼发光,恨不得真有人下毒把她毒死。
易轻城咽咽口水,拍着胸:“没问题,毒死我一人,幸福千万家。”
寒枝嘴角一扯,转身去做事了。
易轻城站在原地,上来一道菜就尝一下。焦匡不时在一旁监工,看到她的吃相简直鄙夷之至,想不通从前端庄有礼的沈姣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德行,果真是疯了。
“慢点吃,你舀那么大一勺干嘛,饿死鬼投胎吗!”
易轻城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总管有所不知,这毒可能藏在肉里,或者和其他食材相克,光用筷子沾那么点是吃不饱……不是,是吃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