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粟05
姜灵平躺了一会儿, 忽然想到一件事。
翻了个身, 决定问出来。
“你是不是很喜欢路虎?”
“嗯, 很喜欢, 路虎可帅啦。”
“不止一辆?”
“嗯, 选不出哪个款最喜欢,就都买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景城开路虎的人真挺多的, 我家……我以前住的地方,隔壁家邻居也有一辆。”
“是吧,开路虎的人确实挺多,越野的嘛, 很好开,提速快, 外观也不错, 车内空间大,底盘高, 起步稳, 怠速都能爬坡,转向也灵活。”一提到车子,沈录的瞌睡就没了, 津津乐道。
“不过很奇怪,隔壁邻居是个独居多年的老太太,六十多岁了, 居然也玩越野车。”
“可能买来收藏的吧?路虎的魅力,男女老少通吃呢。”
姜灵一步一步下套儿:“也可能是别人停在她家门口的。”
沈录意识到了什么,干笑一声:“嗯,也有可能。”
“沈录。”
“嗯?”
“那天清,你为什么突然给我电话?”
沈录知道她指的是哪天,答道:“因为可乐的父母找到了,我要告诉你这个消息呀。”
“可那时候才五点,你不怕吵醒我?”
“呃。”他迟疑一会儿,才接着道,“对不起啊,我那时候光想着快点把消息告诉你,忘记会吵到你睡觉了。”
姜灵听完他的回答,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轻轻叹了一声:“没意思。”
沈录全身僵着,不作声。
“沈录,”姜灵道,“以后你没做错事的时候,就不要对我对不起了。你太多次,我听得腻,也承担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嗯,好。”
会让她觉得为难的事,他都可以不再做。
北风来势汹汹,越刮越嚣张。
姜灵甚至有种错觉——整座房子好似都要被风卷起来,而她却在往下坠,不知要掉进一个怎样的漩涡里。
就在她皱着眉,几乎要将嘴唇咬白的时候,一道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沈录道:“姜姜,谢谢你每次都把你的真实感受告诉我。”
她如实向他表达出来,他才知道如何去改。
他不是个擅长看人脸色、猜人心思的人,并厌倦一切伪装的面具。
而姜灵带给他的这种坦诚的相处,让他觉得很轻松,很自在。
可他不知道的是,姜灵却有着与他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自认将他引为志同道合的挚友,但凡内心有所想法,无论好坏,都会及时与他听,可他却似乎并没有在相处中投桃报李。
他对她很好,好到让她受宠若惊的程度。
试问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因为她皱眉一下,就手忙脚乱地认错?
又还有谁会因为她的临时起意,就陪她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她清楚他是个君子,干净、正直、磊落,所以愿意信任他。
可是,她弄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如果同她一样,也是将彼此看作挚友,那么他也大可以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比如觉得她得不对,就尽管反驳,比如觉得她题大做,就尽管不去做;
比如觉得她冷傲矫情、令人不适,就尽管指出来,或者干脆离开。
可是他不,他总是在认错、道歉。
哪怕他始终好心,什么也没有做错。
外面狂风大作,屋内却寂然无声,安静得仿佛一粒灰尘落在地上也能听清。
沉默许久,姜灵决定再“无理取闹”一次,对他提出更高一阶的“要求”。
“沈录,这不公平。”她轻声道,“我每次都把我的真实感受告诉你,你却没有同样坦诚地对我。”
沈录不知她指什么,在这寒凉的夜里,额上竟渐渐有一层薄汗出来了。
难道她看出了自己的非分之想……
他不敢再想了。
虽然两人同经过生死,现下在共度同一段旅程,姜灵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但他是个没尝过男女之情的人,感情上是一张白纸,毫无经验。
也就实在缺乏自信与章法,不知如何才能确定她是否也已经喜欢上自己。
他率性而为二十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有过这样惴惴不安的时候?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心翼翼,不敢冒进。
所以当姜灵问起那天清的事,他就有点慌了——
他不觉得跟踪她是一件可以拿出来的事。
即使他的本意是为了守护。
-
画展结束的那天,他带着姜灵去了吴鸣家。
当时听了吴鸣的故事,姜灵趴在桌上无声哭了很久。
后来她止住哭,去洗了脸出来,眼眶却还是一片通红。
她是个不愿示弱的人,所以临走时,执意不要他送,甚至低着头了句:“你让我静静,不要烦我了。”
话落在沈录耳朵里,自然像针扎一样疼。
然而当姜灵走出一段距离后,沈录还是跟上去了——景城的治安虽然不错,但刚经历过斗星寨的事情没多久,那些被拐妇女被折磨到麻木的样子还活生生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又担心人贩子还有集团同伙,所以他是绝不会让她一个人走路回家的。
当贺西京将卡宴停在路边,非要姜灵上车时,他甚至以为贺西京是在胁迫她,差点就要下车去教训一下了。
当姜灵坐上那辆车后,他不敢掉以轻心,仍亦步亦趋地跟着。
没开多久,姜灵就下了车,一个人在街上走。
他不知具体情况,又不知该不该露面,只好放慢车速,一路跟着。
之后,姜灵拿着手机接了个电话,步子就轻盈起来了,后来更是自由地奔跑着。
他一路跟着,到了贺家附近,见她安全进了家门,终于放心了,于是开播放器,算憩一会儿便回去。
他才不想承认自己等在那里,是为了看哪间房的灯会亮呢!
他单纯想知道她住在哪里,想知道自己想念她时,该望着哪个方向。
谁知那幢别墅里始终没有新的灯光亮起,过了一会儿,姜灵重新出来了。
他关掉播放器,将车子熄火,暖气也停掉了,冷意渐渐席卷而来。
他坐在车里,姜灵倚着墙。
他看见她的徘徊,她的忐忑。
后来贺西京回来了,她所有的徘徊都成了勇敢,忐忑也都成了执着。
距离不算近,他听不太清两人到底了什么,但大致能猜出来——她在表白,而那个男人居然拒绝了。
没人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嫉妒,多难过。
菩萨不知道,姜灵也不知道。
贺西京进去后,姜灵在门外站了许久。
而他,就一直在不远的地方,默默陪着。
不是没想过下车走到她面前,带着她离开。
可一想到她那样的性格,一定不愿意被看见这么狼狈的场面,就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姜灵蹲下去,身体轻微颤抖着。
他看着那样痛苦的她,无比痛恨起自己,在面对与她的事时,总是顾虑太多。
后来她进去了,楼上一间房的灯却过了很久才亮。
他就坐在车里守了一夜,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后来天还未亮,姜灵拎着箱子出来了,还逗了逗隔壁家的高加索犬,就在离他的车子不到三米的地方。
他听见她所的那句话。
“有点舍不得呢,但我会努力不想你的。”
虽是蹲在高加索犬的面前的,他却明白,其实是对那个男人的。
长夜里生出的一点不自量力的勇气,就又慢悠悠地沉下去了。
寂静无人的山道上,开车跟着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他便弃了车子不用,在后面像个夜行者一样跟着,又极力保持着距离,避免被她发现。
怕她觉得他变态。
后来见她走不动了,他便想找个由头,派车来接她。
也是上天垂怜,敬业的私家侦探很凑巧地发来短信,可乐的亲生父母找到了。
他有了这样完美的契机,当即了电话给她。
那个清,霜雾袅绕,漫天遍地都是模糊的影影绰绰。
他站在一棵松树下,身影被雾遮掩,心事却清明了。
-
“所以,沈录,”她再次开口,“那个凌,你在吗?”
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吗。
“嗯。”
许久之后,他终于承认了。
又,“对不起,其实从前一天你走出吴鸣家开始,我就一直在。”
姜灵真真切切地被惊到了。
她猜到了那天凌的人是他,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他原来从前一天就守着她了。
“你在楼下,守了一夜?”
“嗯。”
“那你看见我……和他了?”
“看见了。”他有点惴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保证,对谁都不会出去!”
她看着他许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你啊。”
你啊,这么好心做什么呢。
“沈录。”
“嗯?”
“如果以后你出于安全考虑,要送我回家,我拒绝的话,你可以强硬一点也没关系。”
不要再一个人默默地跟在后面了,何必为一个女人委屈成那样呢。
他却不懂她的良苦用心,愣愣的:“如果不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呢?”
“什么?”
“没什么。”他回过神,用玩笑的口吻着认真的话,“我真的能送你回家吗?强硬地把你拉进我车里?”
“嗯,可以。顶多揍你一顿。”她轻笑,“你怕我揍你吗?”
“不怕。”
不怕你揍我,只怕你不开心。
她又道:“但是必须是晚上九点以后啊!白天不许送,白天我自己车,安全得很。”
“不要吧?”他有点不情愿,与她讨价还价,“晚上九点也太晚了,改成早上九点吧。早上九点以后,你无权拒绝我送你回家,可以吗?”
姜灵想骂人,可以你个头!早上九点以前我干嘛要跟你见面!又不是在你家过夜!
“可以。”
“嘻嘻嘻,姜姜你真好。”
好得他每天都要多喜欢她一点才好。
姜灵重新又缩回被子里,捏着背角,瓮声瓮气地道:“那既然我都给你这样的特权了,你以后要少惹我生气,也不许再有事瞒着我。”
“不然,我轻易给出去的特权,也随时会收回的。”
他笑:“好,我保证,再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了。”
“不然,你随时可以收回特权,也随时可以揍我。”
这一刻的二人尚不明白,她这样的“要求”其实不是强迫,不是非要他改变,而是在给他被自己喜欢的权利与机会——
因为舍不得对他心生反感,才会不断地给出“你这样的话,我会更喜欢你”的提示。
若有其他男孩也同时追她,她对沈录的“温馨提示”便算偏爱与犯规了。
而眼下,姜灵只觉得既然要做挚友,便应尽量坦诚,不光只在做错事时认错,也要学会在做好事时留下姓名,好歹给她知道。
可沈录显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他仗着“我再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这番许诺,一字一句地——
“姜姜,还有件事我要坦白。”
“我喜欢你,很久了。”
比你想象中,还要久得多。
但其实话刚出口,沈录就后悔了。
他预想过一万次告白的方式。
或许是用沈家的整座商场铺陈告白的路,挂满粉色的丝带与气球。
或许是包下整栋办公楼的电子显示屏,每一块上面都写一句情话。
或许是用自己的互联网公司制作一款软件,以她为名。
或许是在私人飞机上,对着天空和流云起誓。
种种都好过今夜,在一间泛着海水味的狭房间里,对她,我喜欢你很久。
可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他只能等待她的回答,和爱神的审判。
“姜姜,我喜欢你。”
“那么——”
“你呢?”
作者有话要: 奶录:今天录哥长大了,今天录哥勇敢了,今天录哥两米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