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隔河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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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人来人往如织, 门庭若市。

    姜灵背靠墙站着, 不断有家属扶着病人, 从她面前经过。

    曾经日思夜想的人, 此时就立在她的身旁。

    “灵灵, 你穿着湿衣服不行,先跟我去商场, 换套干净的衣服,好吗?”

    是独属于贺西京的温柔嗓音。

    姜灵没话, 只摇头。

    见她执拗不肯,贺西京便要来拉她的手。

    她余光看到,不知是什么心思在作祟,竟慌张躲开了。

    贺西京愣怔一下, 将手收回,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

    些微的尴尬也就掩饰过去。

    下一秒, 他端起了兄长的架子。

    “灵灵, 以往你要热心助人,我从来不拦你, 甚至还会帮你瞒着爸。”

    “但这回是海, 不是十一年前的那条清河。”

    “你再怎么自诩水性了得,也不应该拿命去搏。”

    “走吧,去换衣服,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身体还是要顾的。”

    “不然……不仅爸要担心,连我……”

    连他怎样, 却没下去。

    那些浓烈的情绪,都被写在眼里了。

    可姜灵看不到。

    她有些颓唐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脚边已经积起了一滩水,仿佛还带着海的腥气。

    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还没来得及换。

    头发披散着,潮湿、凌乱。

    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来来往往的人成百上千,没有谁多看她一眼。

    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在挣命。

    或为自己,或为自己爱的人。

    生死之际,谁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可偏偏,有人管。

    “姜姜,入院手续都办好了,医生正在抢救。”

    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在她面前响起,还带点忙碌后的轻喘。

    姜灵还是没抬头,只略略掀了掀眼皮,视线从自己的脚尖,落到了面前人的裤管。

    同样是潮湿的,裹在他的腿上,带着海水的气味。

    “别担心了,会没事的。”沈录知道她惊魂未定,忍不住安慰。

    “我刚买了套衣服,你先找个地方换下来吧,不然要感冒的。”

    姜灵的目光渐渐上移,注意到他的手往前伸了一点,仿佛是要来拉她,或者是要揉一揉她的头。

    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收回去了。

    后面有一个大叔扶着病人走过,另一只手推着吊瓶架子,避让另一边的行人时,不心将手肘撞到了沈录背上。

    沈录跳海救人,又奔忙一路,早累极了,此时只闲闲散散地站着。

    忽然被推,他一时不防,往她身上扑过来。

    眼疾手快,倒没碰着她,稳稳地将拳头抵在了墙上。

    “抱歉,没站稳。”他轻声了一句,便要将手收回。

    然而下一秒,手臂却被一只细嫩的手攀住。

    他倏忽愣住,不知下一秒该如何动作,也忘了一旁眼角不悦眯起的贺西京。

    那只纤长素白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游过,握住了他的手。

    冰凉的,与他是截然相反的温度。

    姜灵站直,强压怒气,却还是没忍住狠掐了他的手心一下。

    然后一路拉着他,穿过人群,往前走。

    沈录乖乖在后面跟着,疑惑又老实,像个不知犯了什么错的孩子。

    另一只手拎着的衣服袋子很大,时不时撞在膝盖上。

    从羽绒服到保暖内衣,都有。

    两人一路到了天台。

    十一层的楼顶,寂静,空旷,风呼啸而过时,能听见衣角被吹动的掣掣的声音。

    姜灵将手松开。

    数九寒天的风侵袭人体,凉意便一丝一丝地渗出来。

    可一旦细细感受,又惊觉心里的某个地方,分明又在兀自滚烫。

    暖意与怒气像两股绳,在她的心里交织着,缠绕着,最后搅成一团,成了她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

    “谁让你跳下去的。”

    她的声音比风还要冷。

    沈录明白过来,知道她这是要撒火了。

    他想要“化干戈为玉帛”,于是翘起嘴角,笑着道:“姜姜的男朋友叫我跳下去的呀,他叫我保护好姜姜。”

    “你不要命了吗!”

    姜灵却没被他的话动,反而因为他浑不在意的态度,而更加生起气来。

    她见不得他如此玩世不恭的态度,受不得他如此不惜命——尤其还是因为她。

    或许也有些微的受宠若惊,然而更多的,却是诚惶诚恐。

    她自觉担不起。

    沈录微微眯起眼,量着面前女孩儿的怒意,片刻后懒散一笑。

    很好,他也正有火没处撒呢——论起不惜命的程度,两人彼此彼此。

    五十步笑百步,最好谁也别责难谁。

    下一秒,他敛了笑,声音也严肃起来:“那你呢?你也不要命了吗。”

    “我不一样。”

    她不愿示弱,直直地与他对视,眼底仍藏匿着倔强,连修长脖颈扬起的弧度都透出不驯。

    声音却不自觉低下去了。

    “有什么不一样。”

    “我无亲无故,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

    “谁的?”他得很轻,近似呓语,内里想要表达的真实涵义却十足清晰。

    “我会伤心你不知道吗?”

    她不做声了。

    他却因她的自轻自贱,而生出一股气,逐渐咄咄逼人起来。

    “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吗?”

    “众生平等,但在我心里——”

    “姜灵,你比我珍贵。”

    他的这句话,实在太言重了。

    姜灵眉心蹙起,还想点什么:“沈——”

    连个完整的名字都还没能叫出口,他却骤然低头,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

    她愣住,而后嘴硬道:“沈录,如果不要命就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那我不要你喜——”

    她话音未落,他又低头,封住她的。

    没有太多悱恻的羁绊,只试探性地碰了碰,触及湿润、丰泽,便撤开了。

    很轻,蜻蜓点水一样。

    姜灵的身体却如过电一般,陡然一阵酥麻。

    温热的触感还没散去,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滋味,她忍不住轻咬一下。

    终于乖了,不再那些伤人的话。

    而她这无意识的动作,落在情谋已久的沈录眼里,几乎要算一种邀请了。

    他捧住她的头,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继而深深地凝望一眼,不顾一切地落下去。

    像贪食蜂蜜的熊,因隐忍太久,一朝得逞,几乎要到啃的地步。

    他分出一丝清明,竟还顾得上想——

    真有意思,她是甜的。

    姜灵终于从最初的触碰里反应过来了,抬手要推他,却只触及他坚实的腹肌。

    柔软的皮肉,包裹住内里的肌理分明,仿佛透着难以撼动的力量,和永不退缩的韧劲。

    他还在加重力道,彼此之间不断升温,被风吹袭也不觉得冷。

    姜灵觉得自己的齿间被撬开,有什么东西要探进来。

    他残存一丝理智和风度,不算将突如其来的动作进行到底,询问起她的意思。

    稍微退开半寸,近似呓语:“姜姜。”

    “我爱你。”

    “你能不能也跟我一样呢——”

    下一秒,他得到了无声的回应。

    生涩,不得章法,却热情、坦诚。

    像在跳一曲你进我退的华尔兹,嬉戏、追逐。

    是要爱到骨子里的人,便谁也不满足于浅尝辄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

    沈录有点喘息,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额上,那里便倏忽一片滚烫。

    姜灵这时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了,双手抵住他,想推他走。

    沈录不依,手指流连在她的发间,舍不得收回,仍要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按。

    “姜姜,还要嘛。”

    “不要了。”

    “做人不能这样,你点了火,就要负责灭的。”

    “我不是‘芳心灭火犯’。”

    “可是我真的很热啊。”他有点撒娇的意味了。

    姜灵闻言皱眉,将手从自己与他之间抽出来,覆上他的额头。

    笨蛋,发.情和发烧都分不清。

    “距离上次发烧才多久?您又来这一出。”她不禁嘲讽。

    他一副无辜的样子,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乖巧,又有一丝茫然。

    她忍不住欺负他,念道:“还总想在我面前炫技,炫什么呀?会游泳了不起?会听风了不起?会上房了不起?还不是动不动就生病。”

    “知道自己容易发烧,就不要下水嘛!”

    听到这里,沈录为自己抱屈:“我是想英雄救美来着……”

    姜灵冷笑:“英雄救美?我倒是挺美,但你肯定不是英雄——明明一个憨批,活得像个病娇。”

    “又要我来照顾你,磨人的神经。”

    沈录被她扶着往天台的门口走,听着她喋喋不休的碎碎念,觉得熨帖极了。

    脑袋里渐渐不那么清醒,容不下太多东西,只想着她一个人,和多年前那道游鱼般的身影。

    姜灵抬手去推天台的铁门,挺厚重的一扇门。

    沈录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伸出去,与她一起使力。

    并且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停下推门的动作,侧头望他,不懂他突如其来的笑。

    他细心解释:“我突然有种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的荣誉感,能与你并肩作战,真是太幸福啦。”

    这种简单的幸福感,是他以前从来不曾拥有,也从来不会去想要拥有的。而这种正能量、官方到令人汗颜的话,也是他哪怕学生时代写个人期末总结时亦不会的。

    可就是此时此刻,在她的面前,他完全不用装酷,也不用装傻。

    就觉得,怎么只要是跟她在一起,便那么心安呢?

    嗐,真是不知怎样的语言才能表达万千之一的一种快乐了。

    他笑得像手机壳上的路飞一样,纯粹而粲然。

    “……你的荣誉感来得真容易。”姜灵觉得这人真挺二的。

    神他妈并肩作战啊。

    天知道他们只是并肩而站——站立的站,一起推扇门而已!

    见他左手仍抵在门上,五指微微张开,像五根玉笋一样白皙修长,骨节处有略微的红,她心下又是一动。

    自坦然表白了心迹,每每细看他的手,总不免要垂涎一番。

    又会情难自控,想象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像春日野火一样,在草原上作乱……

    感念他今日忙碌与辛苦,她去扯他,温声道:“不用你帮忙。”

    他有些虚弱地笑笑:“推扇门而已。你录哥只是发烧,不是残了。”

    着便去推门,不解风情,急于自证,像个能力被质疑的直男。

    其实也是够解风情了,才会将推一扇门这样的事,弄出洞房花烛夜的滋味。

    大抵与相爱的人在一起便是这样,做什么都觉得有趣,缄默不语变成绮丽的前奏,相视一笑变成暧昧的发酵,面对面发呆也觉得好玩儿、甜腻。

    可怜的门被秀了一脸恩爱,终于被推开了。

    沈录正要往前走,倏然顿住。

    “怎么不走了?”

    姜灵不解,抬起头。

    就这一眼,也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  录哥(超声,只告诉你们):实话实,其实亲上去之后,我就怂了,就觉得我真的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但……录哥绝不后悔!定情一吻!超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