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易轻城觉得, 自己肯定已经掉马了。
之前她就在怀疑,但是都被寒枝和沈肴糊弄过去了。而这次,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寒枝倒戈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易轻城没想到,连沈肴都帮秦殊骗她!
掉马就掉马吧,反正迟早也是要掉的。易轻城想, 也许, 她可以尝试和秦殊重新开始。
但现在想这么多已经没用了。
易轻城望着幽暗的密室叹着气。
她跑走以后,还没冷静下来,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然后被迷晕了。
又双叒被抓了……
易轻城醒来的时候,韩咏就坐在床边, 把玩着从她手上取下的银镯。那是易轻城为了防身, 特地去的,里面也装了迷药。
“我想了很久, 你是怎么给我下药的,果然被我猜中了。”韩咏看着镯子轻喃,“设计得真精巧。”
阴魂不散。
易轻城翻了个身, 根本不想理他。
等等,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换了件衣裳,所有贴身之物都没了,连头发也是披散的,一根簪子都没留。
“你!”易轻城又惊又怒。
韩咏笑了笑, “你放心,衣服是丫鬟换的。”
“你不想问”
不想,用得着问吗?要么就是威胁秦殊,要么就是贪图她的美貌或者二者兼有。
从前她在秦殊身边也经常被人抓过,易轻城心理素质相当好。等到韩咏走了,她才起来好好察看室内。
密室很,四周都是石壁,比外面阴凉,还有些潮湿,应该是建在地下。除了床、桌椅和一个衣柜以外,再无其他。
易轻城开衣柜,里面还是之前韩咏给她买的衣服。
……
韩咏再回来的时候,只见易轻城坐在床上,头发蓬乱披散,看不见脸,形似女鬼。
他蹙了蹙眉,从怀中取出一把银梳,想来给她梳发,“你做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易轻城躲开。
韩咏顿了顿,出去了。
不一会他回来,手中多了一支簪子递给她。易轻城接过,一语不发地将簪子摔到地上。
韩咏没恼,也没强迫她,只是捡起来就离开了。
第二天,韩咏又来了。
“我想,既然你不用我送的簪子,那我就去长偕殿拿了一根。”
“你胆子真大。”易轻城简直觉得他有些疯狂。
侍卫都是怎么回事,让人溜进长偕殿都不知道!
韩咏无所谓地笑了笑,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是支普普通通的木簪。
易轻城愣住。
“我见它被放在冰棺里,想着应该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所以就拿来了。”
易轻城不可思议地瞪着那根簪子,上面镶着一颗黑珠。
是在梦里,被施梅雪折断的那根,但是这簪子看起来却很新。
梦里秦殊过要重新给她做一支,但后来事情太多,一直没顾上……
他怎么知道?
是他,重新做的?
韩咏见她双眼微红,有些惊奇,“看来你很喜欢这簪子,我没拿错。”
易轻城没话,给自己挽髻簪上。
韩咏离去后,婢女来给她送饭,顺便将灯点上。
没有人在的时候,密室里都是黑的。
看守易轻城的婢女原本有两个,都会武功,今天却只来了一个脸生的。
易轻城一边吃饭一边观察着她,观她身形,应该不会武功。
“之前来送饭的那两个人呢?”
婢女低眉顺目道:“那两个姐姐临时有事,就换成了奴婢。”
易轻城没再话,吃过饭,婢女上前收拾碗筷。易轻城站起来,帮她一块收拾。
“姑娘歇着吧,怎能让您亲自动手。”婢女有些惶恐,易轻城突然抬手点中她的穴位,婢女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晕了过去。
易轻城和她交换了衣物,然后拿起桌上的油灯抛到床上引燃,
浓烟弥漫,狭的屋中立即难以视物。
“救命啊!着火了!”易轻城扶着昏睡的婢女大喊,门外的守卫立即冲进来。
易轻城用湿帕子捂着脸,趁乱跑出门。
刚一出来就撞上一个人。
她抬头一看,竟然是韩咏。他神色紧张地望着室内,顾不上看是谁撞到了自己,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易轻城暗自庆幸,结果一转头,看见韩仲书也来了。
虽然之前就猜到他还没死,但乍一碰上,易轻城还是有些害怕。
溜了溜了,易轻城转身就走。
“站住!”韩仲书毕竟眼毒,一下就认出了她。
所幸韩咏刚刚那一推,将她推到韩仲书对面,中间人又多又乱,加上地方窄,韩仲书一时竟过不来。
密道只有一条路,易轻城也顾不上会不会有机关,一个劲地往前跑。
越往里越黑,越安静。
最后堵住她的是一道石门。
易轻城在黑暗中摸索着机关,急得身上满是冷汗。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易轻城吓得几乎心脏骤停,她一咬牙,握着手里的簪子,毫不留情地刺入来者的胸口。
黑暗中的人闷哼了一声,易轻城听到机关开启的声音,随后石门缓缓升起,天光涌入。
易轻城一怔,几滴鲜血落进脚边的泥土,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韩咏一手撑在身侧墙壁的机关上,脸色有些苍白,唇角却依旧带着微笑。
易轻城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娘子果然狠毒。”他像往常那样唤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韩咏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将簪子全部刺进去,然后再推出来,血珠淋漓洒落,整根簪子都被鲜血染红。
大哥,你干啥自虐啊?!
易轻城瞪大眼睛,一时竟不知是该心疼簪子还是心疼韩咏。
血流如注,韩咏闭了闭眼,额上蒙上一层虚汗。再睁眼望向她时,映着光的眼睛闪亮而沉着,像在看一只即将要放生的鸟儿。
“这算是我欠你的,你走吧。”他低声,语气无波无澜。
后面逐渐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若不及时治疗,他性命堪忧。
易轻城迟疑的目光在韩咏身上盘旋不定,他始终微笑不改地凝视着她,仿佛身受重伤的人不是他。
易轻城慢慢后退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抓着还在滴血的簪子转身跑了。
她的身影很快隐入旭日竹林中,轻灵得像只掠过春天的燕子,从他眼中消失,带着全部生机一起离去。
韩咏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捂着伤口,支撑不住地顺着墙靠坐下来,只觉得全身冰凉,一丝力气也没有,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
韩咏第一次见到易轻城,是十一岁的时候。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他独自一人混进了秦殊的领地。
就像之前在梦中那样。
然而那时他就在城外染上了时疫,进城后没几天就发作了,同时瘟疫也全面爆发。
人人自危,没有人会顾得上一个陌生人。
那时韩咏毕竟只是个孩子,倒在街头,身体开始溃烂,流脓,发臭。
韩咏其实很习惯这种被人忽略的情况,反正他母亲早逝,父亲也从来不在意一个庶子,他一个人来去了无牵挂。
死了就死了罢。
可是他没想到,他还能活过来。
韩咏睁眼,房间里弥漫着烟雾与药味,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病人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善处理了。
她戴着斗笠,韩咏只能看见层层白纱,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听着声音十分年轻,颇为古灵精怪。
“还好你还,不会破相,以后就会长好。”易轻城拍了拍他的头,将药递给他,又塞了颗糖给他,就继续去看别的病人了。
韩咏茫然,目光追随着她,只见她和别人的话都差不多,遇到孩子,就也送一颗糖。
韩咏在医馆待了几天,才发现她身份特别。他身子好一点,就帮她一起照顾其他病人。
来那段时日,真是他此生唯一安宁悠闲的时光了。
她明明也大不了他几岁,还是个女孩,却能够担起这么大的重任。
寒枝和沈肴总是陪在她身边,白术虽然很严厉,但对她也很好。就连秦殊那个淡漠高傲的男人,也天天纡尊降贵往医馆跑。
她仿佛被很多爱围绕却还不自知。
韩咏既羡慕,又钦佩。
后来病好了,他就默默离去了。韩咏不再盲目,他她三岁,既然追不上,就用这段时间好好筹谋。
……
韩咏总想送她点什么,但是他想,她那么没心没肺的,送什么都会被丢掉。
他不想再被忽略了。
那根簪子对她意义非凡,她一定不会丢。以后每当她看见那簪子时,都不会忘记,那上面染过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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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轻城第一反应就是逃往皇宫,韩府离皇宫不远,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正碰上一队禁卫军出来,领头的将军见到她,立即挥手道:“将这妖女拿下!”
??易轻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禁卫军扣着双手押住了。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为什么要抓我?”
“你还敢问,你用禁术谋害皇后娘娘,陛下盛怒。所幸皇后娘娘现已醒转,陛下这才暂时留着你的命,让你在天牢里听候发落。若皇后娘娘还有”
“你什么?”易轻城怔愣在原地。
醒转?醒来的那个人……
没有人回答她,她直接被押入天牢。
被押走的时候,易轻城才注意到,宫城上系满了红绸,像是准备要办喜事。
-
沈姣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守在榻边的秦殊。
她没来得及思索,就被身体的疲惫与疼痛折磨得吸了一口气。
“醒了?”秦殊握起她的手,温声道:“你刚醒来,身体还未恢复,别动。”
沈姣一滞,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秦殊他身穿月白常服,双眸如星,唇弯如月,是沈姣从未见过的温润如玉。
原来在与她在一起时,他是这样的吗?
沈姣垂下眉睫,眼波中闪过一丝深色。
“睡傻了吗?”秦殊笑问道,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沈姣很快回过神来,回忆着易轻城的样子,含嗔地捂着鼻子瞪了他一眼。
谁也不知道,早在四年前易轻城还未离开时,沈姣就一直在悄悄观察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然后故作无意地在秦殊面前表现,只为博他偶一回顾。可是他无动于衷,甚至厌恶。
她如此纡尊降贵去学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换来的却只有嘲讽和侮辱。沈姣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如今,总算派上用场了。尽管过程有些曲折,出了不少意外,但好在成功了。
这一回,看他如何能辨认出来。
沈姣还是不大放心。她清楚这个男人的精明,一点蛛丝马迹或许都会让他起疑。
“沈姣如何了?”她试探着问。
“怎么一醒就惦记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秦殊蹙眉,不大乐意,“放心,我已将她入死牢,等到你彻底好了后,我就杀了她。”
沈姣垂下眼帘,遮去眼中冷意。
“还难受吗?”秦殊抬起衣袖拭去她额头的细汗,哄道:“乖,忍过这一阵就好了,毕竟死而复生已经是万幸了。”
她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点微凉的笑意,点点头。
秦殊扶她躺下,掖了掖被角。
沈姣闭上眼,她不太敢睡,她怕一睁眼被入死牢的又变回了自己。
她感受到一道温柔爱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像一只轻轻落在花瓣上的蝶,没有丝毫猜忌。
沈姣真心地爱过秦殊,如今甚至还会因他这般的目光而心神触动。
可那又怎么样呢?
再深再真的爱,在这么多年的磋磨下,早就破灭无几。
她能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过自己,这目光不是在看她。
沈姣已经好了盘算,自欺欺人也罢,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他们比她好过。
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若想击垮一个人,则要彻底地毁灭他的希望与信念。
先折磨死那个女人,再与秦殊共享荣华,待到百年之后再告诉他真相,不是很有趣吗?
光是想想就让她兴奋到颤栗。
接下来几天,秦殊放下一切政事陪着她。
这身子仿佛重组似的,沈姣每晚都要吃药,让自己昏睡过去,才能得到片刻休息。
但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她能忍。
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好转,沈姣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斩草除根。
晚间,寒枝端着药来伺候她服下。
“陛下还在处理政务,不能来陪姑娘了。起来,姑娘醒来后,比从前乖了许多呢。”
沈姣低着头喝药,目光闪烁。
寒枝对易轻城也了如指掌,以防万一,她必须要想办法除掉寒枝……
等等,如果寒枝发现了她的变化,难道秦殊会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沈姣没来得及想太多,药效已经产生作用,她一下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