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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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大门紧闭, 外面立着两名身穿云白武服的弟子。

    见云煦公主过来,两名弟子躬身行礼, 不约而同把目光落到夭夭身上。

    “无妨。”

    云煦公主上前与他们低声了几句话,那两人才移开目光, 退至两侧。

    推开门,一股更阴冷的气息立刻迎面扑来,寒意从脚底直钻进骨骼。

    祠堂主殿摆放着穆氏历代家主排位,与寻常家族祠堂并无两样,只是地面上画满密密麻麻的血色符阵,想来是用来防止邪祟入侵的。

    云煦公主自近前焚香敬拜。夭夭只双手合十,礼节性的拜了两拜, 便自觉的退到一侧,扫视一周,见殿中空荡荡的, 并无传中的奇珍异宝、名剑典籍,更无穆玄踪影, 不由暗暗诧异。

    待拜祭完毕, 云煦公主却走到大殿左侧的那面墙壁前, 将手放在嵌在墙壁内的一块凹进去的圆石上,五指如飞,忽左忽右迅速旋转起来。

    倏地, 她五指停住,整面石壁竟以圆石为中心,被切割为两半, 往左右两边移动,渐渐留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眼前豁然开朗。墙壁后,竟还藏着另一间石室!石室面积不大,仅能通纳一张石床、一张石案、一张草席而已,只是,与方才祠堂的主殿相比,这间石室竟还要阴冷许多。

    石室中并无窗户,只有石案上摆着一盏长明灯,幽幽散着冷光。北面的墙壁上用利器刻着“思过室”三字。

    一个身穿云白单袍的少年正背对着她们,盘膝坐在石案旁翻书。神色极专注,只偶尔低咳两声。他一头乌发并未束起,额间依旧松松垮垮的绑着那根玄色抹额。后背那片云白单袍上,却凝结着大片大片褐色的血迹,显然干凝得有一段时间了。

    听闻动静,那少年并未回头,只唤了一声“阿姐。”

    夭夭眼睛莫名一酸。不由想起这两日在葳蕤院闲话时,云煦公主和她提起的那些零碎话语:“阿弟九岁那年,我母亲便离府独居,我父王又待他苛责多于疼爱,以致他自就养成了一副孤傲冷僻的脾气。除了在我这个同胞姐姐面前还有些少年脾气,对谁都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外人只道他出身高贵,傲气凌人,又岂知他内心是如何孤独寂寞。”

    “我出生时,我父王和母后还恩爱情浓,我见证过他们最美好的爱情,也因此始终相信他们都深爱着对方,父王对我自然也十分宠爱。但阿弟出生时,父王和母后却已经因为旁人的缘故夫妻决裂,分居两院,偶尔见面也是冷语相对,互相伤害。那时,父王所有心思都放在我那个身体羸弱的异母弟弟身上,难免疏忽阿弟。所以在阿弟心中,父王从来只是他异母兄长和他阿姐的父王,而不是他的父王。于他而言,所有的努力、骄傲与勇气都来源于他出生高贵的母亲对他的疼爱。”

    “当年母亲离府时,他正生着大病,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醒来后,他便赤足跑到母亲所住的隰桑院前,在大雨中一坐就是一天。我以为孩子嘛,过几天也就好了,谁料第二日他便瞒着所有人离家出走,连我都没有知会。父王大怒,几乎派出府中所有暗卫去四处搜寻他下落,一年之后,才在蜀中发现他踪迹。父王大约也是后怕了,百忙中撂下所有军务,亲自去蜀中将他带了回来。”

    “他们回来那日,我奔出府门,看到他双手被父王绑在马后,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连面上和嘴角都挂满青紫的淤痕。一身衣裳也被磨得破破烂烂,到处都是干凝的血迹。一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见我出来,他抬起头,轻轻笑了下,那双眼睛,却比以前更冷漠了。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父王将他关在祠堂里,以家规严惩,几乎要去他多半条命。那次之后,他便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下去,也不再提母亲了,连隰桑院都很少再去,只闷头勤修功课、苦练术法。有时连我这个姐姐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确定,从到大,除了你之外,我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更别提还是个女孩子。”

    此刻,再回味云煦公主的这些话,夭夭只觉如同吞了一口黄连般,从唇齿到喉间都是苦涩的。

    见久无人回应,穆玄略皱了皱眉,待回头一看,登时怔住。

    云煦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了夭夭一个人呆立原地。

    穆玄面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反应过来,便笑了笑,道:“这里阴寒的很,你不该过来。阿姐总是爱这般自作主张。”

    呆在这样阴寒的地方,他额头上却渗出一串串细密的汗珠。只了短短两句话,便忍不住偏头低咳了一阵。

    夭夭抢上前扶住他,急问:“是不是内伤又犯了?”

    穆玄手指在喉间迅速点了两下,咳声顿时止住,他摇了摇头,神色如常的道:“无妨,本就是伤而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嗓子有些不适而已。”

    这种强行回逆血气的点穴手法其实极伤身。

    夭夭知他怕自己担心,才故意谎,闷声道:“这哪里是养伤的地方,分明就是折磨人的牢笼。你们家规矩可真多。”

    穆玄道:“你又并非第一次知道。”

    夭夭一怔,旋即明白他是指当年在太平观,他因为要做双份课业而拒绝跟她一起去后山玩闹时,她总是爱当着他的面唠叨穆王府规矩太多、穆王冷血无情的事。

    夭夭本还有些不自在,听他这么,一下子也微微放松了些,不由轻轻扬起嘴角,道:“那时候虽然知道多,却没想到是这么多。”

    穆玄似想到了什么,咳了声,道:“这些规矩都是针对族中子弟的,你是女子,又不用担忧这些。”

    “我自然不必担忧的,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人……”

    夭夭本是笑盈盈的,到后面,隐隐感悟到穆玄突然提起这话的深意,不由耳根一热,佯作淡定的支起下巴,把脸转向别处。

    穆玄不经意视见她面颊上悄悄蔓延起的一缕红晕,仿若天上的云霞般艳丽动人,顿觉心情大好,连身上的伤痛都消了许多。

    夭夭一侧头,眼睛不由飘到穆玄背上。一看见那些血淋淋的痕迹,也忘了难为情,忍不住用手碰了下其中一块干凝的血迹,道:“这些伤,真的不要紧么?”

    穆玄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牵了牵嘴角,浑不为意的道:“不过几道皮肉伤,能有什么要紧的。我父王惯爱用那些家法族规竖威而已。倒是怕无端吓住了你。”

    他语气间颇为疏离不屑。看来,正如云煦公主所言,穆玄和穆王父子之间的确存在很多隔阂。倒是身为局外人的云煦公主更为通透豁达。

    夭夭见他脸色似乎比方才刚进来时好了些,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问出了连日来心中积压了很久的困惑。

    “你……是如何识破我身份的?”

    穆玄道:“因为辟邪。”

    夭夭断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委实惊了一惊,难以置信的道:“辟邪?”

    穆玄点头:“辟邪不会无缘无故和人亲近。凡人分辨人,主要靠相貌,辟邪分辨人,考得却是感应魂魄。你是这个世上唯一碰过他的女子。他自然记得你。”

    夭夭脸更红了。

    穆玄口中的“碰过”,自然是指当年他们结伴围猎时,她偷偷拿着辟邪杀了只野鸡,被他好一顿数落的事。

    “不过——”

    穆玄脸色又突然冷了下去,道:“此事它虽算立了件大功,却也抵消不了它曾经犯下的罪孽。”

    夭夭露出困惑之色。

    穆玄却不再下去了,只道:“后来,我在你身上看到越来越多昔日的影子,便更加笃定此事。”

    “只是……我并不知你心意。怕贸然和你坦白,会吓到你,才将计就计,对你隐瞒下去。”

    夭夭心下感动,道:“难怪,你会无缘无故帮我那么多次。”

    一时间,两人只觉似乎有无数话堵在心里想要吐露个痛快,但因为太多太多,一时间倒不知从何起。

    穆玄见夭夭已冻得脸色雪白,便道:“你无灵力护体,不宜在此地久留,我让阿姐带你出去。”

    夭夭却摇头道:“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你,我想多陪你一会儿。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肯定既无聊又无趣。”

    “况且,你也没有多少灵力护体的。”

    穆玄心中一暖,不由挑起嘴角,道:“好。只许再呆一刻。”

    “若呆太久,传到父王耳中,他又该拿我立威了。”

    夭夭知晓他是怕自己呆太久冻坏身体,只佯作不知,痛快的点头,道:“正好,你给我讲讲瑶姬村的事。”