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热汤
慕容侧妃的腰牌当真是好使的, 几乎是没有什么阻碍便就出了城门, 这一点甘幼宁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他们这一行带的人也不算少,怎生都没有查看。
不过大概因着他们出的是南门,并没有过那北唯哈的界, 甘幼宁便也没做他想, 只了帘子起来。
北地的风很是割人,带了刀子一般。甘幼宁伸手拍了拍玛依娜的肩膀:“公主, 还没到么?”
“快了。”
话间, 马车便就转了个头, 整个视野都瞬间开阔起来, 甘幼宁放眼去瞧, 竟是一整片戈壁滩!
中间一汪池水, 其他便就是连了天的砂砾,有高石当中, 缀了点点枯绿。这分明是最不该一并出现的东西, 却全然呈现在眼前。
甘幼宁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荒漠,这样的水, 也是此时才堪堪想明白, 为何那城中总觉得昏黄得很, 原是这风都携了沙。
“我便是怎生这里的风都带了刀口, 原是这般!”甘幼宁扶着车栏跳下来,心下实在感叹,这里天大地大, 人都跟着渺茫了许多来。
有哨声响起,空中扑棱的声音似是应和,尖利的鸟鸣也是接踵而来,不待甘幼宁反应,司棋已经站到了面前抬手挡了一道,巨大的金雕扇过尘埃,直直落到了玛依娜的胳膊上。
“你……你就是想来见它!”甘幼宁司棋身后探出头来,瞧见向来冷漠的女子脸上的笑意,差点愣住,片刻才慢慢捱了出来,“它方躲在何处?怎么你一叫就出来了?”
玛依娜偏过头,伸长了手臂,也不知与那鸟的什么话,竟是又伸了另一只手抚了它的身背:“去吧!”
那酷辛明显听懂了,哗啦一下跃起,盘桓一周,便就隐入天际,甘幼宁脖子仰得可是辛酸:“好了好了,我晓得了,它飞得高我眼拙瞧不见……”
“夫人看好。”玛依娜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周身都带了精神,竟是转身解了司棋的马,直接马而上,以手为哨,奔驰在水边。
那一人一马跑得极快,却比不上那从天而降的身影,几乎是瞬间,酷辛就又落到了玛依娜的胳膊上。
“公主心啊!”甘幼宁正待要提醒,却已经见一道玄色的身影眼前掠过,下一刻就听得马儿嘶鸣,有铁蹄入水的声音乍起吓得后排人都不忍去瞧。
只这一阵杂乱往后,竟是再无声响,甘幼宁垂下蒙眼的手瞧过去,又猛地重新捂住了。
玛依娜没想到这中原的马当真这般不经吓,很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叫酷辛自去,背后便就袭来一道劲力,已然慌乱的马被人扯了缰绳,硬生生控制了下来,单是踩着水域极速转了几圈,终究停了下来。
男人靠在身后,二人穿得并不单薄,玛依娜却蹭了火一般要跳下,被人按住:“马不堪再惊,公主三思。”
甘幼宁好死不死便就刚好瞧见木行水对着公主耳语的样子,急得不晓得往哪里钻才能给他们挪出个舞台来,最后踢了一脚装作看风景的司棋,又扯了蕊儿往马车后躲。
“夫人做何?”
不想还未及藏好,那唱戏的已经谢了幕。木行水淡色的眸子狐疑往这边看来,很是不解:“夫人害怕?”
“哪里,哪里。”甘幼宁面上讪讪,只得将刚刚藏好的半个身子又探出来,“啊!那鹰飞走了?”
玛依娜被人策马带了回来,此番终于是能动作,一个纵身跳下,矮头与她道:“对不起。”
“呀!对不起什么!”甘幼宁忘性是快的,额角的伤不过皮肉,已经好全,便就是司九楠,瞧着也无大碍了,“不过我观公主见了那酷辛当真欢喜。”
“酷辛是我的家人。”
这话甘幼宁不是第一次听,便就点了头:“是,我晓得了。想来公主的坐骑应是很了不得,否则怕是驯不好这酷辛。”
闻言玛依娜却是没有答话,半刻才道:“是,坷拉很了不起,它是战马。战场便就是它的归宿。”
“……”完了,甘幼宁没想到会勾起她的伤心事,有些尴尬,忽而又记得,既是战场,那可不是与二殿下交战牺牲的,一时又不好劝,毕竟,此前的大合与北唯哈,实在水火不容。
玛依娜却是没有在意,复又别过头去:“夫人莫要过心,坷拉是为我战死,却非为了北唯哈。”
这话甘幼宁听不明白,不过也罢,什么都要晓得也是很累的,好比司九楠,想着,便就又往前行了几步:“公主带我来的这地,我很喜欢。那水瞧着清浅,不知可有名字?”
“不知道。”玛依娜果真是不叫人失望,很是冷淡,“只是去大合的时候瞧见过,起来我也是第二次来。”
反是另一人接了话:“盐池。”
这人若是不话,倒是真的能叫人忘了,甘幼宁眼见着木行水兀自往水边行去,没忍住也跟了上去:“盐池?是里头有盐吗?那怎么朝廷不来开采?”
“类盐耳。”
“啊?”甘幼宁这会终于是有些憋不住了,“木谷主能否好生讲话?但凡我能听懂一二,也不必次次都劳烦夫君解释了。木谷主可是在药谷待得久了,这官话连公主都有些比不上了。”
玄色的身影停了下来,却没有瞧她,反是伸手掐了一颗歪斜生长在池边砂砾中的绿色,又仔细凑近鼻下嗅了嗅,似是未闻。
甘幼宁跟着蹲下去:“木谷主,这可是药草?能解毒吗?我听闻你们药谷最擅长解毒的,可是真的什么毒都能解?”
木行水从袖中掏了白绢出来,将那一颗草收好了,这才看过去,却只丢了两个字来:“聒噪。”
这一次甘幼宁听懂了,却听得满头恼火,正欲发作,却又听那人道:“往西十里,有热汤,夫人可去——”
木行水难得斟酌了一下用词:“耍。”
啥?!
然而这人便就再也不了,又躬身沿着盐池继续寻着,很明显并不算再与她多。还是玛依娜走过来与她道:“他的意思应该是,这池里的沙子与盐类似,因而得名。至于热汤……听闻此地是有池名商平,夫人确实可以去看看。”
“嗯?热汤竟不是喝的?”甘幼宁睁大了眼,而后便就在对方墨绿的眼眸中读出了一言难尽的无奈。
好在玛依娜今日心情当真不错的,耐心又解释道:“商平池水可浴,经年暖热,故称热汤。”
“我晓得了,书中有写过,便就是温泉嘛!”罢甘幼宁却是又凑近了些瞧她,面上喜嘻嘻,惹得一脸正经得女子退后了些。
“夫人怎么了?”
甘幼宁摇摇头:“没什么,便就是觉得,那木谷主连我一介中原人都听不明白他话,公主一个外族人竟是能听懂,还能与我解释,着实是有意思。”
“……”玛依娜板正着面色,“恰好知晓。”
“嗯嗯,是巧的很。”
这处虽是全无玩物,却着实叫人身心舒畅,人面对广阔,总也能生出些许的敬畏与安然来,似是能洗涤心灵一般。
直到夕阳赤红着脸往下沉去,马车才悠悠停到了府门前。甘幼宁执了腰牌往慕容侧妃的屋中去,木行水顿了一刻,才转身往里走。
司棋与玛依娜一并站了一会,终是开口:“九爷,公主若是想明白了,就拿笔墨写下,若是公主不愿,也无妨,全凭公主意思。”
玛依娜不答,转身便走,只往前瞧见那道玄色身影,终是微微捏了拳头。
木行水倒不急着回房,此番只是往司九楠屋中去,后者早便就已经等着,见得来人便收了手里的书册。木行水蹙了眉头,是为数不多的表情里很是不快的表达了。
“没有找到?”
“不。”木行水将那白绢掏出来开,是一株的绿草,草色带了半点枯黄,并不青翠,“是它。单此一株。”
司九楠看了一眼那草:“木兄不高兴。”
“生而为人,谁人该死?”木行水扬起眼来,分明浅淡的眸光里却闪过些许浓重的痛,“为官当朝者,何以做得?”
这话,医者仁心,司九楠默然,半晌才道:“木兄既是寻到根处,又已明了两味方子,想来定是可以寻得防范之法。”
“十日。”
“迟了。”司九楠看住面前人,肯定道,“年关已近,月余岁末,发下各户的年节用品很快便就要到位,加之奔走时间,十日不行。”
“八日。”木行水转眸,瞥见男人眼中的坚持,似是思量,半晌才道,“五日。不可再短。”
“好。”司九楠点头,“木兄可需要人手?药谷可有人来协助?”
收起白绢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木行水淡道:“公主有伤。”
话题有些突兀,司九楠却明白:“若是公主愿意,木兄倒是可以寻她帮忙,若是她不愿……”
“无妨。”木行水已经收好了东西,这便就起了身,只未及行出,又道,“商平池水益,夫人可去。”
“治愈不及,需以时日。”
司九楠抬眸:“当真?”
“五年如一日,日浴半个时辰。”木行水面色不变,出的话也是没有温度的,“或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