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隔河02
见到门后的人, 姜灵讶异了一秒。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叫人:“哥。”
贺西京淡淡应了一声, 审视的目光落在沈录身上。
“他怎么了?”
“有点发烧。”
“哦。”他浅笑一下, 难得出刻薄的话, “要不是看他腿还在,我还以为是残了。”
他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笑意却未达眼底。
“发烧而已,也要扶吗?”
姜灵没话。
沈录不知她在想什么, 情不自禁地手上用力,将她勾得更紧。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有百分百的自信,去笃定自己已经占据了她的心。
然而下一刻, 姜灵的一句话,让他心里一甜。
她——
“我想扶。”
沈录的眼前亮了, 在那一刻仿佛炸开了烟花。
绚烂, 耀眼。
噼里啪啦,喜庆得像过年。
贺西京的眼角眯起, 面上却依然平和, 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沈录还是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正在隐忍怒气。
“姜姜,你先去换衣服, 然后再跟你哥谈吧。”
到“你哥”二字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姜灵岂会听不出他的心机?
心底暗笑,笨蛋, 吃醋就吃嘛,非要装大度,自找罪受。
-
换好衣服,姜灵站在镜子前,量着里面的姑娘。
浅薄荷绿的短款羽绒服,搭一条轻盈的薄纱长裙,并非她一向的穿衣风格。
但不得不,他挑衣服的眼光不错。
她笑笑,对这一身挺满意。
不自觉又抿了抿唇,回想起他在她唇上流连、采撷时的温热……
回味足够久了,她才走出去。
沈录盘腿坐在病床上,护士正往他的手背上扎针。
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始终望着她将要走出来的方向。
见到面前的姑娘,他的眼里闪过惊艳。
她将腰间细绳挽了个蝴蝶结,腰线便被掐出来了,不盈一握。
薄荷绿衬得她肤色更白,整个人温婉如水,仙气十足。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爱意,一扫之前病恹恹的样子,神采飞扬地问她:“我是不是见到了仙女?”
姜灵走近,在他另一只手上掐了一下。
觉得这人真讨厌。
还有外人在啊,能不能收敛一点!
然而当目光触及那根发着银光的细针,她面上一层薄怨霎时消散,心里像炸开了一颗金灿灿的柠檬。
果汁四溅,让人又酸又甜,又发软。
觉得他疼。
觉得他是因为她,才要受这场疼。
护士姐将针头固定好,笑道:“是是是,你俩一个仙女,一个仙男。”
沈录朝她道了谢,目光仍片刻不移地落在姜灵身上。
姜灵半晌没理他,等护士出去以后,才坐在床边,没忍住轻叹了一声。
沈录看出她又有一点抱歉的意思了,极阳光地笑着道:“你别担心,一点也不疼!况且,我又不怕疼。”
听他这样,姜灵心里却没有舒坦,反而更加难受。
她想起另外一件事,轻声道:“骗人。”
“嗯?什么?”他不解。
她垂眸敛眉:“之前在你的公寓借宿时,你都烧成那样儿了,也不肯去医院,是怕针、怕疼。”
所以,又何须故作坚强,哄她开心。
沈录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细细的银针扎进青色的血管里。
他心里像被刺了一下,连忙移开视线,又闭了闭眼睛。
但很快的,他便恢复了阳光笑着的样子,道:“不疼,不是哄你;怕疼,才是骗你的。”
见她将信将疑,他笑得更灿然:“你看我现在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哪里像个怕针的人?”
姜灵这下信了,也觉得合理——就是嘛,谁会觉得吊针疼?
末了又瞪他,呸,苦肉计!骗她温柔照顾!
沈录见她不自责了,便开起玩笑,调侃问道:“仙女下凡,有何贵干?”
她抬眸看他,像看着一个130斤的孩子。
过了三十多秒吧,就在沈录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么傻的问题时,她却话了。
姜灵清清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你。”
沈录先是不解,而后结合上下语境……
难得地脸红了。
“我……我都……”
“没……没你……”
“这……这么……”
“直……直接……”
“哦?我倒不知道我的男朋友,竟然是个结巴。”
她指尖轻挑,勾起他的下巴。
“那你——喜欢我的直接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但沈录惊喜的同时,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么主动。
他想点什么,却什么也不出来,只喉结动了几下。
姜灵的目光便从他的脸上移开。
与此同时,挑起他下巴的手指也往下滑,触及喉结时,才停下。
沈录觉得自己的心,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痒。
那痒,只有她才能止住。
旁人尽皆抓不到,挠不了。
他望着面前太阳一样的女孩儿,忽然感到无比的口渴,像沙漠中的旅人望着海市蜃楼里的绿洲。
情不自禁地,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姜灵轻轻抚在上面的手指,便也随着他倏忽的动作,挪动半寸,而后又回到原处。
她好似一只猎食的狐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喉结,似乎对那一处格外着迷。
也是情不自禁的,她轻声道:“过分性感了。”
他不解:“什么?”
她按住他那处的手指稍微用了点力:“这个。”
完,她又情不自禁的,将身体坐得更直,然后扬起脸,凑近他的脖子。
逮住那个性感又可爱的东西,轻轻咬了一口。
沈录原本就有些头晕,这下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撩,脑子里的那点儿清醒,则更是霎时一分也不剩了。
如同在春日里,酌了半杯果子酒,一线清甜入喉,人就醉了。
姜灵坐回去,脸上红得快要燃起来了。
他看着她,傻乎乎的描述:“你脸红了。”
她双手捧住脸颊,垂下头,借长发掩饰住自己的表情,嘴硬道:“我才没有害羞!”
“我没你害羞……”沈录真的只是单纯地描述,没料到她会不自招。
“……”姜灵想了想,强行解释道,“我可能是也有点发烧了。”
沈录超直:“发烧也传染的吗,不吧?”
“……闭嘴吧。”她恼羞成怒了。
沈录超乖:“哦……”
她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哄孩子似的:“乖。”
这下,沈录的脸也更红了。
两个都是成年人,也都懂得掩饰。
却不是什么都能掩饰。
譬如,面对两情相悦的人,心动掩饰不住,害羞掩饰不住,笑意掩饰不住,想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的心意也掩饰不住。
不喜欢一个人,可以装作喜欢。
可喜欢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装作不喜欢。
因为那些情愫,是真的会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里,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里,每一个带着窃喜与试探的肌肤相触里,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这两个刚学着谈恋爱的年轻人,亦是如此。一旦确定彼此的心意了,便什么手段、什么套路,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率性而为的人,和一颗饱满真切的心。
俩人一块儿害羞,一块儿情不自禁。
食髓知味,一遍又一遍,不腻。
再次结束一个真实意义上的吻——即毫不敷衍、实实在在的那种,姜灵的眼里染上了一点妩媚的邪气,又有薄荷绿衬出的仙气,明明相悖,却又浑然一体。
沈录的动作还没有收回,仍保持单手扶她后脑的姿势。
他熠熠含情地看着她,那抹诱人的娇羞,让他差点又要克制不住。
下一秒,他正想要再做点什么,却被一声轻咳断。
-
沈录抬头看过去。
贺西京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此时正盯着这边看。
姜灵没有回头,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
那人没理会她的冷漠,温声叫她:“灵灵。”
她没应,但手指从沈录身上收回来了。
贺西京看见她这微的动作,眉梢一点轻寒褪去,觉得她仍在意自己。
他的视线从沈录脸上扫过,然后不着痕迹地挪开,继续对她道:“灵灵,爸的电话。”
姜灵一愣。
“爸要回国了。”
“本来是给你的,但没通,就到我这里了。”
“我还没告诉他你跳海救人的事。”
“要不要、怎么跟他,你自己决定吧。”
姜灵忽然心生烦躁,还有了一点为难。
贺远培一直在国外旅行,她与贺西京达成共识,对半年里发生的种种细节,都颇有默契地避过不谈。
可眼下他要回国,无法再逃避,一番长谈只怕是在所难免。
贺西京的手还举着,攥紧手机。
通话计时在一秒一秒地叠加着。
姜灵俯身,在沈录额上落下一吻:“我出去一下,等我回来。”
“嗯,我会乖乖等你的。”沈录有些委屈地点点头,一双眼亮晶晶的。
姜灵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并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
贺西京把手机递给姜灵,目送她到了走廊尽头之后,走进来,又反手将门关紧了。
沈录强忍身体不适,压下脑袋里的眩晕,大大方方招呼道:“有椅子、有茶水,你随意就成,不用拘谨哦。”
贺西京淡淡“嗯”了一声,却不去倒茶,也没理会床前的椅子,而是直接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
见他如此,沈录耸肩笑笑,也不上赶着,低下头开始玩手机。
姜姜不在面前,他也犯不着撒娇卖萌装可怜了,又成了那个不动声色的酷男孩。
在没有遇见姜灵之前,他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论起冷脸相待,他得心应手。
贺西京见他挺沉得住气,明白了这是个不好惹的子。
但时间不等人,姜灵随时可能回来,他只好率先破沉默。
尽管他知道,在雄性的战斗中,并不遵循“先下手为强”,反而是弱者才会要急于出手——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虚张声势。
“不做个自我介绍吗。”贺西京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像个家长。
却还是显出一丝不上哪里怪异的突兀。
沈录抬起头看面前的男人。
西装革履,鞋面铮亮,脸也是一等的俊,保养得很好,头发往上梳,一副商业精英的派头。
翘着二郎腿,但动作还算收敛,没有很嚣张——但仍能从这个的动作看出,他是在以一种不那么平等、也不那么友好的态度,来进行接下来的这场谈话。
兴师问罪也好,争风吃醋也罢,总归不会是一件多好的事。
沈录忽然觉得这人有点可怜,也好笑。
贺西京再次开口:“你喜欢灵灵?”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沈录不答反问。
他的声音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恹恹的,眼里却是一片清醒的明澈。
原本他是不算问的,想着大家以后好歹是亲属关系,总要留一线,才好再见面——其实按照他一贯的性子,是从不需要顾忌这些弯弯绕绕,也不怕得罪人。只是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的哥哥,是她的亲人,他才会多考虑一些。
可当一件事触及原则时,他也不会一味隐忍,当个软柿子被人捏——沈家少爷的排面,这点脾气还是耍得起的。
眼下,既然贺西京主动挑起,沈录也不畏惧什么,就是怼、就是干。
他懒懒地靠在床上,道:“你喜欢我女朋友?”
贺西京未料到他会如此直接。
毫不委婉,直戳人的痛处,简直是跟姜灵一样难缠的人物。
他忽然有点明白这两个孩儿能相投的原因了。
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
他是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的心,也是好不容易才肯承认。
便没有轻易退让的道理。
“我不确定我喜欢谁,但我知道她喜欢谁。”贺西京意有所指。
指谁?自然是指曾被她表白过两次的自己。
沈录仍是懒懒散散的,没什么表情。
但其实他握着手机的手,已不自觉攥紧。
贺西京继续敲重锤:“我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十多年,最懂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及——喜欢什么样的人。”
“嗯,我也知道。她现在不就正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么?”
沈录的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游戏页面:“如果不是有人作梗捣乱,借着长辈的名头将她支出去,现在她应该坐在我床边,听我情话给她听。”
贺西京没话,默认了。
他的确是有意将姜灵支出去,想借此时机探一探沈录的深浅,以及——做一点的离间。
沈录笑笑。
他这辈子几乎不玩心眼儿,没必要,也不屑。
但这不代表他没心眼儿。
他抬起头,温声笑道:“姜姜今天换了穿衣风格,真的很好看,对吧。”
“你以为她真的喜欢穿薄荷绿的衣服吗?不过是——”短暂的沉默过后,贺西京恢复了战斗力,嘴角也带笑,“孩子心性,穿个新鲜。”
沈录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贺西京原本了详尽的腹稿,然而临到嘴边,又都没派上用场,只精简成一句话——
“你们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反正不关你的事。”沈录不再看他,垂眸继续看手机。
“行,你就盲目地自信着吧。看你能笑到几时。”贺西京微笑完,走出病房。
他深谙擒贼先擒王,诛人先诛心。
而刚才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想必已经足够在沈录心里,种下一根刺。
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令人不齿。
竟将商场上勾心斗角的手段,拿来对付两个辈。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已决定这样做了,就只能继续做下去。
-
结束与贺远培的通话,姜灵将手机还回去。
贺西京假装不经意地问道:“爸什么了。”
姜灵懒得跟他周旋,瞥他一眼。
“爸什么,你会不知道?”
“我还以为是你教的呢。”
贺远培在电话里,后天回国,希望兄妹俩能一起去接机。
这主意不用想也知道是贺西京撺掇的——贺远培思想民主开明,又疼爱儿女,并不是个在乎繁文缛节、给孩子添不必要麻烦的人。
接机而已,公司多的是助理和司机,派谁去不行?
怎么偏偏指名道姓,要她去。
“那你是什么想法,会跟我一起回去吗?”他被拆穿,也不见片刻慌乱,将一只手搭在窗台上,身姿笔挺。
姜灵没答。
她还没做好决定。
这边的事未了,苏连瑾和尤泳也都没醒,之后或许免不了一场官司,要去作证人、做笔录等,她不可能这时候回去。
可贺远培对她有养育之恩,已经半年未见,又开了这个口,她去接机其实也是礼数上应尽的事情。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答案,不禁生起面前这人的气。
若不是他为了将她带回去,请出贺远培坐镇,她又何必如此纠结?
竟还整出点忠孝不能两全的意味。
半晌后,她不愿再想了,转而问起他的来意:“哥,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是有点要和好的意思了,贺西京松了口气。
连带着挺直的脊背也放松下来,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再不来,我妹就要被拐跑了。”
乍然听见“拐”这个字,姜灵后背忽然升上来一股凉意,了个寒颤,胸腔内直犯恶心。
见她面色一瞬间难看起来,他凑近,关怀道:“怎么了?”
姜灵摇摇头,示意没事。
贺西京眼下凑近了,比她高一个头,看见她光洁修长的后脖颈。
被薄荷绿衬着,像夏日阳光下,精巧枝叶里的茉莉一样素白澄净。
刚才在病房里,初见到她这身装扮,他便觉得惊艳,只是强行压下去,才保持平淡的神色。
“怎么穿成这样?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么柔嫩的颜色。”
往常每回陪她去逛街,店里其他女生都是挑款式、挑质感,她不,她只挑颜色。
到最后,整个衣柜只有黑白灰和藏青,比他的衣柜还要冷硬几分。
姜灵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手指把玩着羽绒服的细绳。
淡淡道:“哦,现在喜欢。”
以前或许喜欢的,现在真正不喜欢了。
以前不喜欢的,开始变得可以喜欢。
他看出她的漫不经心,不再纠结于此。
“你跟那个子,是什么关系?”
“就是你猜到的那种关系啊。”
微笑着完这句,姜灵又补充:“现在是只能亲吻的关系,以后会是能做——”
“住嘴。”
他再一次失去风度,将她的话断。
本就不多的兄友妹恭的氛围,瞬间被冲散。
“——爱的关系。”
她却执拗,将话完。
他脊背一僵,掐住手心,心里霎时卷起狂躁的怒气。
但片刻后,他陡然笑了。
“激我,是吗?”
“想看哥哥吃醋?”
“那我告诉你——”
他往前迈进一步,离她只有咫尺。
而后,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带。
姜灵撞上他的胸膛,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
录哥:我快乐了!你们能感受到我的快乐吗!呜呜呜要不是贺西京那个捣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