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水晶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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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红的汁液, 立刻从花朵的断茎中流出,墨一般在水底晕开。

    魔花不愧是魔花, 繁殖与传播撒种能力极强,汁液过处, 立刻生出无数朵血色的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

    看这架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呆在水里了。

    夭夭活动了番手腕,扶起穆玄,一手提剑,蹚着水往右侧距他们最近的一间石室走去。

    这一段短短的路还算顺畅。只是走到门口时,膝盖忽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什, 堵断去路。

    夭夭试着推了推,触手冰滑,纹丝不动, 是个方形的大物件,比自己的膝盖略低一些, 表面亦平滑如同镜磨, 因隐藏在水面之下, 故而看不到全貌。

    莫非是石床之类?

    她很快消这个想法。

    谁会闲到无聊在水底下搁一张石床,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是有钱烧的。

    多半是嵌着什么机关暗道的东西。

    思索片刻, 夭夭把剑别到腰间,让穆玄靠坐在石壁上,欲先进去探探情况, 才发现一只手还被他紧紧攥在掌中,行动不得。

    “世子。世子?”

    夭夭试图抽出手。

    “阿瑶……”

    “不要走……”

    穆玄五指骤然收紧,手劲之大,似要嵌进她腕骨之中。他额上又冒出一层冷汗,低声呓语时,两道剑眉拧在一起,语气中夹杂着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炙烈。

    “穆玄?”

    夭夭一颗心如同鹿撞,简直有些怀疑他口中的那个“阿瑶”是不是另有其人,定了定神,试着直接唤他名字。

    毕竟,以前他们相处时,他总是喜欢摆着张臭脸,连名带姓、甚高冷的唤她为“公输瑶”,连笑脸都吝啬给一个。若某日他突然如宋引那般温柔款款的的唤她一声“阿瑶”,她只怕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喂,穆玄?”

    夭夭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盯着他漂亮的眉毛和精致如美玉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指往他脸颊上戳了戳,又唤了一声。

    昏迷中,少年长长的羽睫在双颊上投下两片阴影,印在苍白的面上,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乖巧而安静,哪里还有半点冷峻肃杀之气。

    戳了一下,她又忍不住戳了第二下,第三下……

    依着穆玄平素那副孤傲高冷、不可一世的脾气,这辈子,她大约都没机会如此“欺负”他了。

    正戳得上瘾,穆玄皱眉,嘴角紧抿成线,忽捉住她手腕反手一拽。

    这一拽用力甚猛。

    夭夭毫无防备,直接跌进了他怀中。

    陌生而滚烫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还无的淡雅清息。

    夭夭脑中嗡得一声,周身血液直贯头顶,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阿瑶……”

    夭夭欲爬起来,穆玄另一只手却从后面环了过来,沿着她背脊一路摩挲,最终停在她腰心的位置,将她轻轻往怀中一按,才似乎终于满足了,微微扬起嘴角,将下巴抵在了她肩头。

    一时间,两人呼吸声交缠在一起,肌肤相触,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一股暧昧(诡异)的气息。

    “……”

    夭夭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又被雷给劈焦了。

    这这这这这……认识这么久,她怎么从来没发现穆玄是这样一个“热烈奔放”的人。

    该不会是传中的“鬼迷心窍”吧……!

    越想越觉可疑。

    夭夭轻呼出一口气,等脸上那股熏热劲儿慢慢降下去,才伸出能活动的那只手,环过穆玄,从袖中摸出一片符叶,悄悄往他身上探去。

    “兹拉——”

    刚一触到空气,符叶立刻腾起道蓝焰,烧作飞灰。

    夭夭心里咯噔一下,愕然。她显然低估了这间石室的阴气厚度。

    穆玄那只手依旧铁钳一般将她紧紧钳在怀中,不容许她移动分毫。

    再这么下去,他们两个人只怕就要以这样一个诡异的姿势冻死在水里,或者,一起沦为那魔花的食物。

    夭夭斗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往他胳肢窝里挠了挠。

    穆玄双肩立刻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两下。

    夭夭大喜,再接再厉,又变着花样挠了几下。

    穆玄眉心一皱,终于肯把手从她腰背上松开,有些恼怒去拿开她那只不老实正在挠他胳肢窝的手。

    夭夭泥鳅般迅速从他怀中滑溜出来。

    虽然一只手仍被他攥在手中,但好歹能透出口气了。

    眼下这情况显然不容许她单独行动了。夭夭只能提起端方往那疑似石床机关的东西上左右上下乱拍了一气,确定没什么异常,才半托半扶的带着穆玄爬了上去。

    虽然也是身处一片汪洋中,但总比半截身子都浸泡在寒潭里强多了。

    穆玄瞧着情况很不好,在这等阴煞磨人的鬼地方,却浑身滚烫,冷汗淋漓,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

    夭夭实在怕他冻坏了,便扶着他靠在自己怀里,用体温为他驱寒。

    ?“阿瑶……”

    想起穆玄方才那阵含糊的呓语,夭夭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生出股怅然若失之感。

    这自然是个烂大街的名字。

    他口中的这个“阿瑶”并不一定指自己。

    可夭夭就是感觉难过。就像借着这副躯壳重生以后,她极少照镜子一样。

    她害怕看到镜子里的那张陌生的少女脸庞。

    咦?

    镜子?

    夭夭低头,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难怪自掉进这间诡异的石室里,她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不出来。

    石壁上明明挂着灯,可水里竟然没有人的倒影!!

    他们又不是鬼,怎么会没有影子。

    除非,除非——

    夭夭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叠在路上捡的树叶,咬破手指,唰唰唰在所有叶子上画满符文,而后往水面一撒,迅速结了个印,催动咒诀。

    她的指血自然无法与穆氏一族的血相比,只是应急代替朱砂笔而已。

    一圈圈涟漪以叶片为中心迅速朝四周散去。

    水面似混沌初开,明镜初磨,晃动间,慢慢倒映出一张温柔恬静发丝略凌乱的少女脸庞。

    果然,是有人故意在水面之上设了类似障眼法的结界。方才那些魔花之所以能入他们的眼,大约是因为邪气太盛,连这障眼法也无法掩盖其踪迹吧。

    施法之人,到底想掩盖什么?

    夭夭耐着性子等水面恢复平静,定睛往下一望,一股恶寒登时爬上背脊。

    水中之物果然不是什么石床,而是一具通体透明的水晶棺材。

    令她恶寒的,则是棺材里摆放的东西。

    一具血糊糊的东西,足有一人高。仔细一辨,才看清是具被扒了皮的死尸,四肢和脸部的轮廓尚在。

    这水晶棺的作用,大约就是给尸体保鲜防腐了,否则没了人皮保护,血肉会迅速腐烂掉。难怪要沉在水底。

    一想到此刻她就和穆玄置身水晶棺的棺盖上,夭夭忍不住又了个颤栗。

    皮都已经扒下来了,邪祟他老人家还留着这些血淋淋的尸体做什么,总不至于变态到日日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吧?

    毕竟人一死,精血尽失,也没有吸食的价值呀。

    如此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夭夭忍着不适往下再一量,才发现撒出的那些符叶少了两片!

    她心头狂跳了一下。看来她猜测的不错,这人造寒潭里既然是活水,有入口就必然有出口。

    “叮、叮、叮。”

    “叮、叮”

    这时,石室中忽响起三长两短五声诡异铃音。

    寒潭正前方那块黑暗区域,蹭蹭蹭亮起长长两排灯火。

    那是一块凸起的石台,四周围着屏风,正中央摆着一张石床。

    石床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通体散发着一种犹如日月光华的纯白灵光。

    也不知是不是夭夭的错觉,被那白光一笼,她周身寒意顿消,几乎要冻僵的手足渐渐恢复知觉,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一人白衣如雪,正背对着他们立在石床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笔,俯身在石床上描绘勾勒着什么。看模样是在作画。

    难怪黑雾中会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油墨味,原来这邪祟是个画师。

    夭夭眼睛却落在了四围的屏风之上。屏风高七尺有余,白纱屏面上俱是清一色的仕女图。画中仕女全部按照真实女子比例绘成,毛发纤毫毕现,形态惟妙惟肖,若不是因为嵌在框里,她几乎以为那是真人。

    而诡异之处在于,这些仕女美则美矣,却都是有缺陷的,有的没有眼睛,有的没有耳朵,有的没有鼻子,这也就算了,有的竟还缺胳膊少腿。

    光看画就不难想象,若这些带着残缺的美女五官俱全,四肢俱在,该是何等美妙动人。

    “……”

    这作画之人心理得多扭曲变态,才会故意把美好的东西摧残成这副模样。

    夭夭不由把目光投向那白衣人身上。

    “不是画。”

    一道虚弱低哑的声音忽在耳畔响起。

    夭夭大喜,低头一看,果然是穆玄醒了过来。

    他额面上滚满细密的汗珠,瞳眸微微有些涣散,显然还虚弱的厉害,大约也是被那石床内散发出的灵光一拢,才醒了过来。

    “多谢。”

    他极轻的一挑嘴角,朝她道。

    夭夭一怔。待反应过来,纵然脸皮深厚,也禁不住耳朵尖一红。

    他指的是……她把他拖上水晶棺、继而抱在怀里取暖这事儿吧……

    她登时触电般松开手,欲推开他又觉不妥。天人交战间,石台上的男子忽然转过身,朝他们投来一道幽幽目光,似轻叹道:“诸事齐全,就差耳后那颗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