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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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平淡无奇的、无论看多少眼都不会记住的路人甲脸。和他修长如竹的身形和那身飘逸潇洒的白衣极不相称。

    倒是那双眼瞳灿若寒星, 明亮逼人。

    夭夭回味着他的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后——准确是菖兰郡主耳后的那颗凸起的米粒大的红痣, 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可怕的念头一起,再看屏风上那些长相残缺的女人, 越发觉浑身冷飕飕的,不寒而栗。

    若她猜的不错,眼前这白衣画师,姑且称其为“画师”,其实根本不是在作画,而是在拼接人像吧……

    而那人像的素材来源,就是屏风上嵌的仕女。没错, 是仕女,而不是仕女图。因为那的确是一张张真实的人皮,并非用笔描绘出来的。

    难怪这屏风上的仕女们一眼扫去, 长相身姿都极相似,却又有微妙的不同。换言之, 那邪祟之所以选中她们做目标, 都是因为她们长得像“某个人”。而这个人, 应该就是他要拼凑的那个人像了。

    可毕竟只是“长得像”,而不是“长得一样”,所以那邪祟便集取众人之精华, 把这些受害女子的五官、四肢等各部件进行重组,拼接出他心目中的女子模样。

    一句话,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然而,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强迫症。

    拼凑出一张脸还不够吗?为何连耳后的那颗痣也要拼上去??

    须知为了一颗痣,还是一颗外人根本看不到的痣,就要害一个人,扒一张皮。简直已经不能简单的用什么“灭绝人伦”、“惨无人道”之类的词来形容他了。

    夭夭虽不知菖兰郡主耳后那颗红痣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更不知这等私密之处是如何被一个邪物给盯上了,可从那白衣人闪闪发亮的眼睛中,她几乎可以十分笃定——菖兰郡主这副躯壳应该就是他要扒掉的最后一张皮。

    等贴上那颗痣,他的拼像大业即可宣布大功告成。

    “你很幸运。”

    白衣人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轻轻叹息一声。竟有几分扼腕的意味。

    夭夭简直要被这人奇葩的三观气吐血。

    难不成,能被他盯上、等着被他扒皮是一种极幸福美好的事?自己还得感激涕零他的“青睐”与“眷顾”?

    “相思蛊下,了无生魂。”

    “你中了蛊还能活下来,的确……很幸运……”

    原来指的是她中蛊之事。夭夭倒是一怔。

    “据我知,这世上只有穆氏的「无情诀」能破相思蛊。”

    提起“穆氏”二字,他双瞳冷凝了一瞬,带着股淡淡的厌恶,目光有意无意的往穆玄身上飘了几下。

    “不过,那一族自视颇高,又规矩严苛,断断不可能把无情诀用在外人身上。”

    “为驱这一蛊,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他语气里已夹杂了些许探究、玩味和讽刺的味道。

    夭夭感觉自己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东西,下意识低头去看穆玄。后者唇线紧抿成一条,不知何时又昏迷了过去,俊面上布满细密汗珠。

    “不必看了。”

    “他蛊毒发作,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白衣男悠悠然道。

    蛊毒?!

    夭夭脑中嗡得一声,如被兜头倒了盆冰水,倒灌入顶的那股血流倏地又退了回去。她怎么从未听穆玄中蛊之事!!

    还有解毒的事,她虽主动致谢了,穆玄却是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提都没提过程。她以为穆氏一族术法高深,驱个蛊解个毒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便也没有多想。

    如今再看,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更奇怪的是,穆玄既然中了蛊,为何没有用那个什么劳什子无情诀驱毒,反而被这蛊毒折磨成这般模样。

    白衣男似看穿她心中想法:“我这满池的相思花可不是摆设。他本就中了蛊,身上又带着伤,一吸入相思花香气,一触到沾了相思花毒性的潭水,自然会引得蛊毒发作。”

    “穆氏族中竟还有如此用情至深的子弟,倒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白衣男又感慨了一句,便正式结束话题:“放心。你们虽生无法相守,死后,我会让你们同穴而眠的。”

    夭夭:“……”

    虽有些不合时宜,可这话真是怎么听着这么的别扭。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他微微偏过头,无限痴缠的望着石床上的“女子”,柔声道:“阿凝,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这温柔款款的话音一落,石室上方笼的那层黑雾忽然滚滚翻卷,掀起呜呜阴风。幸而夭夭扶着端方,身上又多了几分穆玄的重量,才没被这股扑面阴风掀翻到水里。

    邪祟也分很多等级,似这等心念一动便可操纵邪气的人,就算不是厉鬼,也是“凶鬼”级别了。

    等级越高,怨念越深。看来这位叫做“阿凝”的女子便是他执念所在。

    白衣男伸出根手指,往空中一指,一道腾腾黑雾立刻飞窜下来,钻入石床之中。

    夭夭不看还好,睁目一看,霎时又刷刷出了身冷汗。

    一个白纱飘飘的美人,似被傀儡线牵引一般,竟然从石床上慢慢站了起来。

    没错,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身材匀称,凹凸有致,而不是干瘪瘪的人皮。看来方才那股魔气便是钻进了皮囊里,做充气用。

    一眼望去,美人肌肤细腻如雪,清丽面容,蛾眉宛转,自有一种欺霜傲雪之美。

    站起来之后,美人又被牵引着转了个身,正对着那白衣男站着,巧笑倩兮,在石床散发的纯白灵光映照下,愈发美的惊心动魄,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咦?

    也不知是不是在暗光中呆了太久,猛一见强光被恍得有些眼花,夭夭竟然觉得这美人的眉目隐约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绞尽脑汁搜罗半晌,这点错觉却又如泥牛入海,摸不着一点踪迹。

    更重要的是,夭夭此刻实在无法淡定的欣赏这种美!

    要知道,这样一副完美无瑕的皮囊,可是用不同人的器官和部件组合起来的!若拼凑的零零碎碎、歪歪丑丑、满脸瘢痕也就算了,可怕之处就在于,这美人的五官与面皮浑然一体,连条没粘严实的裂缝都看不到。

    “阿凝……”

    看着自己的杰作,白衣男目光痴症,双瞳似化作一滩春水,温柔缱绻的唤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抚摸那美人的面部。

    美人嘴角微扬,水眸含笑,似在回应。

    白衣男修长的手指立刻颤抖起来。

    看着那美人嘴角笑意,夭夭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

    按理,此刻这美人身上的每一个部件的形状与形态,就是那些被害女子死前最后一刻的形态。若是耳朵、鼻子之类没有情绪的部件也就算了,可像眼睛、嘴唇这种能传达情绪的部位,濒死之时,尤其还是死于非命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是惊恐惊惧或直接吓晕过去吗?为什么,为什么这张皮囊上的眼睛和嘴角都带着笑,而且不是表达某种负面情绪的狞笑,而是幸福而满足、春风化雨般的笑。

    “中了相思蛊的人,死前最后一刻,看到的都是他(她)深爱之人最好的模样,所以她们才会在幸福与满足中死去。”

    白衣人指尖停留在“阿凝”的嘴角,徐徐道,语调中不乏得意。

    “阿凝笑着的时候最好看,所以她们必须也是笑着的。”

    “笑着的时候,人的皮肤弹性才最好。”

    夭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就是他用相思蛊害人的理由么,根本不是为了拆散或硬组姻缘,也不是为了什么操纵人心。她实在是想的太复杂了!

    他的目标简单而粗暴,只是想让被害者“笑着死”而已。除了利用相思蛊制造幻象,实在也想不出能达到这种效果的第二种死法了。

    可他要搜集的应是女子器官与部件,穆玄又为何会中了相思蛊呢?

    夭夭正想的出神,忽觉身体一轻,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到半空,不受控制的朝石台方向移去。手中的端方也都直直掉落水中,溅起一丛浪花。

    被如此强烈的灵力一裹挟,夭夭头皮里似贯过一道闪电,霹雳啪啦炸裂开,又痛又麻,整个脑袋都似要炸开。

    “嗯?”

    白衣男忽讶然低呼一声。

    “有趣,有趣。”

    “竟也是副借来的躯壳。”

    “让我瞧瞧,你的魂魄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张开的五指猛然一收,夭夭直觉四面八方劈头盖脑涌来无数道强劲灵力,牢牢将她挤压在中间,压得她神经抽搐、骨骼都要变形。

    夭夭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痛苦嘶叫间,一道雪亮剑芒骤然从斜刺里刺来,击散聚集在她四周的灵力。

    她终于透出一口气,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坠入水中。

    耳畔传来另一道粗重的喘息声。夭夭转眸一看,只见穆玄一手扶剑,单膝跪在水中,抹额和半束的乌发微微散乱,面上溅满水珠。此刻,正黑眸寒光烁烁的盯着前方。

    “百蛊噬心,还敢自爆灵力,好!很好!”

    白衣男笑吟吟望着持剑跪在水中的少年,语气里竟透着几分兴奋。

    “把你的手……拿开!”

    穆玄低吼一声,周身灵力又爆了一倍,纵身跃起,一剑刺向那白衣男正抚摸“阿凝”玉面的手掌,白衣男不得不撤手,操纵魔力与穆玄缠斗在一起,将石室搅得火花四溅,水浪翻卷。

    再这样下去,穆玄只怕会灵力耗尽,自爆身亡,夭夭望着依旧“站在”石床上的假阿凝,心念一动,忙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沓符叶,刷刷画满符文后,朝阿凝身上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