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 易轻城已经撑得不行了。忽然上来一道大菜,易轻城一看到那翠珠白玉盘就知道是秦殊御用的,跃跃欲试地提起了罪恶的勺子。
“走开!”焦匡开她的魔爪,亲身上阵,并嫌弃道:“陛下要是知道你动了御膳,能活活恶心死。”
易轻城悻悻道:“他临幸我的时候就不觉得恶心了?”
“你!”焦匡惊怒地瞪向她, “你害不害臊!”
“怎么了, 我错什么了?”易轻城来了劲,想起梦里的秦殊可能有意中人,挺胸叉腰:“他就是临幸过我, 我就是被他临幸过。现在又这么对我,始乱终弃!”
“放, 放肆!”焦匡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脸色青了发白,白了泛红。
其他离得近的奴才也是目瞪口呆, 第一次见到有女子能当众把临幸挂在嘴边的,真是不害臊,还敢这么诋毁陛下。
最重要的是……
空气凝滞, 易轻城方才激动了, 现在刚平复下来,就感觉周围气温倏地变低,尤其是背后,凉意直冒。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毕竟是女主角, 一言一行都要慎重,不然很有可能就会……
就会翻车。
易轻城还没想完,就看见所有人利索地跪了一地,齐声道:“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骗人的吧,要是真来了怎么没有通报声?
易轻城低头,瞅见地上有个熟悉的影子,十二玉旒分明。
那影子纹丝不动,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强大的气场与戾气,压得人动弹不得。
她表情扭曲地闭上眼,不敢转过身,只缩着肩,慢慢地,慢慢地往旁边挪,像一只大型蜗牛。
没走几步,忽然绊到什么,易轻城哎唷一声跌倒,看清是焦匡伸脚绊的她。
她咬牙瞪着焦匡,焦匡略显嘚瑟地起来,到秦殊身边道:“陛下,这沈氏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丝毫不思悔改,一定要好好施加惩治。”
他着看见秦殊冰冷如霜的脸色,闭口不敢再多言。
易轻城抬眼瞥他一眼,正对上他瞪着自己的眼神,杀气四伏。
太恐怖了嘤。
易轻城不禁开始思考,自己从前怎么有胆量对这个男人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
“父皇,什么是临幸啊?”阿宝稚嫩单纯的童音在一片寂静中落地有声,花连忙捂住他的嘴。
儿啊,你要不想失去娘亲就少几句吧……
其他等着看好戏的人是又怕又想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秦殊脸色更青了一层,甚至身影晃了晃,易轻城简直能感觉到他已经七窍生烟了。
她忽然想,不管她变成谁都能把秦殊气死,这算不算也是种本事……
“你真是送了好大一个礼。”终于,秦殊开口。他语气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声音极沉,活像磨着牙挤出来的一样。
“既然你这么喜欢语出惊人,哗众取宠,那就割了你的舌头,如何?”他得从容轻渺。
易轻城吓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知道秦殊言出必行,急忙捂着嘴道:“陛下息怒,奴婢脑子不好才致使失言,其实奴婢还会很多好话的……”
“脑子不好,朕赐太医将你的脑子挖出来看看可好。”秦殊依旧轻描淡写地。
易轻城噎住。
……孩子还在这呢,真的要这么血腥??
“陛下,”寒枝硬着头皮求情,“今日殿下生辰,不宜刑罚……”
秦殊看向她,桃花眼一弯,十分柔和亲切地笑道:“听沈氏在长偕殿,多得你照拂。”
完了,易轻城一看见他笑,心就凉透了。这货越生气越爱笑,笑得越好看发作得就越狠,这次是动真格了!
就算现在表明身份,估计也得被他折腾死。
秦殊收了笑,怒斥道:“你怕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寒枝脸色一白,生硬道:“奴婢没忘。”
“没忘就好,”秦殊轻哼一声,淡淡道:“那你将她的舌头割下来吧。”
……
寒枝无言,也不动手,只用一种“你会后悔”的眼神看着他。
秦殊察觉,略微不解地眯了眯眼,更多的是不悦。
“我饿了,先吃饭吧。”花摇着他的手。
秦殊不动,没有放过的意思。
“陛下,”沈肴站出来,面色凝重,“臣妹无德,罪该万死,还请陛下看在沈家的功劳与情面上,将她送回沈家,臣必定亲自严加看管。”
易轻城在心里摇头,现在越劝越是火上浇油。
秦殊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敏锐地察觉到沈肴与寒枝的态度都有一丝紧张,仿佛站在同一战线。
很反常。
最初的怒火已经转变为探究。
“功劳?你是指前朝沈崴谋乱之事?”
沈肴听他提起父辈的事,皱紧了眉头,没想到会引火烧身。
“情面,”秦殊冷嗤一声,“是指你曾觊觎朕的皇后?还是指沈姣蛇蝎心肠,数次挑拨离间,害朕与她阴阳相隔。”
到最后,他语气已是充满戾气,冰冷刺骨。
话已至此,竟有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气势。
我呸,易轻城实在忍不住吐槽,明明是你觊觎我好吧?强取豪夺还倒一耙。
易轻城和沈肴一直处在宫里宫外的八卦中心,这是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陛下亲口挑明,但谁也没心思激动了,甚至心翼翼得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听到不该听的,陛下会不会把他们的舌头也割了嘤嘤嘤。
气氛僵持不下,突然砰地一声,天上绽起烟花,一朵又一朵斑斓地布满星空。还有一阵喜庆的奏乐声由远及近传来,破这令人胆寒的寂静。
这是给太子殿下庆生准备的烟花和喜乐,不知道谁这么没眼力见,在这当口放。
易轻城偷偷抬头看过去,一个俊俏公子踏月而来,一身白衣落拓不凡,面如冠玉,睛若点漆,精神朗朗,端的合钟灵毓秀四字。
这样的风流人物她竟不认识,想必是她不在的这几年,新出的后起之秀吧。
少年走过来行礼,声音清澈:“臣韩咏恭祝太子殿下生辰,臣来迟了,愿自罚三杯。”
韩咏?易轻城愣了一瞬才想起来,那不是韩仲书的儿子吗?
等等,上次周廉是不是他和沈姣……?!
易轻城又看了看他,眉目确实和韩仲书有几分相似,都是俊美无俦。只是韩仲书老成,而他至多十六七岁,尚显青涩,假以时日必然也是一代妖孽。
沈姣可以啊,老牛吃嫩草。
韩咏却一眼也没看她,仿佛她不存在一样,只是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都站在这不动?”
秦殊不语,沉默地到主位上坐下,才道:“诸位爱卿久等了,开宴。”
这一句话落地,众人才稍稍活络起来,连忙笑呵呵地落座,互相祝酒,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易轻城趁机躲得远远的。
秦殊不仅宴请了大臣女眷,还给奴才赐了宴,当然,没有沈姣的份。易轻城也不稀罕,她已经饱得差不多了。
寒枝为了避嫌,不好再来找她,只坐在那边吃边瞪着她,生怕她再惹事。
易轻城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伸出三根指头,用眼神对她保证:我发誓,我再也不口嗨了!
过了一会,那群奴才喝高了,哄作一团玩行酒令。
易轻城乖乖坐着,他们摇摇晃晃地路过她面前时,猛地把酒杯一倾,酒水泼洒向她。
这绝对是故意的!!
易轻城只来得及闭上眼,但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水泼到身上。
再睁眼时,身边多出了个人。
韩咏半蹲在她身边,身形高瘦而温驯,衣袖淋漓尽湿,为她挡住了。
“韩,韩少卿……”奴才们看清他的脸,都惊愣住了。
韩仲书谋逆失败后,韩咏被任为太仆寺少卿,管管车马,没什么实权。
少年温润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愈加柔和似水。
“心点,走吧。”
“是。”
奴才们行完礼就躲到一边,目光不时窥伺过来。
韩咏若无其事,从袖中取出一副素雅的锦帕,抬手欲擦拭她溅到酒水的脸颊。
易轻城往后一躲,干笑道:“多谢韩大人。”
她用袖子抹了抹脸,没想到袖子上沾了不少酒,全抹脸上了……
她尴尬了片刻,然后往脸上扇风,笑道:“凉快。”
啊啊啊好辣!
韩咏见她整张脸都红了,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浸满沁凉的笑意,依然用帕子给她擦干净了,然后仔细看着她。
果然有奸情。
易轻城局促得就快撑不住了,半晌,韩咏忽然出声:“你过得很不好。”
他声音微沉,带着些心疼。
易轻城客气回道:“还好还好。”
韩咏用一种“我知道你是在强颜欢笑让我宽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兀自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扫下淡淡的影子。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对你。”他眉头微蹙,鹿眼中浮现一种柔软的担忧与不忿。
这清澈的少年感啊,易轻城不禁想起了梦境那头的少年秦殊。
“那个,现在这个场合,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她勉强笑着,感受到越来越多八卦的目光集中在他俩身上。
“你在害怕?”韩咏看向她。
废话,隔壁老秦还在呢,谁不怕??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他轻声喟叹,“从听到你被贬为宫女的时候,我就想来看看你,可是一直忍住了。直到方才,看到你跪在那,我……”
韩咏脸上渐渐升起一丝红晕,一直染到修长白皙的脖颈。
“我差点忍不住过去挡在你身前,求陛下将你赐给我。”
这话虽肉麻了点,他得却极为真挚,情窦初开的样子让易轻城有点不忍心断。
沈姣,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狼狗不要,非要那个狗男人。
韩咏忽然又微笑起来,对她眨了眨眼,有些俏皮地道:“还好我忍住了,去放烟花和喜乐来转移注意。”
原来他是故意来救场的。
……可惜他不知道,这身体里的人早已不是他爱慕的沈姣了。
韩咏见她无动于衷,着急地证明自己的心意:“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向陛下请旨赐婚,反正你现在已经是庶民了。”
请旨赐婚?!
“你信不信我?”他逼问。
易轻城没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没多少时间思考,一口道:“我信。”
开什么玩笑,要是不信,他肯定会真的去证明一下。
这个时候必须反套路!
韩咏果然愣了一下,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随即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良久,眼中的激动与不安才化作狂喜。
“好,我这就去向陛下表明心迹!”他罢就起身。
??
“等等,”易轻城急忙拉住他,吓得不行:“我啥时候同意了?”
韩咏湿漉漉的眼中闪烁着疑惑:“你不是相信我吗?”
……我信了你的邪。
“我相信,和我愿意,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怎么了?”寒枝见他们拉拉扯扯,连忙过来询问。
易轻城哑口无言,总不能这个人要娶她吧。
这个世界太疯狂。
她不好意思,韩咏倒是毫无遮掩:“我要娶她,她再也不会受你们欺负了。”
……
这声音有点大,旁边的吃瓜群众都是一脸目瞪口呆。
寒枝:??
她不可思议地瞪向易轻城。
这才一会功夫,怎么又惹麻烦了?!
易轻城在一边崩溃摇头,有苦不出。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和沈姣没仇的人,这倒好,往死里坑她啊。
韩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就要去找秦殊。
易轻城急了,起来拉住他:“不是,你到底图啥啊?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图我年纪大,图我不洗澡??”
韩咏没理会她奇怪的言语,只正色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就算不为我的私心,你也该为自己的处境考虑。再不离开皇宫,你迟早会遭遇不测。”
易轻城竟然无话可。
“你就不怕秦……陛下把我们一起斩了?”
韩咏却很笃定,“他不会的。”
“为什么?”
韩咏避而不答,只是问道:“你宁愿留在这里为奴为婢也不愿意嫁给我吗?还是……你还想和他重归于好?”
润泽的鹿眼中似有星光,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忍不住心软顺从。
见她不话,韩咏眉目低落,“你,果然还是放不下他……”
“为什么我不想嫁给你就是为了他,为什么我就不能是自己想留在这?”
韩咏一怔,疑惑地量着她,仿佛是察觉她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了。
“你……”韩咏敛眸,眼中起了层薄雾笼罩住眸光,“你始终认为我年纪,我已经十七了,可以保护你。”
比她还三岁,易轻城忍不住觉得自己有点罪恶。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好了听我的行不行,来,坐下。”
韩咏不甘愿地坐在她身边,歪头量着她,还闷闷抿着唇。
寒枝没脸看,把易轻城拉去收拾杯盘。没收拾一会,就见韩咏忽然离席,面对秦殊跪下。
看他一脸凝重的表情,易轻城有一种极度不详的预感。
果然——
“臣斗胆,想请陛下赐婚。”
“哦?韩爱卿一表人才,不知看中哪家千金,朕乐得促成美事。”秦殊的声音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韩咏轻轻吸了一口气,俯身一拜,声音铿锵坚定:“臣心系宫婢沈氏,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