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粟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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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摊老板的亲戚叫尤淇, 三世同堂, 一家人生在飞霞湾、老在飞霞湾, 多年来也算积累了一笔财富, 足够保一家人温饱无虞, 还能抚养一个儿子读大学。

    因为提前知道了会有客人来住,尤淇已经让妻子将房间收拾干净了, 自己站在院门口等着。

    见一辆看起来十分高级的车子往这边开,他便明白是客人到了, 忙扔了手里的烟,上去迎接。

    沈录开后备箱,将吃摊老板托付的一块腊肉拎出来,递给尤淇:“你堂哥带给你的。”

    又指其他大包包的食材:“接下来半个月, 就要扰了,这是一点菜, 一起吃吧。”

    尤淇笑着道:“你太客气了, 外面冷,快进去吧。”又大声喊妻子出来搬菜。

    沈录拦住他:“别麻烦大妈了, 咱俩大男人搬吧。”

    尤淇讪笑一声, 才撸起袖子去搬,有点不情愿地挑了半天,最后选中了蔬菜。

    看着挺大两袋, 其实不重,提起来连手指都没勒到。

    姜灵看出尤淇拈轻怕重,又见沈录手上拎了大部分, 便伸手要将剩下的东西提进去。

    沈录余光看见了,笑着道:“不用,你放着,我再出来一趟就行。”

    姜灵淡淡地:“没事,进去吧。”

    风已经开始肆虐了,多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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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灵与沈录都不是擅长客套的人,又有点看不上尤淇总是使唤妻子,仿佛理所应当一样,便不愿与之多聊,吃了饭便要回房。

    尤大妈将二人带到房门口,推开:“这里就是你们的房间。”

    姜灵望着那张雕花的木头大床,以及床上牡丹图案的被子,陷入了沉默。

    这是要她与沈录共处一室、同床共枕?

    实话实,她不太行。

    尤大妈见她面有难色,以为她是嫌弃条件不好,忙道:“姑娘,你别看里面简陋,但上上下下都扫过,床也是下午才铺好的,床单被套都洗过,干净的。”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怎么啦?”

    “我跟他……不是能住一间房的关系。”

    “哎呀,你们俩不是夫妻呀?”

    “不是。”姜灵看着她,“所以,还有其他空房吗?”

    “这可怎么办,就这一间空房。”这回换成尤大妈面有难色了。

    尤家在本地算是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但饶是如此,家里也只有三间房,夫妻俩一间,尤母一间,另外一间是儿子尤靳的。

    还是因为尤靳去外地读书了,才得以空出这么一间来。

    尤淇一直默默听着,此时生怕二人离开,另寻别处去住——姜灵和沈录每天付三百块的房费,伙食另算,这对尤家来,可是一桩天上掉馅饼的生意。

    他叼着烟走过来,瞪了妻子一眼,然后笑着道:“要不这样,姑娘你去跟我妈睡,她个子,跟她睡还更宽敞。”

    姜灵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沈录,他个子大,身高腿长,往床上一躺估计能占大半地方。

    待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她的心蓦然一惊,忙掐住手心,脸却不自觉地红了。

    尤淇见她不答,再问一遍:“姑娘,你觉得怎么样?我妈那间房朝南,比这边还亮堂。”

    姜灵在贺家虽然锦衣玉食,但也并非娇生惯养的孩子,不挑,当即同意了。

    她拎着箱子正要跟尤淇走,却被沈录拦住。

    沈录拉住她的手臂,灼灼地望着她:“还是跟我睡吧。”

    姜灵:“……”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就光明正大一点好了。”

    “……???”

    光明正大什么?他俩有什么好光明正大的?不对,大家是一起做好事的战友,一个做公益,一个抓人贩,她与他一直很光明正大啊!

    “沈录……”她想问他到底想干嘛。

    沈录却不给她迟疑的机会,很肯定地道:“好了,就这样吧。”

    姜灵:什么就这样吧?怎么就“就这样吧”了?她在反驳啊!

    尤淇夫妻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戏,显然被沈录的话误导,把这对年轻男女当成私奔的情侣了。

    尤淇道:“好啦,姑娘,你情哥哥得对,这里没人认识你们,也没人会棒鸳鸯,你们就尽管在一起吧。”

    姜灵:“……”神他妈情哥哥。

    她发现了,无论是很会算计但又很热情的服装店老板娘,还是以家乡为荣的吃摊老板,亦或是面前大男子主义的尤淇、任劳任怨的尤大妈,看似有各自的特色,但都有着一个奇妙的共同点——月老潜质,爱拉红线。

    面对这样的人,当事人不能否定,也没法儿解释——一切否定都是害羞,一切解释都是掩饰,掩饰情骂俏的本质……

    姜灵不死心,还想争取一下,却被沈录一把接过行李箱,又将她拉进房。

    门被关上后,姜灵挣开他的手:“你……”

    沈录看出她生气,忙解释:“我是为你好!”

    “哦,为我哪里好?”她冷笑,臭子口头占了便宜,倒要看看他能讲出什么话。

    “为你身体好。”沈录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我看见他妈……不是,我看见那位老人吃的药了。”

    “吃药怎么了,谁还没点病了?”

    “不一样——她吃的那个药,虽然是用白纸包着的,没有字,但我闻了一下,是治肺结核的。”沈录的声音透着认真,“肺结核你知道吧?”

    这个病,姜灵自然知道,是一种慢性传染病。

    但此刻,她更加惊奇的不是尤母患了肺结核,而是面前的男人居然能光凭闻,就得出那些药是用于治什么病。

    “你是医生?”

    “不是呀,怎么这么问?”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次,他带给她诧异与惊艳了。

    “呃……”沈录这时终于明白她的意思,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不心暴露了自己的奇怪技能,挠头笑了笑,“嘻嘻嘻。”

    姜灵:“……”这人每次都这样,遇上不想答的事,就像个孩子一样笑。

    她不再追问,转而道:“所以尤淇才会让老人另起炉灶,不许上桌吃饭。”

    沈录点头:“嗯,十有□□是这样。”

    姜灵有一瞬间的心寒——

    所以他为了留住客人,明知道自己母亲有传染病,还叫她去老人的房间睡?

    未免有点过分了。

    “怎么样,原谅我了吗?”沈录将头凑到她面前,粲然一笑。

    “别嬉皮笑脸。”她推开他,“勉强原谅。”

    “谢谢你的原谅,我们姜姜真是慈悲为怀的好姑娘。”着笑意又加深了,“好啦,你放心,我不是个混蛋,你睡床,我睡地上。”

    “……”姜灵觉得这人真讨厌,笑得那么晃眼。

    连着两日舟车劳顿,二人疲惫已极,洗了澡便躺下。

    姜灵平躺着,双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是用锡箔纸糊成的,金黄色,有着菱形的图案。那些菱形循环往复地交错,很凌乱的样子,但仔细去看,又是规规整整的。

    耳朵里能听见被子摩擦的声音——沈录在地铺里拱来拱去,似乎是想寻找一个最暖和的姿势。

    她有些犹豫,北风将至,今晚还会降温,自己到底该不该叫他到床上来睡。

    不叫吧,似乎太无情了,万一感冒,这偏僻地方也不好买药。可若是叫,又担心会被他当作某种暧昧的暗示。

    嗐,怎么男女之间,总不能清清爽爽的呢。

    她有些烦躁地想。

    “沈录。”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叫他。

    “嗯,怎么了?”他停下翻来覆去的动作。

    “你冷吗?”

    “不冷呀。”

    “讲实话。”

    “有一点。”地面不仅又硬又凉,还泛着潮气,躺着确实挺难受的。

    “那你——”她顿了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接着下去。

    “要到床上来睡吗。”

    将自己蜷成一只虾子的沈录,闻言顿时愣住。

    姜灵侧头去看,只看见他的后脑勺。

    她忽然发现他的寸头已经很长了,估计再过段时间,又能回到初遇时的样子。

    “你什么……”他竭力保持冷静,声音却不可避免地有着颤抖。

    她知道他想到别处去了,干脆利落地解释道:“别想歪,只是觉得地上太凉,万一你感冒了,又得我来照顾你,所以才让你到床上来睡。”

    “不是默许你做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是什么?”

    他原本只是下意识地随口接话,完才意识到不妥,像调情似的。

    “沈录。”

    姜灵知道他是无心之失,但也还是觉得被冒犯,冷冷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录顿时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又降了不少,忙诚心道歉:“对不起,我又话不过脑子了……”

    她没再话,翻了个身朝里躺着,又往墙根挪了挪,让出不少地方。

    沈录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站起来,又一手捞起被子,心翼翼地上了床。

    被子还是各盖各的。

    他不是个没有原则、不知分寸的人。

    躺好之后,沈录只觉得手脚也不冷了,心也暖和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动作极轻地往床沿挪了挪,想尽可能地离她远一点,不让她感到不自在。

    其实也是不让自己感到不自在——

    喜欢的姑娘就躺在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能保持平静的都是圣人吧?

    他不是圣人。

    心猿意马,如何锁得住。

    侧头看她,一头柔顺的乌发散开,如同绸缎一样地覆在枕头上。

    沈录心底忍不住苦笑,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太有原则、太知分寸,才会毫无进展。

    他不是没想过直话直,也不是没想过耍手段,可又担心她会被吓到,乃至对他生出反感与厌恶。

    他太害怕她会逃掉。

    到了深夜,北风真的卷过来了。

    将近八级的风力不容觑,拍在窗子上,哗啦作响。

    姜灵睡眠浅,被吵醒了。

    摸出手机一看,才刚过凌一点,这一夜还很漫长。

    闭着眼睛假寐了半个时,还是没睡着,只好又开手机。

    担心手机光会影响到沈录睡觉,她将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算玩几关消消乐。

    结果忘了关声音,清脆的游戏音效划破夜里的寂静。她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机收进自己怀里,然后才想起来按音量键。

    等她手忙脚乱地关掉声音,沈录已然醒了。

    听到她被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轻声道:“姜姜,你醒了吗?”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答了句“没醒”。

    沈录揉揉眼睛,忍不住要笑。

    “被风声吵醒的?”

    “嗯。”

    “睡不着了?”

    “嗯。”

    “那陪你会儿话?”

    “嗯。”

    “设置了自动回复?”

    “嗯。”

    “我是不是最帅的男孩?”

    “……”

    她觉得沈录真不要脸。

    虽然的确挺帅的。

    作者有话要:  姜姜:好险,差点就“嗯”了。

    录:好气!差点就“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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