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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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惊四座。

    没事, 不慌,易轻城安慰自己。如果秦殊发怒,她就站出来表明清白。

    比起那些瞠目结舌的大臣和奴才,秦殊倒是一点也不讶异,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淡淡道:“一个宫婢罢了, 也值得下旨, 赐你便是。”

    ……??这么随便的吗!

    易轻城算是明白为什么韩咏那么确定秦殊会同意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啊!

    韩咏面露喜色,郑重拜道:“多谢陛下。”

    其他人看他就像看二傻子似的,娶个脑子不好心肠歹毒的落魄破鞋, 还高兴得跟什么一样。

    “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出声的会是霍眉, 包括秦殊。虽然霍大人一丝不苟, 但是法无禁止即可为,她从来不会多管闲事。

    “沈氏不过一介庶民, 戴罪之身,有什么不可以?”秦殊道。

    霍眉顿了顿,不再话, 只是拧眉看着。

    “陛下……”沈肴面色发白。

    “韩少卿年少有为, 一表人才,已经是沈氏高攀了,你还有何异议?”秦殊看向他。

    沈肴噎了一会,问易轻城道:“你,是什么想法?”

    易轻城抬着下巴道:“君要奴嫁, 奴不敢不嫁。”

    有本事你别后悔。

    霍眉摇摇头,长叹一声饮了杯酒。

    秦殊竟然轻笑了一声:“你神志不清之后,幽默风趣了不少。”

    散宴后,秦殊就看见沈肴走过来。

    他倒是没想到,沈肴会这样维护沈姣。

    可是接下来沈肴的话却超出他的意料。

    “陛下,有些时候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而赶尽杀绝,亦会将自己的退路封死。”

    此话非同可,秦殊蹙眉呵斥:“朕何须退路?”

    沈肴不再话,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秦殊只觉得他这个眼神好生熟悉。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之前寒枝和沈氏都曾用这种“你一定会后悔”的眼神看过他,甚至席上劝话的霍眉也是。

    秦殊摩挲着衣袖上细密的纹路,越发确信,他们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可是他想不到,会是什么样的事,能让这几个人联合起来。

    秦殊屏退左右,独自带着阿宝往长偕殿走。彩云轻雾,月明星稀,一大一手牵着手,一路走过零落的灯火。

    路长而窄,似乎看不到头,在明灭的光亮里越发显得晦暗。

    有时候秦殊会产生一种幻觉,在这路与灯的尽头,可以看见轻城在等他们。

    他信誓旦旦地一定能将她救回来,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这只不过是他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这种绝望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他亲眼看着义父在他面前断了呼吸。

    他亲手挖坑填土,埋葬了义父,将那些屈辱的记忆一起尘封。

    秦殊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了,可是没想到那么快,仿佛宿命重演,她也死在了他面前。

    何其残忍。

    终于回到了长偕殿,秦殊哄阿宝睡下,然后照常去冰棺那陪她话,眼角猛地撇到窗下有张孤零零的纸条,不时被微风吹动。

    他走过去拾起,一时竟不敢展开。

    “别再哭了,你哭的样子真丑。”

    边上还画了一个流泪的人。

    ……

    秦殊一直以为,是寒枝为了安慰他才模仿轻城的笔迹,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他攥着这张撕得像狗啃似的纸条,想着:鬼魂能碰到实物吗?怎么用的纸笔?

    ……还看见他哭了,画技还像从前一样一言难尽。

    “轻城,”秦殊轻唤她的名字,“你听得见吗?还是我该写下来,放在这里你才能看见?”

    当然不可能有回应的。

    “你现在是什么样,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自言自语,同时到书桌前写下来,一边观察四周。

    仿佛连风都静止了,秦殊轻叹一声,不觉苦笑。

    他是真的疯了吧。

    低头,一瞬却有什么电光石火地划过思绪。他写下几个名字。

    沈肴,霍眉,寒枝

    沈姣

    ……

    秦殊立即起身奔出殿,焦匡就在外面守着,正盹呢,见到他突然出来吓了一跳,问道:“陛下,怎么了?”

    秦殊扫视四下,一片静悄悄的,他问道:“霍眉近日可有来过长偕殿,或者,有没有见过寒枝和沈姣?”

    焦匡想了想,长偕殿的事情他也了然于胸,禀告道:“确实有,听是看了沈氏写的那篇史论,亲自过来要见她。”

    “然后呢?”秦殊声音微颤,感觉就快要明朗了。

    “然后,然后奴才就不知道了……”焦匡低下头,转移话题地问:“陛下,怎么了?”

    秦殊微微失落,略一思忖道:“立刻去查她后来见了哪些人。“又叮嘱道:“心点,不要让人知晓。”

    “是。”焦匡见他神情严肃,当即跑着去交代了。

    秦殊立在檐下,听风声细细。

    最迟明日,就能得到消息。

    他心情却无比沉静,既不慌乱,也无希冀,只是静静等待那未知的结果。

    竟然有一种,在玩捉迷藏的感觉。

    秦殊不禁弯起嘴角,噙着一抹极轻的浅笑,桃花眼中的温柔能让人溺毙。

    他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摩挲着。抬头,月光照进那双深不可测的眼中,浮现点点戏谑的光芒,深处竟带着一丝阴狠。

    轻城啊,如果让我知道,你是故意躲着我

    故意让我等,故意看我忧心落泪,还偷偷在一旁取笑

    那你最好藏好一点,别让我轻易找到

    不然……

    他双手倏然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消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我绝不会再放你离开。

    -

    坐在屋里的易轻城狠狠了个喷嚏,她今天可没心情再去听墙角。寒枝也没来找她话,一是避嫌,二估计也是心累了。

    秦殊这么对她,易轻城决定连纸条都不要再给他留了。

    不对,还是给他留最后一张吧。

    易轻城撕了张纸条,想了想,咬牙写得狠一点:“你彻底失去我了,我再也不会给你写东西了。”

    嘿嘿,易轻城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写的,想象秦殊看到这纸条时的样子。

    他一定会痛哭流涕的哈哈哈。

    今天发生了一件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大事,易轻城在本本上记下。

    在她儿子四岁生辰这天,她被娃他爹给赐婚了。

    当然,这肯定也是秦殊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她才不会真的嫁给韩咏。

    寒枝和霍眉都提到过,韩咏之所以没有因韩仲书谋反而获罪,全因他提前就站在了秦殊这边,大义灭亲。

    可是秦殊那样猜忌的人,不可能对韩咏毫无嫌隙。以易轻城对他的了解,他不定从贬她为庶人的时候就计划好,等韩咏求亲,再找个罪名将他们一网尽。

    蔫坏蔫坏的。

    易轻城不在意韩家的存亡,她算这几天收拾收拾带孩子溜了。

    至于梦境那边……她看着月石粉叹口气,取出一点添进香炉,想了想,又依依不舍地加了一匙进去。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还在这,她甚至不想醒来。

    吩咐了宝络在她睡着后点燃香炉,易轻城便埋头睡去。

    -

    醒来的时候,易轻城觉得很冷,床很硬。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是矮矮的房顶,横梁间布满错杂的尘网。

    易轻城坐起来,才发现为什么又冷又硬。

    她根本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地上,身上什么盖的都没有。

    这里是个柴房,乱七八糟的破烂堆在一块,衣服上沾满灰尘,惹得她了好几个喷嚏。

    ……她怎么每次穿来都没好事呢?

    易轻城仔细看着自己全身,她手里紧握着一根被折断的木簪,尖细的那端在手心扎出干涸的血痕。

    她想站起来,但是双腿发软使不上劲,想扶个东西,四壁都是脏污,根本无处下手。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她关在柴房??

    易轻城咬牙爬起来,背部一直到腿都传来刺痛,似乎被针扎过。

    咦,长大了。

    易轻城看着自己明显比之前放大的身躯和四肢,又摸了摸胸。

    原来她从前这么平。

    不对这不是重点。易轻城撩起裙摆和衣袖,果然看见细嫩的皮肤上全是针眼和鞭痕,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这时应该是在凌云山,谁敢对她用如此酷刑?

    易轻城闭眼在回忆中搜索,一瞬间弄清楚了,简直气得想吐血。

    当初秦殊带她逃出京城后,并没有将她送到凌云山。

    江左易氏的人找到了他们。

    江左易氏的先祖乃是夏朝三世皇帝的兄弟,到如今家主捐了个官在做。但如今天下大乱,重新洗牌,同是姓易的,自然想分一杯羹,更何况江左占尽地利。

    易家最先笼络秦殊,希望他加入他们的护国军,并许诺会照顾易轻城。

    秦殊答应了。

    现实中易家肯定没有这么做,不然她也不会在凌云山长大。那么,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变化?

    先略过这个疑点。易轻城在易家待得很不好,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易家老太君孔笑寒是青史留名的大才女,也是易轻城最仰慕的女文人。易轻城没想到自己能回到过去见到她老人家,也没想到这过程如此不美好。

    孔笑寒不怎么管事,每天不是吃斋念佛就是修著诗文集,是个活在书卷里的神仙人物。

    易家两子一女皆是她所出,儿子们都在外挣江山,留满门子女眷。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易府天天不知要唱多少戏。

    二老爷易进武,生有一子易友安,风流倜傥。易进武丧妻后很快娶了个寒门美娇娘,闺名秦忆娥。另外还有个邓姨娘,生了个女儿,名叫易晴柔,比易轻城略几个月,母女俩在江左都是横着走的。

    易轻城来了以后,起先府中上下都很客气地照顾她。然而好景不长,易晴柔不满她抢了自己的宠爱,事事都要把这京里来的郡主踩在脚底。

    易轻城时候也是被娇纵坏了,还当自己在京城里。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受了不少委屈。

    最严重的是这次,到了豆蔻梢头情窦初开的年纪,易晴柔撺掇哥哥易友安来戏弄易轻城,兄妹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几次英雄救美,她竟然就芳心暗许了。

    易轻城简直想一头撞死,真是太丢脸了。

    那易友安虽然是有几分姿色,话也甜,但是很明显是个油嘴滑舌的渣男!

    他到处沾花惹草不,还与门当户对的施家有婚约。

    易友安未婚妻的妹妹、施家二姐施梅雪听了此事,当即抄着鞭子来抽了她一顿。

    那是所有记忆中最阴暗恐怖的。

    易轻城看着手中的断簪,断口参差不齐。

    看起来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簪,其实这上面原本镶着一颗南洋黑珠,那才是点睛之笔。

    施梅雪看中那颗珠子,徒手将它抠下来,然后把光秃秃的木簪折断,随手丢了。

    当时易轻城被得奄奄一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抓住了簪子。

    最后还是易晴柔怕闹出人命才把她带回去。

    易轻城想去找老夫人求助,结果邓氏又把她扎了一顿关进柴房。

    若不是后来的易轻城及时穿过来,估计她现在已经死透了。

    这一关就是五天,邓氏是想磨掉她的棱角,彻底凌驾于她。

    哪有那么容易。

    “你太让我失望了。”易轻城对自己碎碎念,“我嘱咐你的话都喂了狗。你从和秦殊一起长大竟然还能看上这种货色,服了。”

    骂了一会,想想也挺惨的,毕竟自己初下凌云山的时候也吃过很多亏。

    于是易轻城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挨也没什么,就当活络筋骨了。过去的你虽然能将一手好牌烂,但现在的我能把一手烂牌好啊。”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脚步声。门哐一声开,天光涌入。

    易轻城不太适应地眯起眼,抬手遮挡,一个妇人携着一个姑娘出现在她面前。

    “知道错了没有?”妇人开口,她三四十岁年纪,穿红着绿涂脂抹粉,戴着满身闪亮的金银首饰,俗艳至极。

    易轻城饿了这么久,身上带伤又染了风寒,浑身无力,没办法硬刚,只能示弱道:“邓姨娘,都是轻城的错,是我目中无人有眼无珠,求求您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了!”

    邓氏冷笑一声,攥着她的脸抬起来:“你运气好,在家有姨娘管教你,到了外面可没人容你。”

    下巴被她掐着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易轻城道:“姨娘的是,轻城从前不识好人心,现在已经知错了,以后必定牢遵姨娘教诲。”

    邓氏皱了皱眉,没料到之前倔得像头牛似的人一下变得这么温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邓氏咧开嘴角,当着易轻城的面对身旁的女儿道:“晴柔,你看娘得对吧,收服一个人和收服一条狗是一样的,就要弄到她怕,不敢再对你叫。”

    易晴柔嘻嘻笑道:“其实你若真的喜欢右安哥哥,给他做个外室也没什么。”

    邓氏拍了拍易轻城的脸,道:“今天是友安的定亲宴,我就放你出去,该什么不该什么,你可掂量好了。”

    易轻城掩面而泣,窝囊道:“我都听你们的便是了。”

    她扶着墙站起来,瞥见外面没有仆从,想来是她们也不敢太声张。于是趁她们转身的时候,易轻城两个手刀放倒了他们。

    欺人太甚。

    易轻城点了她们的穴道,够她们睡个一天一夜了。然后把她俩衣服脱得只剩一件,再堵住嘴绑起来,珠宝首饰也都剥下来包背在身上,最后关上柴房。

    大功告成。

    作者有话要:  长大啦可以谈恋爱啦,开启宅斗副本,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