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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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的除夕与京城里很是有些不同, 到底冷清了些, 连爆竹声都要少上很多。只这一屋子的将士们,卸了盔甲,端了酒盏,才颇有了些年味来。

    厅中众人皆是喝得尽兴, 这行军之人, 哪里有不好酒水的,便就是平时不可放纵罢了。

    于是, 跟了出来放孔明灯的, 便也就是几个人。庭院里倒是安静, 直待得跟了慕容侧妃往那外头行去, 才听的有丫头兴奋的指点声。

    站在空地上一抬眼, 那黑幕里正是闪着灯火, 与星辰相互辉映着,好比这辽阔天地都上了妆容。

    甘幼宁率先拿了一盏灯来, 又往边上人手里递了一递:“夫君今日可是要与我一并放飞这孔明灯的。”

    司九楠垂眼瞧了瞧手中的孔明灯:“不是要各自放么?”

    “那怎么行呢!我要许的愿太大了, 得要夫君替我一并撑着才可以!”甘幼宁已经从仆从手里取了火折子,摆好了烛台进去。

    “夫人所求为何?”

    “那怎么能告诉你呢!告诉你就不是我的心愿了!”

    “哦。”司九楠点点头, 又道, “可是夫人不告诉我, 我如何与你一并许愿呢?怕是我这一半, 撑不起来的。”

    “……”甘幼宁扬起脸,烛火已经点着,映得她脸上都摇曳着光彩, “夫君得,似乎也是个理。”

    司九楠笑了,却又听得她道:“但是夫君是不是傻?你便就许愿我得偿所愿便是,哪里来的麻烦?!”

    “……”这回,男人着实是没了话。

    “噗——”

    身后的笑声叫二人皆是回了头,慕容珂正是捂了嘴瞧着他们笑,她身侧还立着楚见恪,此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二人瞧过来时将将好撤走了目光。

    “姐姐笑什么?”甘幼宁站起来,有些不解,又惯有的有些惧怕她身侧的人,不敢放肆,只狐疑问道。

    “我笑妹妹天真烂漫得很,分明不讲理,却还是叫人欢喜。”慕容珂转眼看了看那长身玉立的男子,“想来司先生很是有福气,能得此妻,这日子过得,应是常有趣味。”

    司九楠已经敛了笑意,客气有礼地应了:“侧妃殿下得是,司某知足。”

    甘幼宁仔细品了品,确定这应是在夸自己,便就也跟着欢喜道:“姐姐谬赞!谬赞!”

    慕容珂笑容更盛了些,转头看向一边沉默的男人:“殿下,不若我们去那边放,莫要搅了这对夫妻才是。”

    楚见恪远远瞧了一眼那两道并立的人影,点头应是:“也好。”罢便就领头往边上去。

    慕容珂跟了上去,又想起来席间话:“不过殿下方才要寻司先生……”

    “今夜除夕,不论正事,明日再吧。”

    “是。”

    司九楠沉眸看了二人离开,不及回身,袖子就被人扯了,低头正是瞧见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容,甘幼宁抬了抬手里的灯:“方才教你的,可懂了?!”

    “懂了。”

    “那我数一二三,咱们就一块儿放。”

    “好。”

    有风轻起,带着孔明灯缓缓往上,飘飘荡荡,慢慢融入那星辰里,甘幼宁紧紧闭了眼,又双手合十。

    司九楠心念了一声她的名姓,微微睁开眼,便就瞧见她虔诚模样,四周明灭的灯火里,朦胧似是回到那一年的深夜。

    那还是夏日,女子着了轻纱,趴在池边放荷花灯。

    因知晓她幼时落过水,这府里的池水本就凿得很是清浅,只因着取了活水,留了窄狭的一个通口。

    那池边的女子,便就是想将花灯往通口里荡去,只夏夜无风,很是艰难,她试了好几次都不见花灯动静,甚至慢慢往岸边推来。

    几次三番,应是着了气,便就见她左右瞧了瞧,将裙摆给系了起来,又脱了鞋袜要往水里去。

    司九楠心急,怕惊到她,遂伸手折了手边的花枝,咔嚓轻响,果然是叫跃跃欲试的人回过头来。

    甘幼宁露了皓白脚腕,又拎了衣带,瞪大了眼睛回过身去:“谁?!”

    “我。”司九楠这才走了出去,瞥眼往池中望去,那的花灯不仅没有往通口去,甚至已经险险有些歪斜。

    “呀!”甘幼宁气急,跺了脚,“你干嘛吓它!它都被你吓歪了!还怎么出去!”

    “……”那语气十足地责备,叫男人当真自责起来,沉吟一刻才道,“我赔你一个。”

    “你懂什么呀你能赔吗!那是我许了愿的花灯!”甘幼宁左右复看了看,最后赤着脚啪嗒嗒冲过来,伸手拽了他指尖的花枝,还不忘瞪了他一眼,“哼!”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就下意识跟了她一并回了池边,拿了花枝的人伸长了手勾了勾,没够到,又将花枝直直递给他:“呐!你来!”

    “我?”

    “对呀!去把花灯勾回来,我重新放一次!”

    司九楠便就很是听话地蹲下去,轻轻一拨,那灯盏便就乖顺地往这边荡来,甘幼宁兀自去捧了,重新走回方才来时她立着的地方。

    趁她还未蹲身,男人终于提醒道:“你若是想叫它往那通口去,从这边放最合适。”

    那人一脚已经踩了水,很是不解地看他:“为何?”

    “你看那落叶。”指了指水中一片舟,徐徐已经进了通口处,那叶片儿形状,正与男人立着的树下如出一辙。

    甘幼宁细细看了,这才又折回来在他身边蹲下,眯了一只眼瞄了瞄方向,只那花灯端在手里迟迟也未及放。

    司九楠等了一会不见她动作,垂了眼去,只见她将那灯举了起来:“你来放!”

    这是始料未及的,莫是替她放灯了,便是寻常她的东西,他也是不敢乱动的,此番瞧她那灯宝贝得紧,如何就允许他碰了?

    “你快一点!这烛火都要没了!你坏了我许愿我可要骂你!”

    司九楠这才赶忙跟着蹲了下去,灯盏接在手里,轻飘飘却又带了些厚重,甫一躬身,就觉手腕一热,女子扯住他的手,紧张道:“你细致些!灯神定是不允许我们再错的。”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我们,心中微动,便就更加了万分的心。怕不是当真心诚,竟是无端起了微微晚风,花灯便就这么荡着漾着,直直入了通口,忽明忽暗,最后不见。

    “进了进了!”身侧女子欢喜拍了手。

    司九楠低头去看,正巧对上她转脸的笑,四目相对,那一刻,万籁静寂,唯心有回响,叫他错不开眼去。

    许久,才见得那人又别开眼去:“好了好了,你替我放了花灯,谢了。”

    “嗯。”他自知无话,有些微苦,却也只能站了起来,见她仍是蹲在那里,头上簪了花,巧可人,鬼使神差般,便复问了一句,“为何放灯?”

    “自是想放便就放了!”那人解了自己的裙角,“你日日忙着,自然不会晓得今日是七夕。”

    司九楠眼瞧着那人站起来,拍了身上的轻尘,也不看他,只随意道:“兄长跟我过,世有多情人,却是不得近,便要在这一日许了愿,那有缘人总会来的!”

    闻言,男人眸中一震,转瞬即逝,再开口便就带了惯有的浅淡:“是吗?”

    “对呀。”甘幼宁瞟了他一眼,“了你也不懂,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准的罢。”

    “如此。”司九楠垂下手,复又看了看夜色,“晚了,夫人莫要着凉,早些休息吧。”

    罢低身去捡了她的鞋袜递过去,转身要走。

    身后人的声音却好生生又带了气来,甘幼宁唤他:“喂!我袜子踩湿了!不能穿的!”

    司九楠回过身去,瞧见她赤脚站着,漆黑的眼瞧住他,很是倨傲。片刻,他才复又回去,蹲在她身前:“上来吧。”

    “夫君!”甘幼宁睁开眼,就瞧见对面人盯着自己出神,伸手张了张,“夫君你想什么呢?!”

    男人回神看住她,微微笑起来:“想有缘人。”

    “有缘人?”甘幼宁纳闷白了他一眼,“你是胆子肥了,你上辈子这辈子,有缘人便就只有我一个!再想也想不来的,没有第二个了!”

    “是。”司九楠自嘲垂了眼,不知该答什么,牵住她正兀自呵着气的手,“那夫人的有缘人,便也是我一个吗?”

    “当然了!”甘幼宁手被他抓着,便就使了暗劲掐了掐他掌心,“你莫不是怀疑我偷偷欢喜别人呢?!混蛋,你太过分了!”

    “没有。”

    “哼!没有最好!”甘幼宁仰头望了望那已经分不清的孔明灯,转头又道,“夫君知道什么是有缘人吗?”

    男人眼神跟着那烛火明灭一下,接道:“什么?”

    “眼前人便是心底人,心底人方谓有缘人。”

    闪烁的星光下,司九楠便就毫无准备地跌进那眼底处,连带着掌心都灼热起来,口中呐呐:“眼前人便是有缘人?”

    “是!”甘幼宁眨眨眼,“一直都是。”

    “……”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句情话,从来抵不上,她看进他心中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